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分很多种,许戚不是明知学习重要还偏偏不去学,他是努力过,最后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学习这块料,每天跟上课本的内容对他来说都足够吃力,所谓决定人生命运的高考,根本没有被许戚划进重要的候选名单。他不相信一场考试可以扭转过去的厄运,给这段寡然无味的人生添上希望。
许戚只知道他生来就是一个灾星,带给自己和身边人多舛的命运,没有人能拉他一把,所有人都让他放弃自救。
任何事情许戚都可以妥协,承受别人贴在身上那些‘差劲’、‘不正常、‘有病’的标签,唯独这一次,他第一次渴望争取,沸腾的本能超越了融入骨子里的悲观。
也许这份期盼太赤裸、纯粹,良叔没有捱过许戚的乞求,最终松口。
“行了,我不能真的带坏你,作业写完你要是还有时间,周末随便哪天过来都行,我每天都在店里,楼上就是睡觉的地方,真有心的话,我再考虑教你些拍照的技巧。”
“我会过来的。”
许戚略白的皮肤漫上以往难见的气色,骤然鲜活,眼底的光芒穿透笨重的镜片,第一次完完全全将半垂的眼皮抬起来,很难发现他其实有一双不掺分毫杂质、深黑的眼睛,与难看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谢谢...能给我这个机会。”
林安楠生日这天刚巧是星期五,整一个上午,送礼物与祝福的人络绎不绝。
7班教室少有的闹哄哄,消息不知如何飘到老师办公室里,下课前,班主任亲自带头向林安楠说了一句‘生日快乐’,整个教室一起鼓起掌。
众人的关注与祝福声中,林安楠红彤彤的脸洋溢腼腆的喜悦。
送礼物的人里不乏男生,有的干脆把好感写在脸上,扭扭捏捏地走上前,惹得其他人又是推搡又是起哄,最后赤红着脸把礼物贺卡一并扔在林安楠桌上匆匆离开,单看表情仿佛是下达战书。
许戚的礼物安静躺在桌洞里,伸手碰到一角,缓慢地缩回。如果刚才送礼物的人换成他,大家的笑声一定会变得玩味。
林安楠出于善心不会当众拒绝任何人的礼物,可许戚明白流言蜚语的可怕,不想看见她在最开心的日子感到为难。他下定决心,等到没有人的时候再将礼物亲手送出去,让林安楠知道这份被藏起来的心意,即便答案一定会是拒绝,也不会留有遗憾。
一等便等到午休。
林安楠起身和朋友打了一声招呼,离开了座位,时刻关注她的许戚悄然把包装好的礼物塞进校服,默默地跟上去。
喧哗的教室里,两个人的消失没有惹来任何注意。
走出教室,林安楠并没有朝卫生间或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反而头也不回地下楼,许戚心底排练好的偶遇迟迟无从实施,一路上只能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像要去赶赴一场重要但未知的约定。
她要去做什么?
许戚抿了下唇,踌躇半秒,继续跟在林安楠身后,将呼吸放轻藏在无声的脚步里。
开阔的树林褪去绿调,秋季的橙黄色给树叶镀上一层金边,风拂过叶片沙沙的响,许戚闻到一股潮湿粘腻的水气,来自不远处的人工湖,林安楠就站在树荫下,枝叶间漏出几缕光丝披在她的肩上,娴静而美好。
面前的人却将这副和谐的画面硬生生割裂成第二个世界,一如既往持着冷淡,波澜不兴。
许戚躲在教学楼一侧的拐角,远远注视林安楠与廖今雪面对面说话的身影,扶着墙壁的那只手扣落了经久失修的粗糙墙皮,划破手指,感觉不到疼。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林安楠的声音掺了轻飘飘的柔软,从糖水里裹上一层外衣,丝毫没有感染到面前的廖今雪,他立在红线之外,低眸看林安楠,直接了当地开口:“问题目为什么要来这里?”
