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认输了,咬牙抬起了头,仰望着颜雨暴露眼底的哀求。
不要走,不要跟他走。
我快要酸死掉了,你不要跟他走好不好。
可颜雨却始终没有看他,而是把视线投向了季清溪。
那眼神让钟南月心碎。
他在与那人亲近时,已经不会再这样在意自己的感受。
所以季清溪当下在颜雨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越自己了吗?
他嫉妒季清溪,但他其实更羡慕的是那个一年前全方位地占据着颜雨的心的自己。
也好恨那时的自己,全方位地占据着颜雨的心,却恃宠而骄,心不在焉,不知道珍惜。
“松开。”颜雨说。
他语气是挺平静的,只是用了命令的口吻。
“你会回来吧?”钟南月轻声问,没等答案,紧跟着说,“我在床上等你。”
颜雨没回答他,只是抽回了自己的手。
*
用了十分钟时间洗好了澡。
如果颜雨回来,不用再配合他的生活习惯冲凉水。
但他知道颜雨不会回来了。
清晨季清溪来了之后,小蓝回房收走了颜雨留在这边的行李。
钟南月回来看到只放了他自己床品的房间就已经清楚了颜雨的选择。
九位嘉宾五间房,他是砸钱硬挤进来的,也是多出来的那个落单的。
其实房内的热水足够五六个人用的。
只要其中没有混入一个洗澡需要花费一个多小时的家伙。
独居的时候不分对错的事情,相处的时候或许应该重新审度一番。
抽烟、酗酒、把花钱买来的贵重物件儿砸个稀巴烂……
摔门、暴怒、勒令别人不许出声不许问……
发疯、自虐、死命汲取身边人的温暖却敷衍着不许对方表露感情……
其实他早可以不那么任性胡闹穷讲究,那样的话颜雨或许不至于寒心地跟别人走。
海边昼夜温差大,但毕竟是夏季,不会冷到哪里去。
他却感觉手脚冰凉,裹了薄被也不暖和。
脱去钟总皮囊换上柔软睡衣的小钟需要颜雨来拥抱,除此之外什么都温暖不了。
他在人前狂妄蛮横没礼貌,却从不介意向颜雨展示他柔软的猫肚皮。
就像颜雨对别人始终礼貌淡然,清甜可爱的一面都给了他。
他们曾经是深爱过的,钟南月虽然体会得心不在焉,却也明白颜雨对他和对季清溪的不同。
他也叫季清溪哥,但不会用叠字,不会语气柔软地对他撒娇,不会跟他耍宝。
他不抗拒跟季清溪接触,但不至于渴望到主动去寻求他的亲吻和爱抚。
他或许是喜欢季清溪的,喜欢他对自己如水般全方位渗透却不刺人的关照。
但那个人终究不是他深爱的小钟,他没办法对他生出令自己都感到病态的激情和眷恋。
因为曾被颜雨超越凡俗所能理解地深爱过,他更加知道,若就此一别两宽,颜雨此生在情爱方面的幸福都不会再走向极致。
像《半生缘》里的沈世钧,与后来的妻子相伴再多年,都不过是一种妥协于宿命的委曲求全。
少时读那本书,钟南月最感到心碎的不是曼桢遭姐姐设计被姐夫强暴的那一段。
他是心很硬的人,很难对那些有具体描述的残酷事件有代入感。
真正令他感到窒息的是多年后世钧妻子对他那句“从来都是个温吞性子”的评价。
世钧的热忱败给了命运。
他不要颜雨的热情也在命运里消沉。
相遇了,三年五载可以凝聚一生。
错过了,十年二十年也只是重复不休的一瞬。
颜雨已经转身了,他不可以再转身。
转身,便是匆匆而过的遗憾一生。
早上撞见颜雨跟季清溪在一起时的愤怒已经淡下去了,只剩酸和疼。
钟南月望着对面的空床,心像是碎掉了。
他阖上眼皮,强吞着苦涩和酸楚一遍遍地默念:
“对不起啊颜雨,只顾着奔忙,没替你把小钟照顾好……”
“对不起颜雨,答应了你要好好照顾小钟,却让他昏倒在路上……”
“对不起,其实我在心里答应了要等你回来。其实我想过要跟你私奔……”
那是他跟颜雨关系破裂前,他心力不支昏倒在花坛边时残存的最后念头。
他当时甚至已经查好了出国的签证,决心被逼到绝路就远走高飞,碍于颜雨对事业的热爱,压着暂时没有告诉他,想要再最后周旋周旋。
只可惜江秋见先一步出现在了颜雨面前,彻底掀翻了局面。
悔意撕缴着他的心,意识到情况不妙,他摸了柜子,没有找到放药片的盒子。
在颜雨面前佯装快活,药品被他藏去了卫生间的镜柜顶上。
他艰难起身摸下药盒,顾不得再返回去倒水,就那么合着颤抖干吞下去。
周身被心理上幻想出来的疼痛凌迟,他痛苦地皱眉,潜意识里在想:
颜雨不在身边也好,不然看到自己这幅鬼样子怕是又要难过好久……
他虚弱地拿起手机,抖着手打字,给乔医生发消息,说自己现在情况很不好,问可不可以电话咨询。
