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戚每次到良叔店里都要瞒着梁悦,讽刺的是,这个时候他还要感谢梁悦对他的不闻不问,从来没有发现这个撒谎。
可是这次,许戚疲于再用无止境的谎言填补真相,只问了一遍:“你要去吗?”
梁悦本来以为能听到许戚对这件事的解释,再或者和从前一样向她道歉,等来的回答却完全不合心意,甚至第一次用堪称敷衍的语气和她说话。
突然的失调让梁悦愣了一会,随后冷笑一声:“不去,他们家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白送一份份子钱。”
“那好。”
许戚点点头,回到卧室还听到从客厅传来梁悦隐含怒气的声音:“我不去,你难道还要一个人去参加婚礼吗?”
他本来不想回答,可还是没有忍住:“我一个人去怎么了?”
“随便你,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许戚反锁上门。
沉重的身体倒回床上,以前每次能有和梁悦好好说上几句话的机会,他都会感到欣喜,现在只剩下疲惫和烦躁,一眼望去好像没有尽头。
许戚摸出手机,给赵光阴发去一条消息,告诉他梁悦妈妈还在病中,不方便参加婚礼。贴合实情的谎言更不容易被拆穿。
赵光阴过了一会回复他:那你还打算来吗?
许戚想起良叔说起这件事时红光满面的骄傲,坚定地打出两个字:我来。
赵光阴:那就成,房间我已经订好了,到时候你要有朋友有空,可以带过来。酒席要吃两天,白天你和朋友可以逛一逛象城,一个人容易无聊,两个人还能有事情做。
他哪来什么朋友?许戚没把心里的想法告诉赵光阴,答应了下来:好的。
放下手机,许戚脑海中一闪而过廖今雪的脸,唯一一个对他说过‘还可以继续做朋友’的人。
可是这句话出现时的语境糟糕透顶。
突如其来的想法很可笑,也很不切实际,难道他要邀请廖今雪和他一起参加别人的婚礼吗?明明他们之间的事情还理不清…
许戚翻了个身,像要把这个蠢蠢欲动的念头一同压制。
第26章 格格不入
象城与宁城相邻,坐高铁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到。许戚买了一张周六早上的单程票,出发前一天晚上收拾起后面两天要带的行李。
除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内裤,没有其他额外需要的东西。他原本想携上相机给婚礼现场拍几张照片,当作给新人的结婚礼物,但想到赵光阴肯定已经请好专业人士,还是作罢。
良叔执意不要份子钱,许戚仍旧包了一个红包塞进包里。装完所有东西,背包依然是轻飘飘的。
睡前,许戚定好闹钟,把赵光阴发来的酒店地址记了下来。做完这些,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他手指忍不住点开廖今雪的头像,图片上的月亮孤寂地挂在夜空,就像其主人一样触手不及,高不可攀。
越是冷傲神秘的东西,越是勾引着人的好奇心去伸手摘取,想要一探究竟。
他对廖今雪几近怪异的偏执也许就来自每个人骨子里的卑劣秉性,是讨厌,也是在意。所以才会念念不忘,会像现在这样因为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在手机这头纠结不已。
许戚不在乎一个人参加婚礼会不会丢人,过去三十年里,他丢人的次数已经多到足以免疫。
如果没有廖今雪,他大概会坦然接受一个人赴约,再一个人给新人送上祝福。可当赵光阴提起‘朋友’两个字,他总觉得这样的旅程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
昏暗的卧室,屏幕上最后一缕光随着沉寂熄灭。许戚喉咙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垂下了手臂。
那条仅存于输入框的短信,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发送。
闹铃准时响起来,许戚睁开迷蒙的双眼,伸手关掉。
梁悦已经出门上班,他洗漱后吃完早饭,带上手机钥匙这些随身物品,背起包下了楼,顺便把门口的垃圾一并提上。
垃圾盖刚合上,许戚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车喇叭,他本能地回头,被定格住一般怔怔地看着停泊在不远处的黑色汽车。
许戚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所以才会看到廖今雪出现在他家楼下。
车门被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这个方向走来,廖今雪褐色外套下搭着一件休闲服,下身是黑色长裤,衬出一双笔直修长的腿。他似乎偏爱简约的纯色,衣服上往往看不见多余的图案。
是真的廖今雪,不是梦。
许戚恍惚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廖今雪瞥了眼他肩上的背包,说道:“不是你给我发了消息吗?”
