轻沾笔墨,舅舅在纸上快速写下一竖行字,他凑上前看了一眼,高声传达舅舅的意思:“你们这样多久了?”
向山君传达信众声音的言官,自己的声音却要别人传达。
面对这场景,我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丝的滑稽。而且舅舅还在止语,他到底怎么主持葬礼的?言官在葬礼上只需要做仪式,不需要说话的吗?
“也没多久,就前两天的事。”我怕贺南鸢脾气硬冲撞了舅舅,惹得对方更生气,赶忙抢先开口道。
“这么短?我还以为你们早在一起了呢。”柏胤摇摇头道,“怪不得不知道锁门。”
“是啊,经验太少了……”算上郭家轩撞见贺南鸢给我上药那次,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吃没锁门的亏了。不可能了,这辈子都刻烟吸肺,不可能再犯第三次这种差错了。
说话间,舅舅笔走龙蛇地写完了第二句话。柏胤一如之前,探头去看,纸上不知道写了什么,看得他眉间轻蹙,向来爽快的言语也多了几分踌躇。
“你们……谁先主动的?”
我刚要开口说是自己,贺南鸢的声音就盖过了我。
“是我。”他脸上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既不惶恐,也不羞愧,一副……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能抗住的样子。
柏胤看了看舅舅,见对方神色不动,接着道:“你们还小,只建立了初步的三观,真正的人格也才刚刚形成,有时候会因为有趣或者刺激就去尝试一样新东西,这是很正常的。”
“你舅舅没有要否定你们感情的意思,只是……现在学习比较重要,能不能先分开一段时间,大家都冷却一下,等你们都考上大学后,再看看要不要继续呢?”
舅舅绝对不是这么说的。我敢打赌,这段话里就“分开”两个字是舅舅的意思,其余都是柏胤自己加的。
我偷偷在后头扯贺南鸢的腰带,打算先虚与委蛇地认个错,但私底下仍旧跟贺南鸢暗通款曲,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山高皇帝远,料想舅舅也不可能去柑县一天24小时盯梢。
“不能。”
然而贺南鸢好像压根没接收到我的信号,我越扯他,他越是语气强硬。
“我不是因为有趣和刺激才跟他在一起的,我喜欢他,我不想和他分开。”
猝不及防地,就被表白了。
我愣愣看着贺南鸢,心脏上就像有一只含着鲜花的小鹿在疯狂蹦迪,哪怕知道这会儿不合适,还是止不住地快乐与心动。
一团被揉皱的纸准确砸中贺南鸢的胸膛,舅舅显然被他没有转圜余地的回答再次激怒了,越过柏胤就要去够地上的棍子。
“别别……山君看着呢,你别这么暴力。”柏胤抱住他,反手将棍子丢了出去。
“你是因为什么生气?如果是怕我们影响成绩,那我向你保证,不会;如果是因为我们两个的性别,”贺南鸢停顿片刻,道,“那你自己……”
预感到他要爆猛料,我及时地一把捂住他的嘴,防止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不要。”我冲贺南鸢使着眼色。
拜托,舅舅一看就是特别较劲的那种人,还处在无法跟自己和解的阶段,要是让他知道他和男人的奸情被亲外甥和外甥同学撞破了,谁知道他羞愤之下会做出什么事啊?万一,万一有什么不好的结果,贺南鸢不是要愧疚一辈子啊?那我们还怎么可能在一起?
“舅舅,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调整了下跪姿,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让自己尽可能显得可靠、真诚,道,“我们确实年龄还很小,可能有些想法在你们看来会很幼稚,但是谁没有年少的时候呢?难道每个人年少时做下的决定都是错误的吗?”
“我对贺南鸢的心意是真的,舅舅,您相信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他好的。”说完,我朝舅舅的方向伏下身,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
“要打要骂随意,但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他分开的。没有他……我会死。”真真切切的会死。
我抬起头,观察舅舅的表情,他好像被我的发言震慑到了,双唇几次开合要说什么,又碍于止语无法出声,最后只能都咽了回去。
还好。我现在无比庆幸有柏胤的存在,不然一定要被舅舅骂死了。
闭了闭眼,舅舅执笔悬腕,笔尖却迟迟没有落下。
就跟贺南鸢觉得他与柏胤不合适,他应该同样也觉得我与贺南鸢不合适吧。
这可能就是血亲?哪怕在这条自己选择的路上走了再久,多艰难都走过来了,可回头只要看到在意的亲人同样走上了这条路,还是会想尽办法规劝,让他走旁边更好走的阳光大道。
深深吸了口气,再徐徐吐出,一身白衣的男人总算是找回了平日的从容冷静,书写也流畅许多。
写完了,照旧是柏胤传声:“摩川知道,现在让你们分开很难,他也不可能成天盯着你们。堵不如疏,所以,希望你们写张保证书,保证考上大学前不做影响成绩的事。”
影响成绩的事?
