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那你喜欢月亮吗?
许戚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心跟着颤了一下,缓缓回道:如果上面有月亮,我会更喜欢。
当这句话出现在屏幕,左侧漆黑的头像沉寂了很久。
他说:但是我的月亮不见了。
一句平静的、却又带点荒诞的叙述。许戚本该觉得好笑,但他发现自己打字的手在轻微的抖:月亮也能不见吗?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X接着说:他被我弄丢了。
不见了,弄丢了。
也许在旁人眼里这就像两个疯子的对话,说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
许戚眼前的屏幕渐渐模糊,融入曾经站在七十三层顶楼仰望的那片夜空。他们在别人的婚礼上,月亮的见证下,躲在喧闹的人群背后交换了一个仓促的吻。
一颗坠落的心,廖今雪接入怀中。
那时候他以为,廖今雪才是天上遥不可及的明月,他顶多只能算旁边不起眼的星星。做星星没有什么不好,很小,很暗,但他依然可以做廖今雪身边最近最近的那一颗。
直到廖今雪说——他也曾有一轮月亮。
他被他弄丢了,于是属于他的整片夜空遁入无尽无休的黑暗,沉眠不醒。
许戚发出了那四个藏在心里的字:是你,对吗?
对面没有回应,一片空白的死寂。
许戚想起了今天的日期,刚好是廖今雪出院后的第七天,他用最快的速度打出了一句话:你不是说要我陪你去医院吗?忘记了吗?
沉默依旧。
等待是看不见的酷刑,流逝的每一秒都被掰开揉搓成一根没有尽头的长线,折磨着两颗跳动的心,直至白色对话框浮现在左侧一角,斩断了线。
X:但你没有答应。
许戚尝到一丝淡淡的酸涩,夹杂苦,与其他复杂的东西一起揉杂堵在胸口。他没办法再等下去,迫切地追问:你在哪?
半分钟里没有得到回复,许戚就又问了一遍:你在哪里?
廖今雪终于回复他:第三医院。
许戚套上挂在椅背的外套,换上了鞋,把钥匙和手机一起装进口袋,最后关掉房间的灯。
整座房子被黑色吞噬,但许戚能够看见一簇微光就在前方,隐隐的,淡淡的,好像月亮周围那圈冷清的光晕,牵动他的步伐。
其实他答应了。
早在心底。
第74章 他会好好爱他
去第三医院的这条路许戚走过许多回,他记得沿途的每一条岔路,每一个信号灯,但今天晚上,这条路似乎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出发前蒙蒙亮的天空暗了,两排路灯准时把医院门口熙熙攘攘的人影拖得很长。到处都在攒动,在吵嚷,唯一伫立的那一个便显得惹眼。
廖今雪就站在那儿,静静的,好像和人群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壁。
许戚的步子突然放慢,急躁了一路的心不知怎么被抚平。廖今雪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侧过头,视线触到的一瞬间谁也没有移开。
“已经拆线了吗?”许戚走近,看到他手里拎了一袋子五花八门的药,应该刚从门诊出来。
廖今雪低头瞥了眼医院的塑料袋,说:“结束了,刚才去配了几管药膏。”
“我是不是来晚了?”
许戚笑了一声,不想气氛就此沉寂,见面后,外放的情绪都被迫跟着收敛。
那些在线上可以肆无忌惮发出的话,此刻想说出口,都要斟酌了再斟酌。
廖今雪深深地注视他,薄唇开了开:“不晚。”
这双眼睛远比今晚的夜空深邃。许戚心跳乱了那么一阵,被强压着复原,低下眼转开话题:“你一个人怎么过来的,打车吗?”
廖今雪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停在远处某一点。许戚转过头,心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麻木过去,骤然席上一阵强烈的暴风雨。
“车送去修了,我向朋友借了一辆自行车。”廖今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是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自行车。
车身很新,看出来极少被主人使用。许戚晃了一下眼,闻到一缕来自记忆的水腥味,那辆又破又旧的自行车从跟前摇摇晃晃地驶过,承载着那个夜晚年少的廖今雪,和后座湿漉漉的他。
静默中,廖今雪的喉结微微滑动,沉声:“自行车可以先放在这里,我明天再来取。”
话音未落,许戚突然说了一句:“能骑回去吗?”
