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日忤逆了暮霭,是不是就叫不懂得珍惜呢?如此想着,闻人疏还是挪动到了墙边,后背后脑紧贴着墙,标标准准,挺挺立立地站了。
“哥,三十分钟时间好长。” 闻人疏放缓了语气,尽量平静地陈述事实。
暮霭扭头对闻人疏勾起了嘴角,“我在,陪你。” 他换了一身休闲装,登上休闲运动鞋,站到闻人疏的左侧,站好之前还用右肩有意无意撞了一下闻人疏的左肩。
暮霭发现闻人疏的身板虽然偏瘦,但不娇小。对着窗子看疏的测验轮廓时,颇生出岁月静好之感。
闻人疏感到肩膀被撞,微扭了下头。暮霭却也不恼,“别动,不然加十分钟。”
两人靠墙而立,一人一句搭着话,然后又从闲聊谈回了科研,说道闻人疏马上就要开始的基金大项,社会经济的课题在两人思想火花碰撞后已经有了一个崭新的雏形。
暮霭定的闹钟响了,原来有人陪着,站半个小时也不算难熬。
闻人疏让暮霭坐下,也学着暮霭的样子给他捏肩。他看不清暮霭的表情,却看见暮霭头顶的双漩涡。收手后还在暮霭的头发上描摹了一下。
“手欠的小孩,往哪儿摸。” 立刻被暮霭叫停。
“刚才说的明天整理一下,下午来这里继续讨论,把项目书敲定。”
“我上午要去师父那里开会……下午,好。”闻人疏不自觉地说明天地安排,下午他原本就是空闲的。所以暮霭是把自己的日历都记在心里了吗?
车上,闻人疏问道,“哥你也是和竹子哥一样,一直在B市圈里吗?”他之前怎么从来都没听过。
随口一问,却感觉开车的人愣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是,也不是。”
第十八章 改“书”为“疏”
“欢迎归来星晓。” 门口服务生带着白手套,半鞠躬,欢迎进门的暮霭的闻人疏。
刚才在车上,暮霭并没有继续闻人疏有意无意间提起的话题。而是以反问闻人疏疏:“听说你可是圈内名被动,怎么修炼出来的?”让闻人疏不愿再继续谈论下去。
星晓的一层大厅,还是没什么人,及其安静。只不过这次暮霭没有拉着闻人疏上楼,而是顺着楼梯,往地下一层走。
这时闻人疏才想起来,竹子哥的邀请函里,确实说了是星晓负一层。
几层门内部,音乐开得不震,却有活力,是闻人疏好久都没有体验过的了。王沐竹和另一位闻人疏看着极为面熟的男孩,正在合力铺台布。
王沐竹见暮霭两人,打了个很随意的招呼,就很不客气地指使两人干这干那。
“哥,他是竹子哥的^被^动?”
“嗯。”
“他叫什么呀?”
“疏,你想问直接去问当事人。问我?” 说着,暮霭还用把手插进闻人的头发中,左右糊弄了一遍。
闻人疏也觉得如此这样打听别人不妥,吐了吐舌头,随即转了话题, “这布置,都是竹子哥亲手操作的?”
“王总,疏在问你,这些都是你自己布置的吗?” 暮霭指着这不是很大的宴会厅,从壁纸到沙发座椅摆放,从客席位置到吧台酒柜,都是很有特色的布置。有是一场家常晚宴前的布置平易随和的因素,又有盛大的商业晚宴前夕的庄重肃穆,不失格调。
“〔旦〕你读书思量做状元,我只怕你学疏才浅。” 王沐竹却不搭话茬,只唱起南戏来,把眼神扫过闻人疏,示意他扮演〔生〕角【1】。
只不过下句太直白,闻人疏竟是憋了好久,都没真的接下去。憋红了脸,“竹子哥,别闹了。”
如果闻人疏下句〔生〕角接了下去,才真真难收场。闻人疏没注意,暮霭的神情,也不如以往从容。闻人只觉得王沐竹身后的忙活的男孩格外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有过交集。
“你们这一个个的,不禁逗,没意思。梓颜,过来。” 王沐竹招手,男孩放下手中的活,走了过来。
四人在旁边的小桌上一围而坐,“疏浅,这是梓颜,李梓颜,算起来,你们也是校友。梓颜,这是疏浅,暮霭,不用多介绍了吧。”
“暮霭大神,疏浅,你们好。”男孩修养极好,打着招呼。闻人疏听到这个名字后,心里揪着一样疼了一下。
李梓颜也是B大经管院大四学生,确实和闻人疏是校友,和暮霭,更是有师生关系。
”梓颜,我能看看,你的手臂吗?“闻人疏轻声询问,颇为恳切。
”疏浅哥,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没事了。“ 梓颜的声音依旧平静入水,无甚波澜。只惹得暮霭自嘲一笑,创伤,是可以用世间抚平的。自己如此,揭人伤疤。
“你和竹子哥?”