这说法实在模棱两可,不是很明确,我直起身,大着胆子问道:“……比如?”
“比如不适合你们青少年的,在床上发生的一些过密行为,包括互帮互助也不行,懂了吧?”甚至没要舅舅提笔,柏胤直接列举了一二。
半年前我还是个直男,三个月前我还在努力避免自己基佬的命运,突然跟我说这个,谁受得了啊。我一整个面红耳赤,不受控制的大脑自动开始回顾梦里那些需要打码的内容。
之前一直被忽略的问题毫无准备地砸在我面前,让我无法直视。
所以,我跟贺南鸢以后也会那样哦?他会%@&我,还会%~&¥我,最后把我*(@#再*&了??
靠,我的身体真的能做到那样吗?不是,这真的能爽吗?
“怎么样,写吗?”柏胤起身,给我们送来两套纸笔。
贺南鸢没有犹豫,从对方手里接过了纸笔,一句话不多说,埋头就写。
“那个……”我还是有点犹豫的,接过了,讨好地冲舅舅笑笑,问道,“亲亲可以吗?”
回答我的是舅舅表情管理失败骤然蹙起的眉头,和柏胤无法克制地一声轻笑。眼角余光里,似乎贺南鸢也僵硬了那么一瞬。
感觉我再不写舅舅就要开口骂我得寸进尺了,我赶紧俯首:“我写,我写!”
写完了保证书,柏胤收起来交给舅舅。对方仔细看了,折起来收进了怀里。随后,他又提笔,让贺南鸢从今晚开始搬到他房里跟他睡。
嚯,我这还没享受两天恋爱的甜蜜呢就要提前体验异地恋了?
“不行!”这两个字是叠在一起的,说完了,我跟柏胤互相看了眼。
柏胤清了清嗓子,道:“你这多不方便,小鸢都快十八的人了,怎么还能跟你一张床呢,挤不挤得慌?研究院这两天就严初文和我两个,正好还有多余的房间。这样,让米夏跟我回去,你看行不行?”
舅舅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于是点了点头。
两个大人的坚持下,我们小孩儿的意见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而且……贺南鸢也没有反对。我再是不愿,还是被压着收拾了行李,跟柏胤走了。
拖着行李走出神庙大门,我一步一回头,每走一步心脏就被拉扯着,仿佛被按上了只对贺南鸢起作用的磁石。它发不出声音,却用行动拼尽全力告诉我——回去,快回去。
庙门前,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静静注视我们离去。并列站在一起,更觉得他们惊人的相似,不过气质还是不同的,贺南鸢像个少年狂战士,舅舅则是神圣大祭司。
贺南鸢个没良心的,怎么一点都看不出舍不得我的样子?
才这样想着,就见贺南鸢冲我无声做了个口型。
“等我。”
我视力虽然没他那么好,但也算不错,应该不会看错,是这两个字。
等他?在哪里等他?
想发信息问个清楚,可在研究院安顿好后,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贺南鸢给我发了条信息,说手机被舅舅没收了,让我别发信息别打电话。
“舅舅也太狠了吧?”嘀咕着,却也莫可奈何,我无精打采地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无所事事,索性就睡了。
半夜的时候,我被两声极轻的敲门声吵醒。本来还迷迷糊糊的,脑海里忽然就想到贺南鸢临别前那句意味不明的“等我”,猛地清醒过来,从床上弹跳着跑去开门。
门外,风清月朗,贺南鸢沾染着一身寒露出现在我面前。
我就知道他舍不得我,看看,我到哪儿他就追到哪儿了!
