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很少和别人主动交流,只是安安静静地守着一个本子一只铅笔一个角落。
差不多一个星期之后,有一天拍完戏,导演忽然过来找他,让他和自己进去一下。
他们去了一个安静的房间,导演朝喻修景伸出手,笑着问:“你每天都在写什么?”
“一些自己的想法吧。”喻修景也觉得没什么,就把剧本拿给他。
导演随手翻了两页,才坐直,看得认真了一些。
“你今年……”导演抬起头来看着喻修景。
“成年了。”喻修景说。
导演点点头,将剧本还给他,“你是一个好演员,而且能带着你身边的入戏。”
分明是一句认可的话,但喻修景对后面的内容没有任何期待了。
因为导演也在用那种眼神看他,那种这里所有人,除了杭晨以外的人的眼神。
无奈,又觉得他可怜,但是却并不想给自己惹事。
喻修景能够理解的。
“请问是出什么事了吗?”喻修景问。
“哎,”导演搓了搓手,“我们投资方塞了个人进来,点名要你的角色,没有办法,剧组每天开工要那么多钱,希望你能够理解,你这段时间的片酬我们会按照很高的价格开给你。”
尽管已经有了一些准备,喻修景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身体在凳子上晃了一下,笑得非常难过:“那我之前的戏份是不是都不能剪进去了?”
导演点了下头,“对不起,本来是让你来救场的……”
喻修景摇摇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P.47 像一朵扒着藤蔓的小白花
“非常感谢你们的照顾, ”喻修景知道自己该走了,但是站不起来,“这段时间我也学习到很多。”
导演遗憾地看着喻修景, 安慰他,“以后如果有别的机会, 我会想到你的。”
“谢谢……”喻修景看着导演走了。
空荡的化妆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喻修景将手里的剧本裹起来, 出神地望着地面。
他要回家了,到这边接近两个星期的时间,拿到一个能叫得出番位的角色, 有了助理, 喻修景没想到自己还是灰溜溜地离开。
他更害怕想到父母和徐祁年, 当他们询问这件事的时候,他要怎么说才能避免让自己难过, 同时也让他们难过呢?
喻修景浑浑噩噩回了酒店,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差不多装好之后, 他躺在床上,接了一通杨喜乐的电话。
“喻老师?我们这边已经帮您买好了机票,车也为您订好了, 是明天早上的。”
从始至终杨喜乐对他的态度都很好, 喻修景不能不表示感谢。
“我知道了, 麻烦你了,非常谢谢这段时间你的照顾。”
“喻老师……别这么说, ”杨喜乐显得有些为难, 最后还是说, “哎, 喻老师,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 没有公平可言的,但是能走到最后的一定是有能力的人,我相信您,但是要想先被看到,闷头演是不行的,还要注意分寸啊老师。”
他提点两句,喻修景还是似懂非懂,只是说:“谢谢……”
机场里人并不多,喻修景走进去,又看见了那架钢琴。
它孤零零地立在角落里,和此时此刻的喻修景一样,显得有些可怜。
喻修景拖着行李箱来到钢琴身边,他坐下来,抬起手放在琴键上,想了想,才按下第一个音。
这一次他弹的是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一首圆舞曲。
调子轻快,仿佛让人置身多瑙河畔,年轻的人们相聚着跳舞。
喻修景弹得很专心,只觉得指尖好像也在充满雾气的河边翩翩起舞,这么优雅又美丽的曲子弹到结尾,喻修景还是想哭。
身后响起掌声,喻修景回过头,看见一个中年外国人,留着很长的胡子,在为他鼓掌。那人情绪激动,一边拍手一边在哭,眼泪顺着他眼角汹涌地落出来,他整张脸也都胀红了,像过敏一样难以控制。
“哇哦哇哦,”外国人的中文不是很标准,但喻修景能够听懂,“你弹得真不错!Just reminds me of
my hometown.”