一下子就戳破了心思,林安楠标致的脸微红,咬了咬唇,轻声道:“不是题目的事情,今天是我生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叫你来这里是想你能送我一份礼物。”
廖今雪道:“我不知道。”
林安楠愣了足足几秒,毫无疑问,这是向来受欢迎的她根本没有想过的答案,更没有想到的是,廖今雪直到此刻都能保持一成不变的冷静。
笑容霎时变得勉强起来,准备好的话也磕磕绊绊:“这样...没关系,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了,你不用担心,高考的时候我会考上和你一样的大学,最后几个月我们可以一起努力,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一阵沉默。
林安楠几乎静止地注视廖今雪的神情,浑身绷成一根弦,很遗憾,廖今雪脸上没有惊喜,更没有相同的羞意,不需要再多时间用于思考,他留下一句简短的答复:“抱歉。”
两个字足以粉碎全部幻想,林安楠根本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廖今雪的背影已经映入模糊的视线。
许戚站的太远,看不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从廖今雪的离开,林安楠的表情,许戚能判断那一定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内容。
直到廖今雪已经彻底看不见,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从林安楠眼角滑落,她蹲下身,抱着膝盖低声啜泣,许戚看着她颤抖的肩膀,胸膛底下的心被紧紧揪住,向前迈出一步,复又退回,片刻后他一口气往前走出好几步,像一个被牵动着的僵硬的木偶,走走停停,一路来到林安楠面前。
他想起那天体育课上蹲在面前的林安楠,也蹲下身,伸出手臂生疏地安慰:“安楠,你不要哭了......”
“啊!”
肩膀碰及,林安楠惊叫着甩开许戚的胳膊,唰地站起身,面色苍白地抖动唇:“许戚?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戚也连忙起身,把校服里捂得发烫的礼物拿出来,仓皇地解释道:“我,我刚才看见你往这里走,想要把礼物拿过来给你,林安楠,生日...”
“你跟着我过来?刚才的事情难道你全都看到了吗?”
许戚蠕动着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糟糕,或许真的和哭丧一模一样。
“你都看见了对不对?”
外层糖衣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林安楠咄咄的质疑让许戚哑口无言,沉默因子在空气中一串串炸开,难堪到了顶底的林安楠将许戚推倒在地,连带打掉他手里那本精心包装的日记本,落在草地扑腾了两圈,沾上脏兮兮的泥土。
“许戚,你这个变态!”
林安楠哭着跑远,许戚坐在草地上,维持不变的狼狈姿势,锋利的草尖扎得掌心阵阵的疼,不及林安楠一句话的万分之一。
很久,他直起身,拾起那本散落的日记,里面记录了半年来他对林安楠的暗恋和关注。
许戚不擅长将那些肉麻的话说出口,寄希望于林安楠可以看见这本日记,为了能让黑色的封皮好看一些,他还特意去买了很多动物贴纸,女孩子应该都会喜欢。
拂去卡通小鸟上沾到的草屑,许戚停下手指,抓住本子边缘朝两侧猛地撕开,装订书脊的胶水崩裂,纸张像飘落的雪花洋洋洒洒铺满脚边。
许戚跪在地上,把纸张撕成一段一段碎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一本写了半年的厚厚日记,从沉甸甸拿在手里到化为灰烬原来只需要短暂的五分钟。
最后一个愿意拉他的人,也不要他了。
做完这些,许戚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起身时差一点直挺挺撞向树干,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爬上楼梯,又回到教室,这里还和他离开之前一样喧闹,林安楠的座位却是空的。
许戚呆呆地坐了几分钟,魂似乎已经飘远,突然地又站起来,不顾身边被吓了一跳的同学跑出教室,朝教学楼后面的树林奋力奔去。
他把封皮留在了草地上,可能还有其他写有字的碎纸屑,没有扔干净。
千万不要有人过去。
千万不要被人看见。
许戚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仅仅几百米的奔跑就开始气喘吁吁,明黄色的树林晃动着闯入视线,许戚拖着越来越慢的步子,停在那片草坪前。
枝桠漏出的光洒在脸上和肩膀,许戚的四肢由内到外散发着冷。
草地上什么也没有。
第7章 小狗和偶遇
许戚躺在床上,双眼始终没有闭合,没入夜色的顶灯陪他一起沉默。
滴答滴答,钟表缓慢地走,很久过去,许戚才想起这个房间没有钟。