乔医生没有回复,直接打了过来。
他很有涵养也很有医德,钟南月维持通话,药效上来,他慢慢恢复了些体力,与乔医生聊起自己的处境和心中的醋意。
“我当初选择他,最深的缘故是觉得他长得合我的眼,又不会对我产生感情。”
“不想被人纠缠,不想被情感束缚,却又不舍得放弃这样舒适的陪伴,所以哪怕知道他已经无可救药地沉沦,还是选择无视。”
“勒令他不许表达心意,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地享受‘纯粹’的肉体关系。”
“太伤人心了对吗?再深的感情也不能一直这么窒息地相处下去。”
“换位思考一下,我也会选择懂得人情事故、兼顾他人心情、可以独立照顾自己、不需要身边人费心将就的那位眼前人。”
他在颜雨面前从来不敢把自己的私心表达得这样赤裸。
他身体里流淌着商人趋利避害的血液,只解释好的,不承认错的。
其实实话说一半也是谎言的另一种形式,可他总要试图美化一下。
明知道颜雨心如明镜,只是不忍心拆穿给他难堪。
直到把颜雨最后一丝善意也榨干了。
乔医生安静听着,记下一些彰显他此刻内心健康状况的细节,告诉他执着看那些骂自己的评论、主动引人攻击自己来博取颜雨的关注都是不健康的表现,下次再那样想的话要试着避免。
钟南月感觉他说话温吞,起不到疗愈作用,便直言了自己的不满,斤斤计较地抱怨问诊费开得似乎虚高了。
乔医生一语点破他的心思。
“你想听我给你情感建议,而我更关注你个人的健康状况,所以你才会这么生气。”
钟南月僵了下,承认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他还爱我的,他年纪还小,情绪藏的不好,我能感觉得到他爱我。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别人。”
“那你应该直接去问他。”乔医生直言,“其实他才是你的心理医生,因为他就住在你心里,除了他没有人可以让你这样地深刻地反省自己。”
问他吗……
或许不用谁来告诉他,他自己也知道最明了的方式就是直接去问颜雨。
可他实在害怕面对那个答案。
他敢跟冯倩争风吃醋,却极力避免跟季清溪发生冲突。
因为他知道那人对颜雨而言是特别的。
颜雨对季清溪的每一丝偏袒,都让他感到心又碎了一遍。
“深爱着的恋人在自己眼前与新欢同居,确实过于残忍了。”乔医生说,“但在我看来,你好像因此获得了很大的成长。”
他又说回到了他所专业的病情上,“八个月以来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动寻求帮助,你从心底里迫切渴望自己好起来,而不是出于他的一句托付来完成任务,这才是疗愈真正的开始。”
钟南月听着心烦,也不知道该往哪发泄怨气,逮住谁咬谁地赌咒乔医生,说他这样擅于打太极的庸医该改行去做打卦算命的江湖术士。
乔医生不与他计较地笑。
“你是我带过的病患中,心理防线最难攻克的一位。我曾经一度以为你这辈子或许都洗不去心底里的阴暗了,但最近发现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你那位曾经的恋人,他的所作所为总是可以引导你往好处去,哪怕是这样残忍的行为也不例外。”
“我可以暂时抛去医生身份骂您一句吗钟先生?”乔医生忽然怪怪地问,“是不该说的话,但它很重要。”
“你试试吧,”钟南月说,“我不保证后果。”
“至少在今天之前,你他妈从头到尾就没觉得自己会真的挽回不了他!”乔医生忽然暴躁,直言道,“他给你的感情浓度让你一直不自觉地恃宠而骄,如果他今天没有在你面前牵起别人的手,你这辈子都不会认真考虑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钟南月僵了好久,呼气问,“你他妈想骂老子很久了吧。”
“我也是个有情绪的普通人呢钟先生。”乔医生忍无可忍地发完脾气,考虑到钟南月给出的丰厚报酬又补偿了一句鼓励,“不过在我看来,钟先生你虽然一身的顽疾,却也自带一种剧毒的吸引力,与病情无关,就是你自身性格的底色,一旦接触就很难让人忽略你。”
“这或许是你最该自信的地方,”他总算说了句钟南月听着顺耳的话,“如果你学会真正考虑他的需要,我预感,他终究不会舍得无视你。”
钟南月觉得颜雨对他误解太深,因而总在试图解释自己。
他被乔医生一语骂醒。
颜雨要什么?