“嗯,哥答应我处了长期,上个月。”梓颜笑得美滋滋,语气轻快了许多。
“好,真好。” 两人越凑越近,来回几轮,熟稔起来,就窜到大厅的另一侧去,交流被动心得去了。
“他俩很处的来。” 暮霭有一搭没一搭和王沐竹说得话。
“暮霭大神看看,我新收的小贝怎么样?” 王沐竹更是不正经。
“你在公司外,就没个正经的时候。圈子里的老人,你都和我叨叨遍了,却从没听你提过他。有来头?”
“没来头,就是缘分到了。唉,还欠我两顿饭,今天给你打个折,这四个人算你两顿的量。”
“成交。正好我也要和疏出去,不差带上你。”
两人默契如初,谁都没有提到有关“光明使者”半句。暮霭二人目光看向闻人疏他们得时候,两人正笑得前仰后合。
“所以这就是哥为什么被叫王麒麟也不反驳。”李梓颜笑得小腹都痛了,还不忘做出总结。
“梓颜。”
“疏。”
两人被自家主动点名, 转身过来,仍忍不住笑意。暮霭听到了“王麒麟”,便知两人在谈论王沐竹,私觉极其不礼貌。
“在说什么?” 暮霭避开了李梓颜,只转向闻人疏。
闻人听过,笑过,心道犯了错,不该在背后妄议竹子哥,向王沐竹欠身,“对不起竹子哥。”
原是因为王沐竹是的公司麒麟电子创始人兼任CEO,但是公司中大部分员工都以为王总名为“王麒麟”,而“王沐竹”这个名字不为所知。
沐乃润泽,竹意虚怀,是顶好的名字。
只不过去用拼音读去,却与“母猪”谐音,尤其在国外被叫名字时格外刺耳。这算得上是这位王总生命中的污点了,所以在企业内,王麒麟名字传开后,他竟觉得麒麟也可取。
“喈喈,小事,我汉字博大精深,他们懂个屁。” 王沐竹对其不以为意,却是一笑带过。
“梓颜,回去揍你。” 转头“威胁”了李梓颜,揪着他耳朵扯了扯。“下次讲这个笑话小点声,别让暮霭大神听见,伤及无辜。”
要被伤及的,自然就是闻人疏。背后妄议的这人,是暮霭的师兄,也是领导,在暮霭这处,算得上大错了。
后来涌上的歉意和愧疚,早就盖住了笑意。闻人疏站在暮霭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偷偷伸出来拽了拽暮霭的袖口,小小声“哥。”
暮霭回给了他一个颇为无奈地眼神, “我向竹哥学习,秋后算账。”
“蹭饭去了,暮霭大神的饭可不是好蹭的。”
晚饭有王沐竹在,一直都是笑语不断。
莫说闻人疏,连暮霭都很佩服王沐竹这种,在工作上尽显领导之能,在生活上则和蔼随和,无半点架子。明明气势迫人,但就是给人安心之感。明明暗自摆渡操纵一切,但就是半点让人生不出反感之意。
圈内交友平台不乏混入宵小,掐架骂战。但只要“竹子的备用号”登录,矛盾便瞬间转为私聊解决。这次“竹子的备用号”出手,一手端了十多个钓鱼账号,让暗流将涌的圈子又一次转为平静无波。
“疏浅,兴致不高?” 王沐竹问闻人疏,用的却是圈内昵称。
闻人疏借口是刚才“干活”累到了,虽然另外仨人都知道这并不是他兴致不高的真实原因,但也都没有说破。
王沐竹也不怕尴尬,只自顾自地说:“你们可知疏浅真名是被他自己改过的?以前是‘书’不是‘疏’。”他故意的,没说到底哪个字。
暮霭倒是初次听说,颇为好奇地看了闻人疏一眼。“哦?还有这等事。”
“年少时为之,学术、知识面前,我永远自己才疏学浅,如此而已。别说了,哥。”
那是闻人疏12岁时,第一次读完了《剑桥中国史》,便自作主张改自己的单字“书”为“疏”,以学而无涯。
都说少年之为,长大后多有悔。然而闻人疏直到现在都对曾经的改字深以为然。
饭间多闲聊,聊了竹子的备用号是如何收了梓颜,聊了王沐竹的“人生经验”,也聊了梓颜的学习工组,还聊了闻人疏的博士生涯。
唯独没聊他。
“哥,我想知道。” 暮霭送闻人疏回家的时候,闻人疏就这么直白地告诉了开车的人。
想更了解他,由里而外地那种。
