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阁神色阴郁,“我弟。”
梁榭非常黏梁阁。
因为梁阁几次没有搭理他,他趁梁阁洗澡,扎破了梁阁珍爱的签名篮球,还踢翻了梁阁拼了小半个月的乐高,他气哼哼地做完这些,又心虚后怕起来。正好他哥推门进来,梁阁看着满地乐高积木,和被扎破的签名篮球。
梁榭心虚地站在中间,两只手紧张地交握着,还仰着小脑袋嘴硬,“你为什么不理我,你根本不喜欢我……”
梁阁面无表情,一眼也没有看他,转身就走了。
梁榭空空站在那里,慌张又委屈,他知道自己错了,但不想认错,又很怕梁阁不理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小朋友。
第二天早上梁阁背着书包推开房门,梁榭就张着手拦在外面,梁阁视若无睹地绕过他,径直走了。
被无视的梁榭眼泪一鼓,迈着小短腿跟在冷漠的哥哥后面,哭得直打嗝,“梁阁大魔鬼王,不理我,不可以……”
从那天开始,在梁阁眼里,世上就没有梁榭这个人了。
这实在是个难题,祝余左思右想,“你吃酸果条吗?”
各班都为校运会开幕式的方阵准备得如火如荼,隔壁九班班长李致显得十分惬意,祝余问他们班准备什么。
李致自得地说,“秧歌啊!喜庆整齐,生机勃勃!”
神情与去年为元旦晚会准备时的支吾丢脸截然不同。
喻彤为此思量了很久,别出心裁地决定“舞剑”,动作由梁阁或简希来教,但剑需要自制——他们在学校超市拿了很多硬皮纸箱,又去买了许多彩纸,在自习课上各自做了一把剑,每个人都中二地给自己的剑取了名字。
祝余转过身问梁阁,“梁阁,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梁阁心情阴翳,“没有名字。”又怕他觉得冷落,“你的呢?”
祝余认为自己的剑名十分拿得出手,“叫孙国强。”
怎么还有名有姓的?
梁阁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剑吗?”
祝余眼瞳黑亮地点头,“对呀。”
梁阁看他良久,竟然就这么笑了。
周五那天因为高三事宜,高一高二都只上了半天课,祝余很快跑出校门,放假中午客流太多正好帮他妈的忙,结果林爱贞居然没有出摊。
简陋而采光不佳的卧室因高大的男人站在床前,变得更加狭小逼仄。
男人穿着昂贵的西服,格格不入,俨然一个天生的上位者。
祝成礼看着手里的书,“有话就说,没话就滚。”
男人那张冷峻威严的脸上竟然有一丝笑意,“你说话越来越狠了。”
“你倒是一直这么下贱,丝毫没有长进。”
叶连召顿了一下,“我知道你恨我毁了你,我是错了,但我不后悔,没什么能比恨永恒,你到死都记得我。”
“恨?什么恨?”祝成礼抬起头,鄙薄一笑,“你不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从来不会记起你,就算见到你,也只觉得恶心,哪有恨这么高贵?”
他想起自己拿着录取通知单走出山村,踏进S大的校门,以为自己前途无限是初升的太阳,结果成了天边刹那消逝的烟火。
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初被外派公费出国时自己如何踌躇满志,心里时时铭记刘步蟾那句,“此去西洋,应深知中国自强之记,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
结果,结果。
祝成礼尝到自己嘴里涌动的腥甜,拳头紧攥,“我一脚踩死你,都嫌脏了我的鞋。”
叶连召对他尖刻的话语无动于衷,“我不管你说什么,你一定要跟我去治病,你耗不起了。”
“我这条命但凡跟你有一点关系,我立刻就死。”
谁知道余生依靠机器生存是什么感觉,每隔一天就要去医院报道、扎针、然后躺4个小时,他变成了一个没用的废物,一个拖垮全家的累赘。
前半生辉煌折陨,后半生苟延残喘。
灵魂早已衰竭,身体油尽灯枯,他早该死了。
但他是生是死,都不要和叶连召有半分关系。
叶连召有些隐怒,“祝成礼,你一定要拿自己的命跟我赌气吗?你每一张病历单透析单我都看过,你要死了。”
他说完这句话竟然看到祝成礼笑了,是当年叶连召年少气盛满身戾气被压去s大报道,看见十八岁的祝成礼被几个同专业的簇在中间,那种意气风发、天真自衿的笑容,病态枯瘦的脸都仿佛重焕了生机。
他说,“死得好。”
祝余一路跑回家里,看到母亲低着头隐忍地坐在沙发上,脸上有哀恸而沉默的泪水。
情急之下甚至没发现屋里还站着两个人,“妈,怎么了?”
