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雾一直站在原地跟拉链较劲。
“咳——咳咳——”
有沉闷的咳嗽声传来,陈雾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他没有再管还没调好的拉链,脚步飞快地走到了吊床前。
“还在烧吗,多少度啊。”陈雾担忧地去摸晏为炽的额头,被他“啪”地打开了手。
力道极大,那块皮肤瞬间就红了。
晏为炽气焰张狂冷漠,仿佛傍晚那个在树底下要陈雾摸摸的,不是他本人。
“别碰我。”他一击眼刀过去。
陈雾“刷”地举起双手:“好我不碰,你别动气,我去给你拿药。”
小木床底下的旅行包被陈雾拖出来,他拉开包,拨开最上面的几件简陋衣物,拎出一个像是手工自制的小药箱。
市面上常见的日常药品应有尽有,整理得十分仔细,每个药品上面都贴了标签。
陈雾发了会呆才拆开一盒感冒药,抠两粒拿给晏为炽,他轻声道:“你把药吃了,温度很快就能降下来了。”
晏为炽没反应,他闭着眼眸,额发潮湿的黏在一起,喉结上有层汗液,唇比平时还要红,看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陈雾搬了个椅子过来,把药跟水放上面,他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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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边清净了,晏为炽才撑了撑烧红的眼皮,视线掠过药片,没去拿,他把卫衣跟牛仔裤全脱了丢在吊床的链条上面,用湿被子裹住更湿的身体,伸出一只手打开手机。
没刷多久,就有一热播剧推到他手机上,正播到女主角把手从男主角掌心里抽出来,哀怨又苦涩地说,“你不是不管我了吗,现在又管我干什么,你滚!你滚啊——”
晏为炽:“……”
“演的什么玩意儿,有病。”
晏为炽气血翻涌的躺了片刻,把一杯子水全喝了,然后又干咽了药片,他捋着发丝走神,就一个普通的感冒,能耽误什么,怎么矫情上了。
这情况还越来越严重,导致身体接收到信号——自己真的很不舒服。
叫了人吃烧烤,又突然没了胃口,甚至还有点反胃,几根烟抽完就骑着摩托四处转,春桂屁大点地方,一圈转下来,嘴里的烟味都没散。
今晚就是抽风。
晏为炽换了个方向躺着,一块布帘子跟他面对面,隔开了屋子另一头的小床。
帘子是陈雾买的,老布,面料看着就很粗糙廉价,到处都是小线头,还他妈是碎花的,紫红色。
晏为炽记得当时自己放学回来看到帘子,喉头哽出一口老血。
陈雾在二手市场跑了一天,鼻子冻皴了,看着惨兮兮的,他把被晏为炽扯下来踩在脚底下的帘子一点点捞起来,蹲在地上肩膀抽动压抑着擤鼻涕声,就跟受了多大的欺负似的。
晏为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雾,看对方捞帘子捞到他脚边,想让他把脚抬起来又不敢说的窝囊样。
那是陈雾住进来的第一天,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找死的挑战他的底线。
后来……
帘子留了下来。
晏为炽至今都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忍住没把帘子带人打包扔出去的。
平时晏为炽不允许陈雾拉帘子,从早到晚的收在墙边,就连睡觉都不让陈雾把帘子拉起来,他看一眼就上火。
现在看着完全拉开的帘子,晏为炽觉得自己的感冒加重了,他吼道:“陈雾!”
“诶!”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应声。
晏为炽冲跑来的陈雾下命令:“把帘子给我收起来!马上!”
