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这么多年,自己到底给了喻修景什么,为什么会让他觉得困难,为什么会让他没有信心,总是不开心。
想好的让他快乐幸福,徐祁年又做到多少?
徐祁年说不出话,只是觉得,这次可能是真的,他要失去喻修景了,所以难过到呼吸都疼,脑子嗡嗡的,好像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白。
“离婚协议我会写好放在我们租的房子里。”喻修景抹了一把眼睛。
“不再见一面吗?”徐祁年问。
从他的语气里,喻修景竟然听出了迟疑、犹豫、小心翼翼和害怕等种种情绪。他从来不认为徐祁年是这样的人,总是觉得像他这样优秀,就应该光芒万丈地活着。
爱情改变了他们很多,两个人的路并成同一条,向第三个方向延伸,到城墙变成灰土的时候,喻修景才回头看到他耽误了徐祁年那么多。
本来属于徐祁年的那一条,有那样灿烂的阳光。
“再见一面,”徐祁年吸了下鼻子,“小景……我想再见你一面。”
“哥,对不起……”喻修景哭到脑子发懵,不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我太累了,你也太累了,你会有更好的前途,我给你的爱没有那么值钱。对不起……我们算了吧。”
徐祁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没有谁比他更知道,喻修景虽然看上去随和,但其实心里是个坚定的人,他不会随便做这样的决定。
他听到喻修景在那头哭,自己也站在小路上哭。
别人分手都是在互相埋怨,为什么他们这么痛苦。
从小到大,徐祁年想不出哪一件事让他如此崩溃过。知道父亲出轨的时候没有,意识到母亲有了新的家庭,他决定离开北京独自来重庆读书的时候没有,在便利店里挑挑选选也舍不得买一盒水果的时候没有,在拥挤到几乎不能呼吸的地铁上通勤,去下一个做兼职的地方的时候没有。
因为爱喻修景,他获得了很多力量。
现在喻修景不让他爱了,那要怎么办?
冷冰冰的空气呼吸进肺,像一把一把尖刀往里戳,徐祁年心里血流成河,想到喻修景应该也很疼,他明明很怕疼,只是比谁都能忍,连自己也不愿意告诉。
这通电话最后也弄不清楚是谁挂断的。
喻修景在酒店枯坐一夜,脑子里有关徐祁年的画面反反复复想。他想到第一次见徐祁年,想到他们一起坐地铁,想到清晨的嘉陵江,想到在教学楼里的晨读,想到那些懵懂暧昧的心跳。
又想到徐祁年和他一起被刀子划伤,想到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天,想到他们之间很多次亲吻拥抱和做…爱,反反复复觉得后悔,舍不得让徐祁年也哭。
到天亮的时候,他头很疼很晕,焦躁而不安。
喻修景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离婚协议很简单,因为喻修景什么也不想要,徐祁年给他的银行卡他一并留在了出租屋里,放在那一页轻薄的纸上。
徐祁年联系他的时候,北京的倒春寒也已经结束,天气变得暖和起来,喻修景脱掉厚重的羽绒服,换上大衣。
再次见到徐祁年,喻修景觉得他变了很多。还是很好看,身材挺拔,但看着就是很陌生。
徐祁年手里拿着那纸离婚协议,眼神憔悴,又问他:“你决定好了吗?”
“没有什么东西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徐祁年垂下手,“今天我同意离婚,不代表我能够接受我们离婚的理由,不代表我觉得我们是没办法走下去的。只是我想,对于你来说,我的未来和你的未来,都是很沉重的负担,如果你累了,那就算了吧。”
他想过很多和喻修景说这段话的场景,徐祁年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能任由这种事情如此平淡就发生的人。
或许他会闹,因为曾经的他亲过喻修景,连他抬手擦掉都不让。
那时他以为一切都很简单,只要相爱就好,没有什么问题无法克服。
后来发现生活很容易就乱七八糟,自己觉得还能够忍受的日子,实在不想让对方也跟着忍受,所以事情变得非常复杂。
可是他还是怪喻修景,怪他不愿意给他多一些时间,怪他替自己做了决定。
徐祁年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这一口气不上不下,酸涩难咽。
换了一个本子,钢印盖下去,他们离婚了。
上一次在民政局门口,徐祁年差点忍不住亲他,拿着他们的红本,和拿到Q大的录取通知书一样开心,喻修景差点以为那就代表永远了。
走到门口,他们要分开,徐祁年才和他说:“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喻修景抬了下眼,手指摩挲着大衣口袋里的那个本子。
祝你未来坦荡,前程似锦。
保姆车停在门口等他,喻修景坐进去。
一个人向东一个人向西,汽车启动的时候喻修景要回头,又停住了。窗外风景缓慢倒退,他侧着脸,眼睫低垂。
手背凉了一下,又凉一下,喻修景死死咬着嘴唇。
这个春天在喻修景的记忆中几乎暗无天日。他在北京的另外一头租了一个地下室,房租很便宜,但长期晒不到太阳,室内散发着腐朽的霉味,唯一的绿色是喻修景从之前地出租屋里带来的一盆小树,但小树不是百日菊,很快就死掉了。
喻修景把枯树扔到垃圾桶里,他走了很远,还回头看了一眼,想这棵树是否还有机会活下来呢?