等待是一件可怖的事情,许戚不知道他将等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对于可能出现的两种答案,他已经在从良叔店里回来后的两个小时里想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愿去触碰最糟糕的结果。
一墙之外,钥匙转开大门,挎包的金属链条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动,许戚第一次发觉这道声音如此的悦耳、舒适,伴随梁悦的脚步,消失在近在咫尺的关门声中。
许戚摸到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模糊的22:29。
冰凉的手心涌回聊以慰藉的温度,凝冻住的血液重新在身体里流淌。死去之后,再次活了过来。
梁悦没有和廖今雪在外过夜。
这是他最后一道不可越过的红线,好在,今晚可以安然无恙地度过。
周末,梁悦的时间被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二十七岁之后,她在设计公司的事业逐渐步入上升期,任何一单商单都不容大意。
公司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梁悦混在一堆既有实力又对自己狠心的竞争者里,不得不对自己更狠。理所当然的,她的电话不是被占线,就是接起来说了没有两分钟就强硬地挂断。
许戚想起最开始发现指向出轨的蛛丝马迹,始于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梁悦不耐烦地接起他的电话,背景吵嚷,说在外面看牙,可许戚分明记得两周前她已经补好了唯一一颗龋齿。
直觉不分男女,谁付出的在乎更多,它便更偏爱谁一点。
无所事事的周末,许戚常会到良叔店里帮忙,照相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出现人满为患的情况,但许戚坚持每周至少过去一次。
打扫卫生,整理橱柜,再和良叔拌几句嘴,一天的时间便这样消磨下来。
总比一个人呆着好些。
打印机嗡嗡地工作,许戚守在旁边,印出的照片一张张叠在桌上,裁刀对准了白边。
他用的是最老式的方式,把照片裁剪成特定的尺寸,再放进记号笔标记过的信封,等客人在约好的时间上门来取。
这种简单的工作他已经可以一个人胜任。
转过身时,信封差一点从许戚手中抖落,挂了两条灰布的门帘下方,小狗耷拉两只耳朵,爬在地上,毛茸茸的尾巴一晃一晃扫开两边的灰尘。
良叔躺在一张和他一样上了年纪的藤椅上,边看报纸,边晃悠悠地高翘二郎腿,睨了眼僵硬的许戚,“都是老熟人了,还害怕?”
许戚尴尬地笑了笑,摸了下脸颊,“只是被吓到了。”
小狗对许戚的声音很敏感,囫囵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许戚把信封仓促地留在桌面,两条腿不听使唤地往后退。
这个举动被小狗误以为他在和自己玩游戏,兴质昂扬地汪呜了两声,拿湿漉漉的鼻子去拱许戚发颤的小腿。
许戚怕狗。
这条狗是良叔半年前在照相馆门口捡到的,扔狗的那个人趁夜色把刚断奶没多久的小狗拴在门口。良叔第二天早上起来开张,瞅见门口蜷缩着一团巴掌大的小东西,小狗见到良叔第一眼就发出可怜的呜叫,四条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良叔当即就把狗带去宠物医院,花了几个星期给小狗做完全身检查,走前顺手在店里买了一跟狗链和项圈,被遗弃的小狗就这样在照相馆里安了家。
小狗长得水灵灵,浑身土黄色的皮毛不如品种狗来得靓丽,但深得良叔的心,心情好的时候喊他‘乖乖’,如果不小心摔坏相框,抓花最心爱的藤椅,就会被良叔的拖鞋一顿伺候,骂骂咧咧地改叫‘土狗’,‘小畜生’。
托良叔的粗心大意,小狗快满一岁了,还没有一个准确的名字。
许戚不止怕狗,所有动物他都谈不上喜欢,小的时候放学回家,他曾被一只大黑狗追了整整一条街,眼泪吓得糊满整张脸,大黑狗的主人还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他的狗不会咬人,乖的很,只是想和你玩云云。
会不会咬人许戚不知道,至此以后,他害怕所有带毛的动物。
不敢上手的许戚只能狼狈地一步步倒退,躲到店门口,地上的不锈钢碗盛着小狗还没有喝完的水,许戚壮着胆子,用脚尖踢过去一点,“小土,你要喝水吗?”
小狗没有名字,叫土狗显得生疏又刻薄,许戚便一直喊他‘小土’。
小土和听得懂人话似的,撒丫子跑到水盆边,喝得水花飞溅,地上到处都是深深晕开的水痕。
许戚松了口气,可是没有放松太久,小狗立马察觉到他要往店里走,登时水也不喝,上来就叼住许戚的裤角把他往外拖,许戚的心都要跳出嗓子,“你别抓我了,去找你良叔玩,好吗?”
里屋传来良叔酸溜溜的声音:“小畜生没良心,当初花了大几千带回家,现在看都不看我一眼,成天就逮着你一个人粘。”
许戚嘴边挂着无奈的苦笑,说不出什么话反驳。小狗没有得到回应,变本加厉地跳起来扒拉许戚的衣服,没两下又落回地上。
他嗷呜了两声,以表示委屈,撒开四条腿朝许戚身后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