“什么?”廖今雪以为听错了。
许戚又重复了一遍:“能骑自行车回去吗?”
廖今雪扫过不远处许戚开来的车,又对上许戚镜片下敛着暗光的双眼,他垂下眼皮,听从了本能的声音,“能,我载你。”
挂在把手上的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当自行车动起来,许戚先是后仰,继而整个人猛地往廖今雪身上倒,想起了背后刚拆完线的伤,他立即弹直脊背,仅用两根手指拽住廖今雪的衣摆。
晚秋的风少了凉爽,吹过脸颊携着丝丝闷热。许戚虚抵在廖今雪背上,等车身稳了,用闲聊般的口吻说起:“我后来又忘记要怎么骑自行车了,就那个时候试过,后来一直没再骑。”
廖今雪说:“这个不难学,改天我可以教你。”
“但是摔过一次,太疼了,我怕还要摔好几次才能学会。”许戚的呢喃声很轻。
那时的疼他记了很久,也或许这段与自行车挂钩的过去被他一味地逃避。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有碰过。
廖今雪拢紧握着车把的手掌,一言不发。
许戚不自觉给指间那片薄薄的衣角捏出了皱褶,也像心口一圈一圈漾开的涟漪,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你怎么会想到用这种方式?”
风捎来廖今雪的嗓音,听不太清:“什么?”
许戚的回答还是不重,逐字逐句:“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那就是你?”
这一次,廖今雪听清了。
天色渐暗,世界也变得安静,那些车水马龙的动静不被容纳在他的世界里。自行车穿过绿灯,廖今雪用平静的声音说出了几个字:
“怕你再删一遍。”
耳边短暂地失声,许戚动了一下唇,想推出几个字,但到嘴边空白一片。
廖今雪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吗?
为了这层拙劣的伪装,廖今雪改掉了原本的账号名,换了新的头像,新的名称,但每一句对话里又毫不遮掩他的身份。到底是希望他认出来?还是不想让他认出来?
这个问题廖今雪自己都难以给出答案。
“你一直关注着我的账号吗?”许戚问出这句话时还是强烈的不可思议,就像是做梦一样。
廖今雪默了会,夹杂点不易察觉的淡淡笑意:“我还给你点过赞。”
“那你有评论过吗?”
“没有。”
想想也是,他每条博文下面的评论屈指可数,如果出现了一个活跃的头像,他不会一直没有察觉。
但如果廖今雪一早就关注他的账号,那他曾在上面发布的学生时代的偷拍,岂不是也被廖今雪发现了?
大约察觉到背后骤然紧绷的气息,廖今雪缓声说道:“我把你发在上面的照片都看了一遍。”
气息连带身体,都变得更加紧绷。
廖今雪紧接说完了后半句:“拍的很好看。”
许久,背后传来一声闷闷的‘谢谢’。
“特别是你拍我坐在教室里写试卷的那一张,”廖今雪的话重新提起了许戚颤巍巍的心,“感觉照片拍的不像我。”
果然被发现了。
许戚也不知是该如释重负,还是破罐破摔,干脆放弃了做无力的辩解,“那是以前的你,和现在还是有点不同。”
“和以前也不一样。”廖今雪却这样回答。
许戚问:“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许戚照片里的人是他,但又完全不像他。不管身处灯红酒绿的会所,抑或是在校园,照片里的那个人永远带着几分内敛的傲气,干净而又疏离。
廖今雪觉得陌生,另有一丝说不上来的可悲可笑。与其说‘傲’,不如说他只是固执,清高,什么都想要但又不愿意认清命运,一个拥有所有欲望,甚至是常常被欲望支配的俗人。
他委实算不上什么好人,和他自身的性格有关,也和成长时的经历有关,他会把阴暗和某些越过道德底线的想法深藏在心底,不被人发现。伪装是一件比做真实的自己更容易的事情。
但是每到最动摇的那个瞬间,他又总会勒马回头,选择继续做回世人眼里,传统意义上的一个好人。
那些照片常会无端出现在脑海,会在他试图做出更多无耻的事情之前提醒他该停下。至少在另一个人眼里,他也有着可以被称做‘干净’的一面,而不是个一无是处的累赘。
他讨厌的不是偷拍,只是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许戚照片里的他才是他真正渴望但又永远无法成为的人。
那是许戚心中他的样子。
自行车停在廖今雪家楼下,下来以后,两人面对面相望,恍然间都想起了这一路来被他们忽略的事情。
——本该是许戚送受伤的廖今雪回家,最后成了廖今雪骑车带着他,回到了自己家。
“我送你回去。”廖今雪的反应很快,弯下腰,把刚上锁的自行车重新打开。
许戚视线停在悬挂在自行车把手上的那袋药,突然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这些药膏每天都要涂吗?”
