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剧本,喻修景心理压力很大。他以为邬珉晟找一个路人拍戏,只会给他很简单的,或者甚至是只需要露脸的戏,没有想到这场戏会难度这么大,又这么重要。
喻修景给邬珉晟打电话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邬珉晟告诉他试镜的片段是刘念坐在父母的墓地前的那一段,这一部分戏,刘念都没有台词。
“其实演戏没有那么复杂,我挑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也许不需要演,就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邬珉晟点拨他,“我想要的是你身上的脆弱感,你表现出来就可以了。”
喻修景似懂非懂,将邬珉晟的话想了上百遍,又盯着镜子看了自己很久很久。
到徐祁年那里去和他一起学习的间隙,喻修景墨水弄到手指上,去厕所洗。
洗着洗着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走了神,直到徐祁年觉得他待的时间太长走过来看。
喻修景那截手指都快泡白了。
“邬导说他要的是我身上的脆弱感,”喻修景从镜子里看着徐祁年,“什么叫脆弱感啊?”
徐祁年也不是非常明白,但他低头的那一瞬间,看见喻修景没入衣领的修长后颈。
“可能就是……”徐祁年挪不开眼睛,只觉得喻修景的脖子像天鹅那样洁白漂亮,弧度优雅,又像一个深渊,把他目光吸进去,再也出不来。
“我也不知道。”
徐祁年停顿的时间很长,喻修景还以为他有一些独特的见解,毕竟徐祁年看起来有很宽阔的视野。
但喻修景也没有失望,徐祁年已经帮助他很多。
“我马上要去试镜了,但我好像还是什么都不太懂。”喻修景说出自己的困扰。
“你觉得邬导会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太懂吗?”徐祁年抬手替喻修景拉了拉衣领,手指在布料上狠狠刮了一下,而后缓缓抬起眼皮,和镜中的喻修景对视。
“既然他都请你了,说明你不用演也能做到。”徐祁年说。
喻修景很惊讶地告诉他:“导演和我说的话跟你刚刚这句差不多。”
“是吗?”徐祁年笑了一下,“那看来以后我说不定也能做导演。”
“今天晚上你还要做题吗?”徐祁年又问。
“不做了吧,我再抄抄错题。”喻修景说。
“嗯。”徐祁年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神。
等他们一起从洗手间出去,喻修景才意识到,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徐祁年要给他拉衣领。
试镜被安排在一个黄昏,徐祁年陪喻修景去了那个房间。
房间里架了一台摄像机,徐祁年只能在外面等他。
在喻修景进去之前,他还是有些紧张,所以深呼吸几次。
但当邬珉晟喊了开始之后,喻修景的内心又前所未有的平静。
剧本不会告诉他应该怎么演这段戏。
喻修景想象自己到了阴雨蒙蒙的那一天,他身边就是父母的墓碑。
喻修景在草地上坐下来,斜斜地靠着这块碑,垂着头。
他一只手撑在草地上,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才慢慢抬起头,望着墓碑上父母的黑白合照。
他看了很久,好像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便落了一滴眼泪,之后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不断顺着喻修景的脸颊滚下来。
他用小臂擦了一次,再抬头时哭得有了声音,又擦一次,两只眼睛红起来,眼珠和玻璃一般,浑浊中带着透亮。
他又擦,又擦,两只手快速地翻转手心手背,但是眼泪止不住。他手指在土地上一抓,靠着墓碑挣扎地站起来,脚狠狠地贴着草地踹了一下,嘴角耷拉着吸了吸鼻子。
最终他只是两只手垂着,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在草地上躺下来,望着天,一只手折起来搭在嘴巴的位置,抽泣着侧过身捂住脸。
喻修景缓了一会儿才坐起来,身边有工作人员上来扶他。
梁寒坐在他前方的桌子后,没有说话,也看不出表情。邬珉晟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演刘念。”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他,应该会这样做,”喻修景声音还没调整过来,依然哑着,“就是,一个原本过着普通生活的高中生,在遭遇这样的事情之后,一定会对这个世界充满怨言的。”
邬珉晟点点头,关了剧本,和他说:“合同我们这几天就给你,你看过之后觉得有问题可以沟通,没有就签约吧。”
喻修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通过了,鞠躬说谢谢导演,便推门出去。
徐祁年在门外的长椅上坐着,周围还有很多工作人员,但没有人和他说话。
门一响徐祁年就看过来,喻修景眼圈很红,眼眶里的泪水还没擦干净,连鼻头都染上淡粉色,像徐祁年路过花店时看到的玫瑰。
他不知道喻修景演的是什么戏,也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什么,当下的第一想法是喻修景被欺负了,委屈了,哭了。
徐祁年抓着他小臂把人拉到自己身前,语气生硬地问他:“怎么了?”