陈雾手忙脚乱地照做。
“过来,给我按按。”晏为炽趴着,脑袋歪在一边,额头抵着床单。
脑后头发剃得很短,露出的后脖子修长,凸出的那节骨头上面长着一颗小朱砂痣。
仿佛用鼻尖贴蹭上去,能嗅到干净的性荷尔蒙。
陈雾在他的指示下,用让他满意的力道给他按了按耳后和颈侧:“这样能治感冒的吗,晏同学还懂穴位啊,真厉害。”
晏为炽打开手机拍照模式,举起手机对着陈雾的笑脸:“看看你拍马屁的猥琐样子。”
陈雾讪讪地闭上了嘴,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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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药物起的作用,也有可能是陈雾按摩得当,晏为炽不知不觉的沉睡过去,他醒来时,窗外的夜色已经稀薄了许多,渗出一丝朦胧的白来。
陈雾反着坐在椅子上,两条胳膊抱着椅背,脸枕上去,就这么在他床边守着。
晏为炽顿了顿,扯扯唇角:“发个烧而已,又不是要死了,在这等着给我送终。”
贴墙的小灯昏黄,陈雾发出黏糊的梦呓,隐隐约约的好像是在叫什么人,有些难受的把指尖收拢在手心里,晏为炽没注意到,他烧退了,肌肉疲软乏力,无聊的拿起被子上的眼镜玩了玩丢回原处,起床去洗澡。
陈雾从睡梦中醒来,他摸到眼镜戴上,顺手蹭掉眼角的湿意,视线循着哗啦水声望去。
卫生间就在窗户西边,玻璃上有层膜,能起到遮挡作用。
不过晏为炽在家的时候,陈雾是不会洗澡的,他都是等人去上学了才洗。
陈雾打了个哈欠,他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卫生间的玻璃门突然拉开了,一股混着清爽果香的热气冲了出来。
晏为炽边走边低头擦佛珠,头上搭着块毛巾,背心外面是敞着的冲锋衣,运动裤的抽绳一根挂在外面,一根塞在裤腰里面。
“晏同学,你不烧了吧?”陈雾关切地问。
“嗯。”晏为炽眼里的血丝没褪,他半垂着眼皮,精气神还可以。
“不烧了就好。”陈雾松口气,他进卫生间把地拖了,顺手把台子上的物品整理整理。
晏为炽的洗漱用品不多,陈雾的更是少得可怜,洗头洗脸都是一块香皂解决,要不是晏为炽嫌他用香皂洗的头发难闻,把自己的洗发水丢给他用,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换洗头的。
不是为了省钱,是不想。
对他来说,换掉一个用久了的东西,要用很长的时间去找替代品,再去适应,如果用了一阵子发现不合适,还要重新寻找,一切重来。
这过程太费神费心了,不到万不得己,他是不会更换的,连那样的念头都不会有。
陈雾给抹布清清水挤干铺边上晾着,他出去发现晏为炽在掏挂在吊床链条上的卫衣口袋,没有要继续睡的意思,便问道:“你不睡了吗?”
晏为炽洗了个澡,毛孔里的灼热粘腻感都冲掉了,他舒坦了,耐心都比往常要多,有问必答:“不睡了。”
“那我帮你把被子洗了吧,都是汗。”陈雾说着就开始拉扯床被,眼角眉梢不见丝毫嫌弃和不情愿。
“陈雾,你不需要卖力的讨好我,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晏为炽从卫衣口袋里掏出张疑似宣传单的东西,余光扫过背对他的单薄身影。
陈雾手上的速度慢下来,他咽了咽唾沫,有些难为情地说:“我没有……”
那声音太小,也就他自己能听得见。
晏为炽没有追问,他把手上的纸收进抽屉里,拿掉毛巾抓弄潮湿的发丝,关于他昨晚的状似鬼上身行为,他没提,陈雾也没问。
莫名其妙的出现,理所当然的翻篇了。
屋里一片静谧。
“晏同学,你头发是在哪烫的啊?”陈雾趴在吊床边拆被套,“我前面的头发有点长了想剪剪,也想换个发型,理发店过年应该都有活动,比平时要划算些。”
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他垂下眼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我还没试过烫发,要不我去你做头发的那家店问问……”
“没做,自然卷。”晏为炽说。
陈雾惊讶地转头:“啊……天生的吗?”
“不然?大自然卷的?”晏为炽看智障一样看他。
陈雾:“……挺好的。”他一眼不眨地瞅着晏为炽的一头金毛, “真的挺好。”
晏为炽看陈雾那眼巴巴的样子,怎么感觉像是在看狗,想要撸几下?
下一秒他的面色冷沉下去,妈得,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模糊不清的吵闹声,夹杂着歇斯底里的哭吼。
陈雾往窗外瞧了眼:“晏同学,可能出事了,我出去看看。”
“你居委会的?”晏为炽话音未落,给他拆被套的人就已经跑出去了,门都没来得及关,他的额角抽了抽,黑着脸把剩下那部分被套扯了出来,和床单一起拿去卫生间的洗衣机里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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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雾回来跟晏为炽分享外面那场闹事,说是一大哥的媳妇找过来了,骂他为了钓鱼什么事都不管,家也不回,一天到晚的往水库跑。
两人在水边倒了一堆前尘旧事,闹得太厉害,现在去办离婚了。
“从同学到夫妻,十多年了,就因为钓鱼。”陈雾瘫坐在椅子上,摘掉眼镜抹脸,嘴里发出不能理解的叹息。
“你是不是傻,这和钓鱼没有直接关系。”晏为炽轻描淡写,嗓音里是不沾情爱的清醒理性,“是没爱了。”
陈雾朝他看去。
晏为炽要去晨跑了,衣领的拉链拉到下巴底下。
青春胜过所有盛装。
冲锋衣和运动裤显出干净气质,肩阔腿长,十分出挑。
他说:“爱情是多巴胺。会在某一瞬间突然出现,也会在某一瞬间突然消失。”
陈雾的脸上满是迷茫:“什么是多巴胺?”