“什么消息?”
许戚镜片下的双眼因为错愕显得有些呆滞,像被当头敲了一棒。
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聊天记录显示昨晚十一点多他给廖今雪发去了一句‘你明天有空吗’,后面跟着廖今雪十分钟后的回复:有事吗?
他完全不知道这条消息被发送了出去。
也许因为一个晚上都没有得到回复,早上廖今雪又发来一条:在吗?
这个时候,许戚正在厨房煎鸡蛋。
“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廖今雪解释道。
许戚扯出一个窘迫的苦笑,他明明记得昨晚退出了页面,可能手指不小心误触,不偏不倚地错按到发送。
如果把这件事实话实说,廖今雪岂不是知道了他昨晚打出这段话时的纠结?更加显得他心里有鬼?
怎么说都是错的,许戚干脆破罐破摔,“我昨晚忘记看手机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下次再说也没关系,我等会还要赶高铁...”
“你打算出远门吗?”廖今雪插进来一句。
许戚拽着背包的肩带,点头,“我朋友今晚办婚宴,地点定在象城。”
廖今雪的神情微动,很快恢复正常,问道:“你老婆不陪你一起去吗?”
按照常理,有家室的人出席婚礼会通常携带另一半,可许戚背着一个包,孤零零的一个人。
如果婚宴上恰好碰见熟人,不知道背后还要怎么揣测他的家事。
许戚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个寻常的问题经廖今雪的嘴问出来,增添了一抹怪异的色彩。他低声说:“她今天...有其他事情。”
“那走吧。”廖今雪说。
许戚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还傻傻地愣在原地。廖今雪走出几步,回过头,朝许戚淡淡地丢下一句:“你问我有没有空,不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去象城参加婚礼吗?”
是这样没错。
可当廖今雪亲口替他承认了这句话,许戚的心顿时不受控制地乱颤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要把赵光阴说的那番理由复述给廖今雪听——婚礼要两天时间,一个人呆在酒店会很无聊,而且他也没有其他可以邀请的人......总而言之,这不是一件因为廖今雪而变得特殊的事件。
比起许戚内心的纷乱,廖今雪已经坐进驾驶座启动了汽车。他没有再多问一句,像是对此完全不感兴趣。
许戚背着包稀里糊涂地坐上廖今雪的车,直到一路抵达高铁站,他都没能把这些乱糟糟、用来撇清自己的话说出来。
高铁于半个小时后抵达象城,许戚和廖今雪打车来到了酒店。
赵光阴为参加婚宴的宾客订在一家五星级酒店,走进大堂就知道这里的花费绝对不便宜。许戚到前台登记,很快拿到一张房卡,也就在推开门看见房间中央唯一一张床时,他猛地意识到,这间房间原本是为他和梁悦预定。
而现在,他需要和廖今雪在这间大床房里共住一晚。
廖今雪没有察觉到身边许戚一瞬间的僵硬,他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给房间透气。
许戚默默放下行李,进卫生间洗了把脸,他茫然地看着镜子里摘下眼镜后的自己,对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
他真的要和廖今雪在这里呆上两天一夜吗?
门外传来动静,许戚探出头,看向准备出门的廖今雪,“你要去哪里?”
廖今雪说:“买洗漱用品,你要来吗?”