有个高大而阴沉的男人从主卧走了出来,朝这扫了一眼,对上了祝余的脸。
祝余和他视线相时心脏都缩了一下,仿佛初出茅庐的小兽对上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几乎不敢挪动,男人久久注视他。
林爱贞立刻把孩子护到身后,用满脸的泪痕和这个可怕的男人对峙。
男人转身走了。
那天之后,家里有了中药的味道。
第四十三章 哥哥罩你
祝余非常不赞同,他不知道为什么林爱贞会真的相信他舅妈那一次次牛头不对马嘴的游说,而他爸竟然也愿意接受那个来路不正的江湖郎中的治疗。
“没事,挺好的。”祝成礼靠在床上,看着来去忙碌的林爱贞,眼底有哀悯的温柔,“让你妈宽心。”
“你不能只吃中药,你必须继续透析!”
祝余在家里一直有独立的话语权,即使并不富裕,但父母从来愿意倾听他的想法,也给予他足够的包容和尊重。
祝成礼幽邃的因为病痛而稍稍下陷的眼睛仿佛溺爱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好。”枯瘦的手伸出被子去碰孩子已经并不小巧柔软的手掌,“满满,在学校跟大家关系还好吗?”
祝余怔了半秒,神色不那么严肃了,露出一些属于少年的柔软可爱,“很好呀,我跟梁阁、霍青山简希还有艾山都很好,其他人也不错,我是班长嘛。”
我是班长嘛!跟父亲说起时语气难免要带上一些撒娇似的自得。
祝成礼眼底的宠爱渐深,“是好朋友吗?”
“嗯,从上学期就很好了,是排小品的时候关系变好的,跟你讲过的。”
祝成礼歉疚地说,“爸爸有点忘记了。”
祝余并不生气,他耐心地再次跟父亲说起,让人生气又解恨的篮球赛,文学社苯环脸的社长和热心的学姐,还有梁阁的弟弟,很可爱很会买零食,但因为最近和梁阁闹别扭,已经好几天没吃到了……
直到祝成礼困过去,他才出去帮他妈做饭。
讼言的运动会和鹿鸣是同一天,附中的要早一些,午休时他们就聚在后面看论坛里附中的运动会开幕式。
鹿鸣很少有人不羡慕附中的生活,下午五点就放学,高一没有晚自习,没有作业鼓励全面发展,还有各种各样叫人眼花缭乱的社团和活动,天堂一样的日子。
只有霍青山忠实拥护鹿鸣,揽着祝余告诉他附中的险恶。
他问梁阁,“你们附中是不是有个叫颜什么的?挺有名的。”
“有吧。”
霍青山曾短暂地谈过一个附中的女朋友,有一次在离附中不远的网吧等她,结果那女孩qq上告诉他“我喜欢上别人了”,霍青山平生第一次被绿,气得摔了耳麦就骂“奸夫”,老子去你妈的颜xx!
瞬间半个网吧的人都站起来了。
霍青山撸起左边的裤腿,“这是当时留下的伤疤。”
他骂骂咧咧,附中这群人真不是东西,主场作战就算了,还他妈十七打一。
他问梁阁,“你以前不也是附中的精神领袖吗?跟这个颜xx比怎么样?”
梁阁说,“不知道。”
霍青山摩拳擦掌,“那我今天去试试。”
第二天,霍青山娇弱地依偎在祝余肩上,撸起右边的裤腿,“这是昨天留下的伤疤。”
他立刻借题发挥,“看吧,你是没去过不知道!附中那群人,又自私又坏还喜欢搞个人崇拜!梁阁和简希是弃暗投明,你可不能崇附媚讼啊祝观音,壮哉我大鹿鸣!”
谁想祝余说,“我去过附中啊,我中考就是在附中考的。”
简希转过来看他,“你中考在附中考的?”
因为清泉不是考场,中考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附中,第一天还在发高烧,烧得昏昏聩聩,戴着口罩不停咳嗽,看什么都模糊而昏红。直到最后那天温度降下来了,他才有心思逛一逛这个许多人挤破头想进来的中学名校。
附中非常大,初中部和高中部毗邻,更加大得离谱,规整新敞的校舍,新式昂贵的器材,优秀专业的老师,一排排杰出校友铜像,处处充满浓厚的文化底蕴和人文气息,和混乱老旧的清泉校舍仿佛天壤之别,确实是能唤起人无限向往的归所。
祝余笑起来,眼里有乌亮的神采,笃定地说,“但我还是觉得鹿鸣最好。”
鹿鸣的运动会终于来了,为期三天的无晚自习自由让所有人大肆狂欢。学校运动会开幕式方阵一贯花哨,cos大热民工漫的,有跳宅舞的,有汉服表演的,有穿卡通布偶头套的……五花八门。
高一是最后进的场,十班由梁阁举校旗,钟清宁举班牌走在方阵的最前方。
当时他们班的入场式口号想破了头,霍青山高谈阔论,“我们班这数字多好!有0有1的,0 1创造世界啊同志们!”