答案是赤裸裸的。
颜雨从未隐瞒过,他一直说得清楚明白。
颜雨要他的爱,心无旁骛,专情专一的爱。
证明不了爱,再多解释都是枉然。
他迫切地想要去找颜雨,可又担心贸然找过去会引起风言风语,给颜雨惹来麻烦和非议。
大梦发来视频,很不愉悦地抱怨没有他坐镇业务变得不润丨滑,拜托他处理几项事情。
钟南月不得不停下来做周旋,维持着心力逐个致电过去与几位高管轮番斗法,平定他们叛乱的小心思。
他一早就知道那么大的业务盘,单靠远程操控不可能像他当初跟笑笑承诺的那样简单。
但他必须走这一趟。
事件处理到一半,他累得呼吸都变得艰难,满心厌倦地躺回床上。
闭起眼睛的一瞬间,脑海里萌生出颜雨和季清溪亲吻的想象。
他起身,披了衣服出了大院。
去他妈的风言风语,去他妈的。
颜雨说助理宿舍在大院出门左拐的路尽头。
当初钟南月作死地拉黑了颜雨所有的联系方式,等到悔悟把颜雨放出来,颜雨已经把他反向拉黑了。
还是担心惹人话柄,他没去敲颜雨的门。
他去助理宿舍找了高兴,借了他的手机拨了颜雨的号码。
“喂。”颜雨好听的嗓音响起。
颜雨白日里对季清溪痞痞的温柔,相处中透着处于暧昧期的浅淡撩拨。
可隔着电话听起来,心情又似乎并不是那样。
他并不轻松,声音带着疲倦,无心应付琐事却碍于礼貌不得不接听似的。
钟南月以为颜雨全心投入地享受恋情会让自己难受。
可他当察觉到颜雨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快乐,又发觉这样好像叫他更加心碎。
他嗓子哽住,发不了声。
僵持了会儿,颜雨似乎察觉到了这位来电人并不是高兴,于是说,“没事挂了。”
他慌了,带着泪意说“不要挂,”目光望向夜色下的海,低声说,“是我。”
第82章 颜雨不可以绣花!
颜雨佯装诧异地哦了声,问,“找我什么事?”
“你抱我的时候,我是感觉到了爱的。”风有点冷,钟南月吸了吸鼻子,毫无润色地问颜雨,“为什么转头就能跟他好了呢?我想不明白,想要问问你。”
“白天怎么不问。”
“觉得问出来很没自尊,”钟南月如实说,“可我仔细感受了下,发觉你比那些珍贵得多。”
颜雨沉默了会儿,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冲突吧。”
他似乎是出了门。
钟南月听见开门又关门的声音,隔了会儿颜雨才接上先前的话。
“想吃的东西因为某些原因咽不下,却也不能活活饿死,我只是放弃了幻想中的完美爱情回归了现实而已。”颜雨说,“实话说起来总是难听,但人心就是这样的。”
“我第一次这么讨厌你的坦诚,”钟南月苦笑,“我居然一时分不清楚是我那样瞒着你更残忍,还是你这么真诚地告知我你的心意更残忍了。”
“一定要比的话,还是你更残忍吧。”颜雨说,“我是无所隐瞒的,你完全可以自己决定去留。身份地位都还在,放弃执念转身回去就还是你的阔少爷。”
钟南月闭眼,“所以我做的孽终究是报应了回来。”
“没有人要拿自己的人生来报复你,我说了,受不了就走。”
“我不会放弃的,”钟南月说,“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再找别的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