喻修景眨了两下眼睛,还没说话,就被徐祁年用一种很保护的姿势圈住肩膀。
*
作者有话要说:
娱乐圈的部分,纯属虚构哈,虚构
别太爱了年哥
第21章 P.21 对我特别好
“你跟我说,没事的。”
徐祁年说了这句话,喻修景才意识到他可能是误会了。
他略微仰着脖子去看徐祁年,一张脸哭得通红,眼皮也有些肿。
喻修景还没有开口说话,徐祁年已然怔住。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喻修景身上的破碎感,他像一件精致的、放于展厅的艺术品,被保护得很好,但所有人都偏偏更想见到他被打碎的样子。
没有来由地就知道,被打碎了,他会更美。
“我刚刚只是在演戏,”喻修景抬手擦了下自己脸,勉强给徐祁年笑了一个,“真的,我没事,就是有点入戏了。”
“好。”徐祁年握着他肩膀的手松了一些,但喻修景也没有马上离开他。
他们一起朝外走,徐祁年问:“演的是什么?”
“失去双亲。”喻修景望着前面的路说。
徐祁年没有演过戏,甚至连学校里经常搞的那种文艺汇演他也不曾参加,所以不能理解成为另外一个人去感受他的情绪是什么感觉。
但他知道喻修景此刻有些难过。
“去吃M旋风吗?”徐祁年说,“今天我请客。”
“好啊。”喻修景吸了下鼻子,“走吧走吧。”
邬珉晟给的价格超出喻修景的想象,或许可能只是喻修景对这个行业的价格没有太多了解,这笔钱也许不算特别多,但在喻修景这里已经足够了。
其实什么都没有他也愿意去演的。
喻修景的戏集中排了几天,本来他想让徐祁年和他一起去片场,但被告知片场是封锁的。
所以徐祁年不能去,但因为喻修景之前说的问题,他觉得他可能入戏严重,所以在有空的时候,会到片场来等喻修景。
实际上喻修景拍的这几场戏都需要他沉浸在特别悲伤的情绪里。但这种悲伤同时又不那么纯粹,因为十七八岁的刘念,对生死尚且懵懂。
喻修景没有演戏的时候就站在片场看梁寒演,他发现梁寒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他的每个动作都像刘念,有时候喻修景很偶然瞥到梁寒,都觉得他看到的并不是梁寒,而是刘念。
他也有点分不清,这种状况到底是算他入戏了,还是梁寒入戏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每天见到徐祁年的时候,喻修景一定会从电影里走出来。
每次徐祁年都捧着一本书去找他,今天是英语明天是生物,片场的人都认识他了,会给他准备好一张小凳子,甚至给他调一盏更亮的灯。
“明天你是不是就结束了?”徐祁年问。
“是,然后就能拿片酬了。”喻修景说。
徐祁年:“拿到钱想做什么?”
喻修景很早就想好了:“先请你们吃饭,李不凡和季一南本来说想过来看看的,但我跟他们说你都进不来,然后再去换一台手机,好多东西都要在手机上看。”
有时候剧组的人交接什么资料文件都是用手机发,但喻修景的老年机没有这些功能,所以经常不方便。
“嗯,”徐祁年又问,“还想继续拍吗?”
“当然,但是……”说到这个,喻修景表情有些落寞,“我觉得我就是运气好,以后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直到现在,喻修景仍然觉得自己好像在一场很长很美的梦里,邬珉晟、梁寒、《窄楼》,都是不真实的。
“会有的,”徐祁年又用那种很肯定的口吻告诉他,“等电影上映,你会被很多人发现。”
喻修景侧过脸看他,问:“为什么你总是比我还自信?”