晏为炽停下捏转腕部的动作侧低头,仰视他的人有双泪眼,任何时候看,都给人一种要哭了的感觉。
刚才出去一趟,可能是被风吹的,现在眼尾红红的,眼里的水像是更多了,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大概是晏为炽良久都没回答,陈雾又问,小学生课堂提问般认真: “那多巴胺出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晏为炽正因为刚刚的走神烦躁,见他还在问,便绷住下颚线,冷嗤:“我十八,处男,你问我?”
陈雾:“……”
第3章
周一上午,西德职高门口出现了一群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男孩子,都是青涩又嚣张不羁的模样。
第二节 课都快结束了,他们才来,勾肩搭背玩笑打闹,一点儿都不慌。
门口也没有纪检的人在监督。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国粹,男孩子们甩著书包,晃晃悠悠地往学校里走,其中一人蓦地停住脚步。
头上挑染了两缕绿的黄遇喊问:“炽哥?”
晏为炽若无其事地迈步。
保安室里,陈雾捧着茶杯吹吹上面的茶叶,砸吧着嘴喝了一小口,还是烫,他放下茶杯,手机上就来了通电话,一接通便是生硬的质问,“在哪?”
“我在家。”陈雾说。
“拍个视频我看看。”晏为炽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陈雾立即站起来:“晏同学你……”他紧张的咽口水,“看到我了吗?”
晏为炽冷笑。
陈雾屏住了呼吸。
晏为炽寒声道:“来3号科技楼,201。”
“我现在去不了。”陈雾握住手机,小声说,“我在上班。”
“给你两分钟。”晏为炽说完就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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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号科技楼挨着操场,这个点没班级用。陈雾气喘吁吁地在走廊上跑着,耳朵里只有他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他快速上楼梯,推开201教室的门。
偌大的阶梯教室空荡荡的,晏为炽坐在后排靠窗的桌子上面,面对着杵在门口的陈雾。
“晏,晏同学。”陈雾摘下眼镜,擦掉快滴到眼睛里的汗,“早上好。”
“起床就说过了。”晏为炽无动于衷。
“那是在家的。”陈雾潮热染着薄红的脸上带笑,“这是在学校的,不一样。”
双眼皮大眼睛,一笑起来却弯成了小月牙。
晏为炽冷眼看他:“你笑什么?”
陈雾立马收起了笑容。
晏为炽盯了他一会儿:“过来。”
陈雾把眼镜架回鼻梁上面,局促地带上教室门,穿过几排座位走近。
晏为炽俯视眼皮底下的人,按着他肩膀,让他在自己跟前转了个圈,一身丑不拉几的黑色制服,皮带束着细细的腰,清晰的背脊线条延伸到那儿凹下去,又拱起来,工装裤包着小圆屁股。
陈雾正想说话,头上的帽子就被拿掉了,露出他压趴了的刘海,在他柔润的五官衬托下并不显难看。
“你没告诉我,你要来西德当保安。”晏为炽把玩他的帽子。
陈雾垂眼:“想说来着。”
“最后还是决定瞒一天是一天,瞒不住了再说?”晏为炽阴着一张脸,“陈雾,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等你中午放学可以不?”陈雾低声下气,“你还要上课。”
“你觉得我在这见到你,我还能学得进去?”晏为炽将帽子大力扔给他。
陈雾接住帽子,冤枉道:“你学不学得进去,跟我没关系的吧。”
“说什么呢。”晏为炽的手掌撑着桌面前倾上半身,微微低头,肩膀抵着陈雾的肩膀,耳朵凑近他的,“大点声,让我也听听。”
陈雾登时挺起胸膛,正色道:“我是说很对不起!没有事先跟你打声招呼!”
晏为炽微偏头看他,似笑非笑。
教室门外有清洁工经过,拖把还是什么的碰到门,“砰”地一声响。陈雾受惊的抖了下,他戴回帽子,拽着帽檐调整调整。
晏为炽的脑中浮现出陈雾和几个大爷坐在保安室的一幕,沧桑衰老里混入一白面小生,就好似枯木上冒出了一株绿叶红花,他慢悠悠地拨弄腕部佛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