二进制里,0 1创造世界。
最后各班交口号的时候,他信心十足地写了个“十班十班,猛虎下山,管他几班,全部干翻!”
被辜剑严厉打回,斥之肤浅粗鄙,最后只好交了个无功无过的上去。
进场完毕后就列队站在观众席前的运动场,梁阁和钟清宁仍然站在队伍最前方。
梁阁很帅,是很纯粹的帅,不需要氛围不需要角度,他挺拔、利落、线条干净,像块冰一样立着,是非常直观的帅。
而且男女通杀,不会有家里没镜子还没尿的男的酸唧唧地说,“长得像个娘们一样。”
因为要举牌,钟清宁精心打扮过,穿着长裙,露出优美的肩颈线条,比之平日毫无修饰的美丽又要乘以十倍。
看台上所有人都觉得这两人站在一块,简直天造地设。
梁阁一直拿着校旗肃正地站着,有意无意地这边打量的人发现他隐隐左右摇摆起来,幅度渐大,是真的在动。
?
祝余站在梁阁身后,梁阁太高了,几乎把他遮了个透,他完全看不到其他班的开幕式,只好左右探头,结果梁阁竟然跟着他动起来了,偏不让他看。
祝余从身后攥住梁阁腰侧的衣服,“你不要动了!”
梁阁恶劣地说,“就要。”
祝余又徒劳努力了几次,终于气不过,直接从梁阁身侧钻过去。
看台上的众人就见梁阁旁边突然探出了个脑袋,被梁阁一把搂住,梁阁很轻地笑了一下。
被挟住脖子的男生忿忿抬起头,双眸乌湛,五官清曜,秾秀英华,有股玄之又玄的灵动。
一个肃肃如林下风,一个濯濯如春月柳。
是那个祝英台!
等各班入场完毕,校领导讲话结束,第一场比赛正式开始时已经过了十点。
鹿鸣的运动会允许家长来参观助威,梁阁跑完接力就看见唐棠在人群中朝他挑了挑下颌。
梁阁朝她走了过去,围观家长比较拥挤,怕孩子蹭倒了,唐棠把梁榭抱在了手上。
梁榭跟梁阁并不太像,小孩子五官没张开,是个顶精致的模子,他留着长发,唇红齿白,好看又骄纵,生来就含着金汤匙是个千宠万爱的宝贝。
他被妈妈抱着怀里,怯怯地朝梁阁张开手,“想抱抱……”
梁阁冷着脸,无动于衷地觑着他。
梁榭的眼底渐渐氤氲,噙满了可怜的泪花,卷翘的睫毛都泪沾湿了,他用手把眼睛遮住,“没有哭,下雨了……”
梁阁终究还是伸手把他接了过来,梁榭立刻死死搂住哥哥的脖子,委屈地把脸蛋埋进哥哥修长的侧颈,嚎啕大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哥哥……”
唐棠笑着,作势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
梁阁任他哭了一会儿,才轻轻拍抚他因为哭泣而起伏的后背,说话时还是显得冷,“不要哭了,肿泡眼。”
梁榭几乎是在哥哥怀抱里长大的,对哥哥有种天然的依恋和崇拜,却还是忍不住打着哭嗝反驳,“是内双!”
他气鼓鼓地把脸上的眼泪悉数抹在梁阁了肩头。
梁阁转过头和唐棠示意,抱着梁榭往10班看台去了。
一路上好多人看见冷着脸煞神似的梁阁用一种标准熟练的姿势单手端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他用那双被泪浸过的黑眼睛看着这群哥哥姐姐,翘了翘嘴又抵触地往哥哥怀里钻。
直到两边人群渐空,周围变得宽敞明亮,他听见哥哥说,“去,让他抱你。”
祝余正在看比赛单,他们班给每个参赛运动员都分配了后勤,转过身突然一个温软的活物搂住了他脖子。他看到一个奶乎乎的孩子,不过四五岁的样子,柔软的长发有几缕被泪粘在了脸上。
日头大,祝余皮肤有些沁汗,他怕会有气味,下意识地往后隔开一些,不让孩子碰到自己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