廖今雪开锁的动作一顿,紧张在脸上转瞬即逝,答非所问:“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你现在住哪里?”
他扶住自行车的龙头,但下一秒,许戚就把手按在了他的手背,紧紧握住。这样的触碰许久没有感受过,廖今雪像被按下隐藏的暂停键,止住声音与鼻息。
许戚望着他的眼睛,忍不住说:“你是不敢让我上去吗?”
“不是。”廖今雪沉声反驳,但喉咙比平常紧,这两个字没有任何说服力。
“伤在背上,你一个人怎么涂药膏?我去帮你上药。”
许戚握住廖今雪的手完全是下意识,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收回还是继续握着,手臂和廖今雪一样僵,只是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说:“本来就是我让你受了伤,这是我应该要做的事。”
在许戚灼热的视线下,廖今雪敛下漆黑的眼眸,没有再说出拒绝的话。
从电梯出来,再到找钥匙和开门,许戚感受到廖今雪的动作在刻意地放慢。即便是慢无可慢,眼前的门还是被打开。
许戚恍然间又回到那段熟悉的时光,他走了进去,扫过和印象里一模一样的房间,突然牢牢锁定在右手边的玄关柜。
记得他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上面除了一个电子钟和放钥匙的的盒子,空无一物。
但是现在,上面摆了一幅相框,一个沙漏,还有一个小鸟样式的灰色毛绒吊坠。
相框里是他曾经在社交平台上发过的照片,一张他很喜欢的风景照,沙漏是紫色,和原来摆在家门口的那个一模一样。即使现在让他去买,也找不到比这更像的第二个。
许戚回过头,站在门口的廖今雪未曾踏进来一步,面容笼罩在淡沉的阴影里,许戚似乎从这张向来冷静漠然的脸上,读出一丝退避的意味。
“这些......是你买的吗?”许戚哑声问道,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廖今雪欲盖弥彰地说:“逛商场的时候偶然看见。”
“看见就看见,你为什么要买回来?还要放在这里?”许戚驳回了他模棱两可的解释,廖今雪又变回沉默,无法继续这段幼稚的说辞。
许戚一想到廖今雪家门口原来一直摆着这些东西,止不住的好笑,眼眶却克制不住涌出热意,他拿起那个毛绒吊坠呢喃:“我还以为你扔掉了。”
毕竟又丑,又带不出去,他知道廖今雪很嫌弃。
廖今雪走过来,低眸看向他手里的小鸟吊坠,“扔过一次,后来我又捡了回来。”
许戚不知道是该为他的坦诚而高兴,还是为‘扔了又捡’的行为笑话廖今雪傻。他转头问道:“你是不敢让我看见这些东西吗?”
没有等廖今雪回答,许戚就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廖今雪同样在想,为什么?
决定分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快意,可当许戚伏倒在胸口,说他不懂得爱一个人时,他既愤怒又茫然,怎么也找不到原因。
打完蒋明的那个下午,发送短信,得到的是已经被删除的通知。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许戚家里,推开门,看见的却只有一间干干净净,抹去他们全部痕迹的空房子。
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害怕了。
害怕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在父亲出车祸死后,他背负上累累债务时没有害怕;坐在最后一分钟的考场,面对写不完的试卷他也没有害怕。那时他更多的是怨恨命运,恨自己的弱小无力,怨为什么偏偏要他承受别人的恶果,但唯独没有害怕。
这是许戚带给他的一种从来未有过的感觉。
怕他知道,又怕他不知道。
怕他恨他,更怕他彻底不在乎他。
这些话不需要说出口,许戚已经从廖今雪的眼里看得清清楚楚,他哑声说道:“你说的后悔是真的,还是什么新的谎言?”
廖今雪心一疼,说:“是真的。”
许戚用力抓着那个吊坠,“我可以再相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