回到房间,他坐在角落里,拿起刀的时候甚至没有这样的意识,只是觉得也许这样就会好一些。
以那颗痣为起点,他在食指指根刻了一个小小的“X”。
这件事喻修景告诉了父母,他们照顾他的情绪,甚至不敢多问原因是什么。后来喻修景又给李不凡打电话,他缩在被子里,说我和徐祁年已经离婚了。
很奇怪,喻修景对于这句话像脱敏一样,或者说他已经意识不到这句话真正的意思了。徐祁年离开一段时间,他把自己关在这个几十平米的小房间,像一个层层包裹的茧,逐渐让和徐祁年分开这件事,在他这里变得印象很浅。
“我们来看看你好不好?”李不凡问。
“不用了……”喻修景说。
“不行啊,我不放心,”李不凡很坚持,“那你出来吃个饭可以吧?我和一哥现在买机票回国。”?喻修景沉默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又给朋友添了麻烦。
“哎呀我知道你现在想什么,能不想了吗?我们马上来。”李不凡直接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他们就落地北京,喻修景出门之前特意对着镜子,几个月来第一次收拾自己。
他刮了胡子,换上整洁的衣服,也戴了口罩和鸭舌帽。
很久没有出门,阳光照过来,喻修景闭了闭眼。他去坐地铁,觉得连买票的流程都不那么熟悉,本来走过很多次的地铁站,经过很多次的安检口,好像都陌生了,喻修景像失重一样漂浮着,一脚轻一脚重。
李不凡和季一南站在餐厅门口等他,尽管喻修景把自己包得很厉害,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看到他们,喻修景才笑了笑,眼睛微微弯起来。
“瘦这么多啊?”李不凡拍了拍他手臂,又捏了一下,心疼地说:“太瘦了宝贝。”
“因为拍戏。”喻修景拉下口罩,李不凡就揽着他进去了。
他们开了一个安静的小包间,季一南给他们倒茶。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李不凡问。
喻修景摇摇头,“一个月将近。”
李不凡和季一南对视一眼,季一南问:“叔叔阿姨知道了吗?”
“知道了,当时就和他们说了。”喻修景看到他们犹豫的眼神,就说:“你们想说什么就说吧,要是你们都不说那我也没人可聊了。”
气氛轻松了一些,李不凡拍拍自己胸膛舒了口气。“我特别怕你想不开。”
“不会……”喻修景说,“我自己放弃的。”
他大概和他们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整个过程中喻修景其实很平静,平静到像在描述一个剧本。
里面的爱恨都冷却了,喻修景要接受这件事,像脱..敏一样进入最后的治疗期。
别人可能不懂,但李不凡和季一南是懂的。但是说懂,也不是真正的懂,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和另一个人感同身受,就像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他们陪他吃了一顿饭,下午喻修景说想要走,李不凡不同意,带他去游乐场玩。
一进门李不凡就给他买了一个狐狸耳朵戴上,他自己戴了大灰狼的,把小白兔的给季一南戴。
李不凡全程都开着相机拍日常,喻修景习惯了镜头,没有觉得不自在。
玩到后来,喻修景慢慢放松一些,在过山车上大喊,坐跳楼机之前害怕到腿软,大摆锤摆到最高处,他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最后一人拿着一根烤肠出门,李不凡拍了一张他们三个人的合影,季一南微微偏头进镜头,李不凡的手盖在喻修景头发上,狠狠揉了一下。
“要跟我们一起回酒店吗?我可以再给你开一间房,”李不凡说,“我们陪你再聊会儿?”
