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钟南月笑他的小心思,“我说怎么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故意钓鱼引我主动问你啊?”
“没想那么多,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拿给你就干脆搁在这了。”
汤好了,颜雨盛起来给他,将本子拿到地垫上展给他看,“是我走了很多地方收集来的。”
他指给钟南月,“这是在内蒙古旅行时捡到的,鸿雁的羽毛。这是在大理,是……”
可能是太多了,他自己并不完全认得清,歪着头盯着看了好久才不太确定地说,“……是蓝喉太阳鸟?”
钟南月刚喝了一口汤,噗嗤一下笑喷了,喷了颜雨满身的汤水,好在是没落在本子上。
他慌得顾不上头晕,又止不住笑,醉眼朦胧地拿毛巾去给颜雨擦。
颜雨看了眼他手里拎着的东西,惊恐的躲着身子推他的手。
他才发现手里拎着的是块破抹布。
真的是醉了,晕乎乎的什么都分不清。
“有什么好笑的。”颜雨扬手脱了上衣气鼓鼓地丢进脏衣篮。
动作很帅,结果很菜,没丢准,落在篮筐外的地上。
他也不去捡,坐在他的鸟毛前面拧着脖子瞪钟南月。
钟南月盯着他丢在地板上的脏衣服笑问,“你们直男都这么不讲究的吗?”
“有你不讲究?”颜雨瞪他,“拿抹布给人擦脸?”
钟南月又开始笑,笑得停不住。
颜雨站起身,拖他回房洗漱,“还是等你清醒的时候再看吧。”
“不不不,我没醉。”钟南月拉他重新坐下,“现在看。”
颜雨好像在铺垫什么事情,被他搅乱了节奏,有些负气地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你收藏了这么厚一本,结果自己连名字都不记得啊?”钟南月摇头损他说,“形式大于内容。”
“你也说是这么厚一本了。”颜雨无语地看他,倒没有真的跟他生气,憋了半天之后弱弱地替自己找补了一句,“再说光凭一根毛很难辨认本主的好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钟南月感觉自己不行了,“你别说话了好不好,求你了。”
颜雨就不说了,一页一页翻给钟南月看。
每一页都标注了日期,地点,当下的天气和简单的心情。
有时候会画一个很可爱的简笔画,有时候是一句很孩子气的感慨,有时候是一句成长之后再看会觉得酸文假醋的尴尬鸡汤:
--逃课去网吧被老妈逮住打了,好气!要加油长大啊颜小雨,加油~
--高中毕业啦,第一次脱离爸爸妈妈的掌控独自去旅行,长大的感觉真好!颜雨你长大成人的样子太他妈的帅了!
--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今天看了《李米的猜想》,结局好悲伤,偷偷哭了一场。比起一时惊艳,我更希望掌握的超能力是永远珍惜眼前,用一辈子的时间学会温暖地与爱人相伴。
--要离校了,校园广场的鸽子还会有人来喂吗?那些鸽子傻乎乎的,都不知道饱,喂多少吃多少,很多人会施舍食物,很少人替鸽子考虑什么时候需要食物。真的不放心它们……唉
--啊,我爱鹰,鹰太帅了,可是阿悠跟我说这是猫头鹰的毛,一下子感觉帅不起来了。
……
有些话钟南月看着都尬得脚趾发麻,他自己倒完全不为过去的矫情稚嫩感到难为情,一页一页地展示给钟南月看。
看完全部的收集,颜雨低头沉默了下,有点紧张似的淡淡呼了口气。
而后抬头,亮着一双眼睛总结性地问钟南月,“很浪漫吧?”
钟南月皱眉望着这个爱鹰的、觉得自己和鹰都很帅的、会收集各路鸟毛的、时不时会偷偷哭一场的、被老妈教训之后需要给自己加油打气才能平复心情的、会担心鸽子有没有吃撑的男人,苦不理解这份直男的浪漫。
“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和一路上的心情收集在一起,你不觉得很浪漫吗?”
颜雨非要他点个头似的,强行自我升华了一下,又问了一遍。
钟南月咧了咧嘴,说,“好他娘的浪漫。”
颜雨气得合上了本子,说你不懂。
钟南月承认自己不懂,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大的本子呢?”