我正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感言:“我唔……”
才开口,贺南鸢微敛着那双含着星彩的眼眸,单手撑着门框,趁机俯身吻了下来。
第45章 都是狗
我的屋子在一楼,外头就是院子,离大门不过三四米。虽然现在三更半夜,该是不会有人路过看到我们,但我已经有了这方面的PTSD,没有沉溺这个吻太久,扯着贺南鸢的胳膊就将他带到了屋里,随后好好锁了门。
“你怎么进来的?翻墙?”怕开大灯万一柏胤他们起来上厕所看到会引起怀疑,我只开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光线仅够照亮书桌一块,其它地方都显得昏昧难明。
“本来想翻的,后来发现门没关,我就直接推门进来了。”我一转身,贺南鸢便又欺上来,将我抵到了门上。
“门没关?”一琢磨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睡觉前我说柏胤不知道在门口捣鼓什么捣鼓那么久,原来是在留门啊。
“嗯,然后正好遇到柏胤出去,他就给我指了下你住的屋。”
欸?
我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大半夜的,柏胤能去哪里?一定是去找舅舅了。
厉害啊这俩人,一个过去一个过来的。柏胤是不是早就从贺南鸢对他的态度里发现了一丝端倪?不然怎能如此坦然地与贺南鸢错身而过?
我给你留门,为你们在摩川面前说好话,作为回报,你这小兔崽子的嘴给我闭紧点,就当不知道我和摩川的事。说不定柏胤是这个想法。
“咱这舅妈有点意思哈。”我单方面宣布,这个舅妈我认了。
贺南鸢亲了亲我的脸,又亲了亲我的唇角,亲的时间都不长,力道也不重,就跟只蝴蝶在脸上忽闪着翅膀飞过似的。
我觉得有些痒,笑着避开了:“你干嘛呀?”
总觉得他这会儿心情特别好,我叫柏胤舅妈都没反应,还有这种亲法……简直就像是,珍爱一样事物到无以复加的样子。
“没有我你会死?”别开脸后,贺南鸢没有追上来接着亲,而是顺势抱住我,将脸埋进了我的颈窝。
炙热的呼吸喷吐在颈侧,我打了个小小的颤。当时说的时候没觉得多肉麻,现在也就过了几小时,再从贺南鸢嘴里听到,怎么就有种别人当着我面读我小学作文的羞耻感呢?
“我跟舅舅说的句句都是真心的,你不信就算了。”我以为他是觉得我太夸张。
“这些话,你跟别人说过吗?”说完,他张开嘴,轻轻咬住我脖颈与肩膀相接的那块地方。
之前听过一种说法,说人类因为不断的进化,成了食物链顶端使用工具的王者,所以渐渐就丧失了对危险的敏锐判断。
但我觉得这种敏锐还是看人的。比如现在,我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要是我敢点头,贺南鸢绝对会像草原上的狼扑咬猎物般,一口咬断我的脖子。
“当然没有。这话又不能当饭吃,我有病啊天天跟人说?”
贺南鸢松开齿尖,重新将唇贴上我的肌肤,尽管一句话没有,但看来还是比较满意这个回答的。
“那你呢?”我瓮声瓮气地问他,“你说喜欢我,算不算话的?”
他直起身,将唇贴在我耳边,似乎是笑了下:“不算。”
我一怔,随即大怒。
“我操,你有胆再说一遍?”
他转身就要逃,我从后头跳上他的背,胳膊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不算。”他笑着又说了一遍,反手够我的领子,想将我从背上掀下来。
我牢牢扒着他,两只脚像剪刀一样钳住他的腰,一口咬在了他戴着耳环的那只耳朵上。
拉扯着那枚金色的耳环,我含糊着声音,语带警告地又问了一遍:“再给你一次机会,算不算?”
贺南鸢微微后仰着脑袋,痛嘶了声:“算,算!松开,到底谁是狗?”
怕他被我弄伤了,我很快松了口,但人仍旧骑在他背上不下来。
“都是狗!”怕吵醒别人,我压着声音,贴在贺南鸢耳朵学了两声狗叫。
在研究院待了快一个小时贺南鸢才回去,送他到门口的时候我特地往二楼柏胤的房间看了眼,门窗紧闭着,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对方该是还没回来。
层禄族民俗研究院,听名字好像很官方,其实是个民办非盈利组织。院长是山南大学民俗系的系主任葛苍穹,一生致力于层禄族的民俗研究与旅游发展,发表过众多期刊论文,也撰写过不少专著。严初文是他目前在带的唯一一名博士生,虽然是学生,但比导师还狂热,几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五十天都待在厝岩崧搞研究。
昨天有点晚了,我搬进研究院的时候严初文已经睡下了,就没打招呼。今天醒来,柏胤特地将我拎到严初文面前做了个简单的介绍,搬过来的理由,只说庙里住贺南鸢一个外人就够让人嚼舌根了,他怕我住久了那些层禄族的老僵尸又要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