“谢谢。”他站起来,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小小善意,喻修景好了很多。
上飞机之前喻修景才给徐祁年发消息,说自己几点能到重庆。
可能是飞机比较早,徐祁年还没有起床,直到起飞,喻修景也没有看到他的回复。
他把在厦门买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打开来看,上一次恰好翻到第119页,小说正在讲述胡维纳尔·□□..比.诺医生的故事。
“他总是津津乐道,说他们的爱情是一次误诊的果实……他还太年轻,尚不知道回忆总是会抹去坏的,夸大好的,而也正是由于这种玄妙,我们才得以承担过去的重负。”①
飞机降落重庆的时候,喻修景第一次觉得,回家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如此难过的事情。很多情绪同时向他涌来,喻修景甚至不敢打开手机,不敢看徐祁年是不是给他回信了。
然而徐祁年站在很显眼的位置等他,让喻修景一出机场就能看见他。
他们隔着同一趟飞机下来的很多人对视,厦门的太阳很晒,而重庆格外热,喻修景头上的鸭舌帽没有取下来,遮着他被阳光弄得半红的脸。
喻修景走到徐祁年身边,徐祁年朝他笑,将他收进怀里抱了抱。
“热不热啊帽子戴着?”他把喻修景的帽子拿起来一下,另只手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才又为他戴回去。
喻修景想说话,但开不了口,只是抿着嘴唇微微笑着。
徐祁年摸了摸他脸,说:“先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徐祁年也没问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而是在说自己家教的一些经历。
他带的是一个高一的弟弟,脑子不差就是贪玩儿,让他学□□不听,徐祁年摸摸喻修景的脖子,说:“我现在才知道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乖的。”
喻修景摇摇头,在徐祁年肩膀上躺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脸扑过去,朝下捂了捂,吸了一口徐祁年的味道。
徐祁年送他回家,喻修景家里的小卖部今天没有开门,徐祁年一直带他到他们家门口。
喻修景这次回来没有和父母说,他用钥匙开了门,家里正热闹。
喻国文和杨晴都待在厨房里做饭,油烟味很重,喻修景闻到了很像清蒸鱼的味道。听见关门声,喻国文走出来看,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见到喻修景和徐祁年站在门边,一愣。
“哎,小景怎么回来了?”
喻国文上前把喻修景的行李箱往里拉,笑呵呵的,“今天我突然放假,就带着你妈回来做饭吃。”
很快杨晴也从厨房里走出来,“你回来了?不是说要到快开学的时候才能拍完吗?”
喻修景摇摇头,喻国文也停下脚步,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徐祁年盯着喻修景的背影,看着他朝前走,最终抱住了爸爸妈妈。
“对不起啊……”喻修景低了低头,肩膀轻轻颤抖一下,被杨晴拍了拍后背。
“我临时被换掉了。”
喻国文和杨晴对视一眼,杨晴就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啊,这次不行以后还有机会的。”
喻修景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仍然觉得委屈。
他想起淋的那场大雨,想起很多人的冷眼,想起那些虚伪的表扬,又恨什么都不太懂的自己,处理不好人际关系的自己,不太会说漂亮话的自己,永远可以被放弃的自己。
五脏六腑都软成一滩水,喻修景咬着牙齿,嘴唇抖着,像周围天寒地冻,颤栗地将眼泪咽下去,滚到喉咙里,烫得烧起来。
徐祁年也走上去,顺着他的头发摸,杨晴拍拍喻修景的脸,说没事儿的啊,其实自己也心疼得脸都皱起来,望向一边的丈夫。
喻修景自己站好了,抬起手臂挡住眼睛,说我先回自己房间。徐祁年安抚地看了一眼两位家长,说:“我跟着他。”
行李箱也被徐祁年顺手推进来,他关好了门,坐到床边。
喻修景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脑袋,听见滴的一声,跟着空调风吹了出来。
“还真是不热啊?”徐祁年伸手拍了拍那团被子。
喻修景蜷缩着身子没有动静,徐祁年也并没有和他说什么话,只是拍着他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喻修景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寻到徐祁年的怀抱,侧着从背后抱住他。