“要装得下大鸟啊。”颜雨说,“孔雀什么的。”
他这么一说钟南月也发现,这一本里面各种没听过名字的稀奇鸟类都有,居然没有以羽毛美丽闻名于世的孔雀。
“对啊,为什么没有孔雀啊?”他问颜雨。
“没遇到。”颜雨说。
“孔雀……”钟南月不解,“是很难遇到的吗?去动物园拔一根不就好了。”
“你怎么这样!”
颜雨本来就生气,听他这么说更恼了,“什么都强要,没人教过你礼貌和温柔吗?”
钟南月不是不懂,是故意在打岔。
他听到一半就后悔了,却已经来不及打断。
颜雨这么说他,他无话可说,仰靠在沙发上摇头淡淡地笑。
“我是个商人嘛,唯利是图的,温柔礼貌又不赚钱,我只讲究得失和效率。”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见颜雨眼里的光一点点地淡掉了。
第21章 结束不了怎么办
“我不会为了形式上的完整去找一只无辜的、不属于我的孔雀拔它的毛。”
“我相信我会遇到愿意主动对我抖下身上最漂亮的那根羽毛的那只孔雀,我会尽我所能温暖他,报答他惊艳我的时光。”
颜雨滑坐在地毯上,将身子靠进钟南月腿中间,有些无力地仰头去看他。
“我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让你觉得我很渣,但这是真心话。”
“我想跟你试试。”
“……”钟南月手指屈了屈,鄙薄地笑了下。
“我不爱你,却又重复不休地被你吸引,身体和心被割裂开了,这让我产生了强烈的背德感,我不喜欢这样。”
“你对我封锁太多了,”颜雨如实说,“我自己做不到,需要你帮我。”
“带我了解你的世界,试着相爱好不好。”
昨晚他回顾了与钟南月相识这一个月里的点点滴滴,理清了感受。
起先是因为没有社会经验被骗入了局,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打回去。
哪怕知道了后果他也不后悔,哪怕重来一万次他也还是会那么做。
在遇到钟南月的那天,他曾尝试着想要妥协。
他被带去了另一个人的房间,却在最后关头反抗了起来。
那人说要剥了他的脸,是钟南月叫了侍应生及时赶到救了他。
无论钟南月知不知情,事实就是——他救了他。
那天他们发生了关系。
最开始颜雨只是觉得至少钟南月年轻又好看,想着跟他总比跟那些油腻的老人渣强。
他不能接受被男人摆弄,作死地要求在上边,钟南月居然也应下了。
之前遇见的那些人只会用暴力的手段去威胁他,威胁不成便叫他见识什么叫有钱人的残忍。
可钟南月不同,他甚至愿意换位思考,体恤颜雨的心理难关,耐心地帮颜雨带情绪,让他好受一点。
他很会哄人,给颜雨讲故事,帮他软化心理壁垒,带他专注感受当下的情绪。
在那一刻颜雨是真心实意地感到难过了。
他在想,如果那个故事是真的,如果他是故事里的人,他一定不会抛下伤心的爱人去跟别人订婚。
既然有种吻了他爱了他,就要勇敢地跟他站在一起,做他骄傲的羽毛和护盾。
在那之后,钟南月又一次出手解救了他,他们的关系也因此变得复杂,以至于让颜雨一度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报复还是在报恩。
亦或是……在享受。
在这方面,身体和心灵产生了严重的背离。
他没办法对一个男人产生爱意,但他确实享受了那个过程。
那天之后他重复地做梦,梦里是一个放浪哭泣的男人。
梦醒后他惊惶地发现,现实生活中曾经看上去还算可爱的人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所以当钟南月提出包养他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下午,最终选择了接受。
他不是个任人揉圆捏扁的个性。
再大的压迫,他不愿意都不行。
找再多借口,也掩盖不了他喜欢并享受这件事情的本质。
钟南月先是笑了好久,感到很荒唐似的,想笑颜雨幼稚得像个穿越过来的封建余孽,走了肾没走心还会自我厌弃。
可是看着颜雨的眼睛,他又不太忍心那样羞辱他。
“割裂就割裂,何必这么较真呢。”
他回避了目光,懒懒地打岔,“谁也没规定这事儿非得牵扯感情吧。”
“为什么不可以较真呢?谁也没规定这事儿不能牵扯感情吧?”
颜雨没被岔走,直说,“要么现在就结束,及时止损。只还钱,加倍还都行。”
“不行!”