【1】出自《琵琶记》第五出《南浦嘱别》:【忒忒令】〔旦〕你读书思量做状元,我只怕你学疏才浅。〔生〕娘子那见我学疏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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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浅,可以有很多出处。比如《文心雕龙·神思》:“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闻。为什么竹子哥偏要提《琵琶记》呢?(因为戏曲最不正经。)但他实际上想到这是个爱情故事,想撮合下两人。但是如果闻人疏比作伯喈,那么他和暮霭关系就有些乱。是以拿了梓颜当了挡箭牌。不过暮霭对戏曲涉猎不多,并不知道这些。不过闻人疏是懂的。
第十九章 过去(上)
不同于一些学生同导师开会的战战兢兢,闻人疏却是每次都很期待同邹林的会议。他喜欢同邹林探讨社会学理论,设计实验,分析和解释数据。每一个实验背后,都有一师一生几次甚至几十次地反复雕琢。
闻人疏同邹林大致讨论完了一个实验,听见有人敲门。
“请进。”
应声而入的,确实闻人疏昨日刚在星晓见过一面的梓颜。
“邹教授好,我是经管学院大四生李梓颜,报名参加了社会经济学科研项目助理,来这里开会。”梓颜规规矩矩地介绍了自己,才顾得上抬头,看到了除邹教授外,还有一人用颇为惊讶的神情看着他。
“闻……闻人老师好。”他顿了一顿,问个生涩得好。
“好,来吧,正好我们刚要开始讨论这个项目,你们认识?闻人老师是我的博士生,入门弟子,也是这个项目的主导人,你们认识就更好了。”
“过来,坐吧,先听听小疏的报告。” 邹教授硬是没觉出来有任何气氛上的不对劲,拉把椅子,就让李梓颜坐下。
四十分钟,讲了很多,中间不只一次被邹林教授打断,让闻人疏讲得再通俗一点。若平时,邹林是不会这样的。这次,多半也是照顾李梓颜的缘故。
闻人疏收尾前,还同邹林讲了自己昨日和暮霭讨论的经济学方向内容在此处的融合和后续项目推进。甚至设想了一下竞争对手,看自己把项目拿下的可能性。
邹教授无一不同意,只是把现有的计划归纳整理,加入理论背景的支撑,整套下来,在闻人疏看来已经无懈可击。邹林还是让闻人疏出个书面报告,再次和暮霭交流一下再落实下去。
“师父,这块的理论模型似乎缺了点内容。”最后整理综述的时候,闻人疏提出了今日的第一次质疑。
“就等你说呢,小疏。来吧,讲讲。” 邹林认可地点了点头。
“从数据上看,这个因素并不是影响因变量的内在原因,不是中介,反而像……”
“是调节。” 闻人疏最后的两字没说出口,一旁的李梓颜小声接了一句。
“对,是调节。我们要从这个变量入手重新思考原来的理论。”邹林颇为欣赏地点头。
这会开得比平时更长些,快三个半小时才结束,早已过了学校食堂供应午餐的时间。闻人疏习惯性地回到经管院长办公室,只拽了抽屉,啃起了面包。
暮霭这时候,该是在麒麟电子处理内部事务。
闻人疏心里想的,不是刚才会议的内容或是基金申请资料,而是那日他问暮霭的曾经的时候,暮霭反问的:“你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怎样。”
闻人疏仿佛感受着昨日在车内的氛围,车上没开音乐或是广播,车窗隔音效果极好,除了隐隐的引擎运转的声音,和越过减速带的颠簸,静得出奇。
闻人疏第一次觉得,他从不真正了解暮霭。他知道竹子哥,以前在圈里他和竹子哥就很聊得来,知道竹子哥曾在何处求学,知道他对圈内的理念和对亚文化爱好的追求,知道他颇具正义感。他甚至知道李梓颜,那个正式见过两面的小学弟,谈话中,已然了解到梓颜的活泼好动的性格,但却对学业看得颇为认真,是为了0.1的绩点都可以向任课教师争取的计较型学生。也大概知道了梓颜认管教主的前因后果。
但他对暮霭却有中远古的陌生感。虽然他蹭过暮霭的课,他当过暮霭的助理,一起实践过,也被管教过。可是为什么,仍然觉得不够了解?
是原本已经很了解,只是想要知道更多?还是一切皆是虚像,暮霭本就把自己封得严实,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