“很难过是不是?”徐祁年揉着他的后颈,“会很难过的。”
喻修景点点头。
“我有时候就觉得自己很没用……你知道吗?”喻修景低着眼,手指抓着徐祁年的衣服,“自己擅长的事情也做不好,我好像就是找不到一个、一个适合走到这条路上来的办法。”
“就是……什么都没有。”喻修景红着眼无奈地摇头,吸了吸鼻子,又抽两下气。
“我知道这些事情,我本来也是,”喻修景摇摇头,“无能为力的,可是我还是很想要那个角色。”
徐祁年心疼地抱住他,在他发顶亲了亲。
“让我抱你一会儿就好了,”喻修景小声地说,“真的……”
他的暑假忽然从忙碌中解放出来,喻修景跟着徐祁年也去接了一个家教,不过是讲他比较擅长的英语。每天有事情做以后,喻修景就不会经常想起厦门。
没多久,他和徐祁年的通知书都送到了。
他们先把两个人的摆在一起拍了照片,发进四个人的群里,很快李不凡和季一南也发了他们的。
李不凡:【有没有微博账号啊?快来关注我一个。】
李不凡推送了一个id叫“想起飞的李不凡”的微博账号进群。
喻修景点进去看,发现李不凡已经发了很多东西在里面,绝大部分是他去玩一些极限运动的时候的拍摄,有高山滑雪、滑翔伞、滑板、攀岩等等,这个账号的粉丝已经数量可观了。
李不凡:【以后我决定就这样做一个博主了。】
那个时候博主还是一个很新的概念,喻修景虽然不太明白,但觉得至少李不凡能有喜欢的事情。
晚上喻国文回家以后,喻修景把自己的通知书拿给爸爸妈妈看。他们都用手机连连拍了很多张照片,喻国文还戴上了老花眼镜,摸着通知书的边儿,和杨晴说:“你看看这好学校的通知书材质都不一样。”
杨晴拍了下喻国文手背,让他放下来。
“别摸了别摸了。”杨晴又看了一眼上面喻修景的名字,手掌盖在喻修景肩膀上,说:“儿子,其实我和你爸想法挺一致的,我们都没想过要你大富大贵,不过你才这么点儿岁数,想去做什么就去,我们都知道你努力,以后做什么事都保持这个态度就好了,结果怎么样我们不能控制,就随它去吧。”
喻修景明白杨晴在说什么,他点点头,拿着这纸通知书看了许久。
和徐祁年一起去北京那天,杨晴和喻国文都来送他们,汪雅柔也在。
在机场,杨晴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递给喻修景。
“这是我和你爸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到时候生日就在学校里了,我们也见不到,所以现在就给你。”杨晴说。
“谢谢你们……”喻修景打开来看,里面放的是一支钢笔。
在机场大厅明亮的灯光下,笔身泛着金属的光泽。
乘坐公交车,徐祁年的学校和喻修景的学校之间只有三十分钟的路程。季一南的学校就在徐祁年对面,李不凡要稍微远一些。
刚刚开学,他们都很忙,但同时也格外想家。
因为要军训,喻修景生日那天他也没办法离校,所以只能推迟庆祝。
等四个人都有空的时候,已经是开学一个多月以后了。
徐祁年先去找喻修景,他们汇合之后再一起去餐厅。
喻修景的学校他也是第一次去,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喻修景说他觉得自己读一些文科类的专业会更有兴趣,综合考虑之下选择了现在这所学校,又阴差阳错地调剂到现在的专业,即外国语言文学。
虽然听起来更像是学习外国文学的专业,但其实前几年的重点在语言,刚刚开学的时候他们就完成了一次英语考试,并且用这次测试的成绩进行了专业分流,喻修景选择了法语。
喻修景见到徐祁年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盆花和一只盒子。
并不大的褐色花盆里,开着一朵一朵五颜六色、也不算很高的小菊花。
“这是什么啊?”喻修景走上来,用手碰了碰花瓣。
“没戴手套吗?”徐祁年用拿盒子的那只手手背蹭了蹭喻修景的手背,“有点冷的。”
现在的北京气温已经很低了,但还没有开始供暖,喻修景手很冰。
看他拿得辛苦,喻修景接过那只花盆。
“没事吧,”他瞄了徐祁年一眼,小声问,“等会儿你不打算牵我吗?”
徐祁年愣了下,才拍拍他后腰,“算你聪明。”
“这两个都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徐祁年说,“这个花叫百日菊,是我自己种的。这种花生命力很强,会源源不断地长出来,而且它还是在太空种出的第一种花。”
“好看……”喻修景捧着花盆,拿到自己胸口的位置反反复复地琢磨。
“那盒子里面是什么?”他问。
“这个吗?”徐祁年把盒子打开,里面放了三只很大的试管,每一支试管里都有一朵百日菊的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