徐祁年摇摇头,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是我比你看到的你自己更多。”
喻修景杀青那天收获了一大束剧组的鲜花,并且和梁寒以及邬珉晟有了一张合照。
他们都知道喻修景还没有去买手机,所以用的是拍立得,梁寒和邬珉晟都在洗出来的照片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喻修景很珍视那张照片,在手里拿着都不敢用力。
“谢谢你们。”喻修景说。
“以后想继续拍戏吗?”梁寒拍拍他的肩膀,“我觉得你是个很有可能的人。”
“电影上映之后会有很多人注意到你的,”邬珉晟笑了笑,“现在不少导演跟我打听你,有人拍到你照片了。”
喻修景被他们说的话砸晕了,脸上也浮起一层红,他不会场面话,甚至不太懂得怎么表达感谢,只是连连说谢谢。
要走的时候,梁寒看着他,神色低沉,和他说:“我能看出来邬导选你的理由,有的人天生就适合做演员,因为他们很容易成为另外一个人,但是这样对你本人精神上的伤害是很大的,我相信你能感受到。”
“我也是这样的人。”梁寒笑了笑。
邬珉晟走过来,问梁寒在和喻修景说什么呢,又告诉喻修景:“涉及人生选择上的事情,一定要慎重,如果不确定,就坚持读书。”
喻修景认真地说我知道了。
和李不凡他们吃饭的时候喻修景还在想邬珉晟和梁寒说的话。
他新买的手机拿给了李不凡,他正在帮他注册和登录各种各样必需的软件。
徐祁年发现他在走神,便问:“很舍不得吗?”
“有一点吧……”喻修景突然说,“想喝酒。”
“啊?”李不凡看了眼季一南,“喝吗哥?”
“那结束之后我们把他送回家。”季一南说。
于是他们叫了一箱啤酒,除了喻修景之外的三个人都很能喝,尤其是徐祁年。
可能是北方人天生的,他喝酒不带脸红。
喻修景只喝了半瓶就已经醉了,很自觉地摆摆手说不要了。
站起来走不稳路,只能徐祁年拉着。
四个人站在马路边,李不凡还有心思逗他,徐祁年抓着他手臂说:“我送他回去,你们走吧。”
“你们到家说一声。”季一南拽了一把李不凡。
在路口分别之后,徐祁年拉着喻修景往巷子里走。
经过剧组那栋楼,喻修景停下来,仰着脑袋看。
徐祁年没有催促他,陪他一起站着,喻修景站不稳的时候就靠在他身上,又垂下头,和他说:“我以后要好好学习。”
“嗯。”
“考去北京。”
“嗯。”
“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演戏。”
“有的。”
因为徐祁年总是答应他,所以喻修景笑了。
“以前不是总有那种,就是,让你上去说一说你的梦想是什么,我从来都不敢提我想去演戏,可能很多人会觉得我在讲梦话。”
“现在我也不敢说,我很珍惜这个梦想,有时候我想我只是喜欢看电影而已,要去做演员,好像不够格……”
徐祁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要给喻修景安慰,所以他抬手盖住他发顶,轻轻揉了揉。
“你其实很好啊,”喻修景突然说,“对我特别好。”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P.22 给你听的
在走廊里分别的时候,喻修景看了一眼时间。
才八点不到。
“我上去弹琴给你听。”他竖起食指指了指楼上。
“好。”徐祁年怕他走不回家,所以没有急着开门,走到楼梯下面看他上去。
喻修景扶着栏杆往上走,可能是喝得醉了,所以他脚步很飘,但飘着也很好看。
他沿着楼梯,一会儿偏左一些一会儿偏右一些,瘦弱的身体被包裹在衣服里,风一吹就显得很空,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徐祁年站在走廊上听完了琴声,不是任何一首他知道名字的曲子,但足够悲伤。
琴声断了以后,徐祁年收到一条喻修景的短信:好听吗?
徐祁年:【好听,你早点睡。】
喻修景好像不太满意他只说这么两个字,又提醒他:【给你听的。】
徐祁年舒了口气,又发:【好听。】
喻修景:【拜拜。】
关了手机,徐祁年独自站着吹风,脑子里会想到刚才喻修景和他说“给你听的”以及“拜拜”这么简单两句话的样子。
徐祁年不知道喻修景说这些和别人说这些,对于他而言有什么不一样,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