钟南月冷声打断了他,“我再说一次,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你看,”颜雨早有所料似的,无奈地摇头,仰靠在他腿上笑,“你就是舍不得结束这种体验。”
他又低头,带着些自嘲和苦恼。
“我也舍不得,我上瘾了。”
颜雨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占据彼此心里的位置,如果将来遇上喜欢的人,心动的和想要上床的不是同一个人,现在这些浅薄的快乐会加倍地反噬回来,怎样都痛苦,还会伤害无辜的人。”
“我说过你遇到心动的人我们就结束。”钟南月冷声说。
“结束不了怎么办?”颜雨问。
像是为了证明给他看,颜雨从地垫上跪起身,仰望着钟南月的眼睛,向后折起脖颈靠近他,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唇瓣,带着不刻意的诱惑浅声问,“想接吻吗?”
钟南月坐在沙发上,姿态略高,却被颜雨的视线缠住,被动到无力挣扎。
颜雨就着起身的姿势自下而上猛地吻住了他的唇,钟南月耳畔被心跳激荡得“轰”了一声。
颜雨单膝跪上了沙发,压着他倒向靠背,身子附上去,转成了居高临下的姿态,捧住钟南月的脸,掸下睫毛沉迷地与他接吻。
钟南月想拒绝,颜雨缠上去,没怎么费力就带软了他的态度。
他抬手揉上钟南月的腰,进一步问他,“想要吗?”
吻变得急切,拥紧了身体难耐的互相攀抚,两人都喘息起来。
颜雨没打算做什么,证明了观点便把他推开了。
他滑坐回地上深深喘息,勾着头艰难地平复呼吸。
“你看,并不是说得那么简单。”
“不要因为事实没摆到眼前就自欺欺人,你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果断。”
颜雨带着些倦怠地说。
“不是,说结束、就能结束的,放纵比克制容易太多。”他将手探到背后,抓住了钟南月动心起念的证据,望着地面不太连贯地说,“我是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你也一样。”
“我知道你又在嘲笑我幼稚荒唐孩子气,觉得我道德感强烈到可笑。”
“其实不是的,刚好相反——”
“我是知道自己不是道德模范,会禁不住诱惑,会犯错,想了很远才觉得一定要跟你摊开来谈。”
“我会梦到你,觉得别的身体都索然无味,这真的很可怕。”
“我们试着了解彼此,试着让对方爱上自己,不要把心动留给别人,却又拒绝不了对方身体,不要闹得艰难痛苦地压抑着情念,最终还是失控放纵了自己,伤害了别人。”
“对谁都不好,图什么呢。”他说,“况且也没有谁规定我们不可以不是吗?”
“这里面每一页都是我走过千山万水的证明,我把它送给你,就当是补上不相识的那些年,这是我的诚意,能不能换一个好好认识你的机会?”
颜雨问。
钟南月以为颜雨是那种接受不了自己不合常理的一面,意识到越了界就会及时缩回正途的乖小孩。
可事实却刚好相反。
他好有种,爽过就认账,不会消极地掩饰自己的感受,会执着向前把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推进。
他不去想外人和世界,不去想自己的立场自否卑微,也不去想合不合理荒不荒唐。
毫无犹豫和试探,没得到任何承诺就敢扛来全副家当,完全不给自己留退路。
他大概是太年轻了,年轻到逃课挨揍都仿佛还在昨天,还会关注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人小事,会为一部电影流一场没有必要的眼泪。
年轻到相信抬脚便是天涯,展翅就能高飞,告白之后便是一生温厚,红尘白首。
年轻到还没受过太重的伤,什么都敢去尝试,不需要理智和逻辑,不需要权衡得失利弊。
年轻到花费一夜时间就可以想清楚一件事,想清楚了就敢当面挑明心意。
钟南月脑子很乱,颜雨的话稚气又直接,与他惯于应付的那种语言模式全然不同,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
年轻的衔接词是莽撞,莽撞的后果是重伤。
钟南月在心里一遍遍这么提醒自己——他是个刚上社会还没经见过人情冷暖的孩子,他荒唐他幼稚,你可不能任着他胡闹啊钟南月。
他终于平复了心跳,像个长辈似的揉了揉颜雨的头,闭眼敷衍他,“你会遇到你的孔雀,你是很幸运的人。”
年轻男孩没有过表白心迹的经验,被对方敷衍的态度解剖掉了骄傲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