“不用了,”喻修景第一次主动走过去抱了下李不凡,“特别谢谢你们。”
虽然只有一句谢谢,李不凡却理解这句话里的重量。
学生时期的朋友一直交往到现在,能够仍然保持亲密且信任的关系,实在是一件可贵的事情。
不管分开多长时间,在人生中的重要时刻你们还是会想到对方,简单聊一两句话,就又回到那种亲近的状态里。
对于不善社交的喻修景来说,曾经的朋友始终是他宝贵的舒适圈。
“回去我视频剪好了就发给你,我们今天出去玩的。”李不凡晃了晃手机,笑着带喻修景去路边打车。
回到出租屋后,喻修景状态好了很多。他开始能够读《我的妈妈》的剧本,找到了成为另一个人的情绪。
喻修景很喜欢这个剧本,他对这种荒诞而现实的题材,充满无尽的探究欲..望和想象。在看剧本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靠简单的面包牛奶填饱肚子,昏昏沉沉念着已经烂熟于心的词,偶尔有些片段会让他激动到大喊大叫或者掉眼泪,隔壁的人甚至过来敲过几次门。
试镜那天,喻修景带着剧本,再次挤进地铁,怀着期待而恐惧的心情。期待是期待这次机会改变他的现状,恐惧是害怕又一次落空,或者真的承认,尽管很喜欢,但他不适合镜头,应该放弃了。
摄像机后面是邬珉晟,还有他的儿子邬祺,即艺晟娱乐的现任总裁。
导演说要他演主角将自己打扮成女人后,在街上遇到初恋的那一段戏。
现场一个工作人员去假装扮演了主角的初恋。
喻修景定了定神,投入这场表演。
他在街角给弟弟买了一盒甜牛奶,拿出十块钱递给老板,但老板找回来的零钱少了一块。喻修景数了几次还是不够,挎着包和老板说:“没给对啊少了一块。”
老板冷冷地看他一眼,不大情愿地回过身,在零钱盒里翻得稀里哗啦响,又扔出一块硬币给他。
喻修景很想骂人,还是忍住了,把那枚硬币捡起来,放在一叠钱上裹住。
一抬头,他看见了从对面走过来的初恋。
喻修景第一反应是躲,他抓了抓碎发好让它们挡住脸,快步朝前走,又忽然顿住,重新捋了捋头发,眼睛垂着,却微微斜视。
然而初恋并没有认出他,甚至不曾停顿。
喻修景眨了两下眼睛,一只手握着挎包带子,另一只手攥着那把零钱,整个人垮下来,变回那个面无表情、满身疲惫的中年女人。
这一段戏之后,导演又点了几段让喻修景试,他几乎演了一个小时。
房间里很闷,邬珉晟说可以了的时候,喻修景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
他走到他们面前,邬珉晟对他很和蔼地微笑,和他介绍说:“这是邬祺。”
邬祺看上去是那种很难接近的人,西装就算喻修景不怎么识货也能看出来精贵。更重要的是,邬祺姓邬,应该就是邬珉晟的接班人。
不过喻修景还记得邱念山对他说的那些话,如果是在平时,他只会安静地站着,微微点头示意,但这次,喻修景低头鞠了个躬,主动说:“我是喻修景,您好。”
邬祺态度难得很好,甚至站起来和喻修景握了握手,并且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片。
一转头,邬珉晟就和其他人说:“这个,以前我拍《窄楼》的时候,在旁边小卖部买烟碰到的,当时就觉得太好看了,天生的演员。”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喻修景,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
“小景长大了,这种长大让我觉得,你身上多了一层我想要的情绪,这是只有时间能给你的。”
正在说话这时,又有一个人推门进来。
喻修景偏头,见到一个一身小西装的女人。
她妆容精致,眉眼锋利,浑身上下透露出干练的干脆。
“这是我们公司的一个经纪人,”邬祺看着喻修景,“容悦。”
容悦和邬祺对视一眼,容悦就走到喻修景面前,也递给他自己的名片,“你好。”
喻修景鞠了一躬,双手接过来。
“具体结果我们过几天就会通知你。”邬珉晟说完,让工作人员送他走了。
大概一个星期之后,容悦亲自给喻修景打电话,让他去一下艺晟娱乐的办公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