许戚犹豫了一下,戴上眼镜很快应了声‘嗯’,跟上廖今雪的背影。
超市里人来人往,不少小孩到处乱跑,险些撞到大人脚边。许戚从来没有想象过这副奇怪的画面会发生在现实——他和廖今雪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一起购买洗漱用品。
许戚的用品早早备齐带了过来,廖今雪是半路加入,除了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带。他把货架上的杯子毛巾都拿了一遍,包括一盒新内裤。
有一瞬间,许戚感觉他和廖今雪离得很近,像是熟悉的朋友,关系好到足以一起出远门,逛超市。矛盾的是,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彼此都站在两端,哪怕薄如蝉翼,也默契地不去触碰。
余光瞟向廖今雪清峻的侧脸,许戚不由得发散思绪,廖今雪真的能忘掉那个‘意外’的吻吗?他现在真的把他当作朋友吗?
两个问题,居然都无法用肯定作为答案,不知道该可笑还是可悲。
廖今雪寻找货架的时候没有让气氛沉默下去,问道:“你的朋友是新郎还是新娘?”
许戚说:“新郎,他是良叔的儿子。良叔就是上次你来拍照时那家照相馆的老板。”
“我记得他。”
廖今雪拿下一柄牙刷和牙膏,淡淡地应了句。许戚看见了,下意识说:“酒店里应该有一次性的牙刷。”
“我不太喜欢用一次性的东西。”
廖今雪回答,把东西放进购物车里。他话里没有反驳许戚的意思,可许戚推着购物车的手指还是紧了紧,“我记得你大学是在象城念的,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景点吗?明天白天我们...我可以去看看。”
廖今雪低眸想了会,说:“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地方,除非你对寺庙感兴趣。”
“这里有寺庙?远吗?”
“还可以,打车估计半个小时,但是要爬山,”廖今雪顿了会,不轻不重地瞭了许戚一眼,“你想去吗?”
许戚含糊地说:“如果有时间的话。”
谁也没提究竟是一个人去,还是两个人一起去。
临近黄昏,大堂已经热闹起来。酒席和住宿订在了同一家酒店,这点上,赵光阴想得很周到,一来方便远道而来的宾客,二来五星级酒店的配置不失面子。
餐厅入口摆着新郎新娘的大幅婚纱照,旁边披着红绒布的桌上放了一个用来收份子的纸箱,贴着大大的‘囍’字,底下还压着一份来客登记表。
良叔穿了一套暗红色中山装,上头纹着富丽的刺绣,显得整个人气色极佳。他站在登记桌旁和来往的宾客寒暄,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隔着老花镜,他老远就瞅见许戚,忙叫了一声:“你怎么才来?人都快到了一半。”
埋怨的内容裹在喜笑颜开里,许戚也忍不住笑了,到登记表前签下自己的名字,“我以为还要晚点才开始,没想到反而迟到了。”
“按照本来的时间算不上迟到,但里面一布置好,光阴就等不及了,说要不提前开始吧,反正该备的都备好了,我们就依他......”良叔话没讲完,看到了站在许戚身后的廖今雪,他以为看错了人,打量好几下才扭头问许戚:“梁悦今天没来吗?”
许戚忙解释:“她妈妈还在医院观察,实在走不开,我把情况和赵哥说了,他让我可以带个朋友过来。”
听到是梁悦妈妈还在病中,良叔宽慰了几句,没再就这个插曲多说什么。
趁良叔转头招呼起廖今雪,许戚趁其不备把红包塞进盒子里,随后规规矩矩地放下手,看向旁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廖今雪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唇向上提了一提。
良叔还要忙着接待剩下的客人,让许戚和廖今雪先进去。屋内已经坐满一桌桌打扮得体的宾客,还未到吃席的时间,他们四处走动,和认识的亲友闲聊拉家常。
伴随大屏幕上新人的照片和音乐,到处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许戚和廖今雪坐到男方朋友那桌,和一桌人简单打了招呼。坐下来后他猛然发现,整整一桌,乃至周围所有宾客,不是情侣就是夫妻双方带着小孩,即便是六旬老太公,身边也坐着头发花白的老伴。
似乎只有他和廖今雪,是整场酒席最格格不入的搭配。
第27章 融化的雪花
婚宴进行时,灯光为烘托气氛暗了下来。许戚和其他人一样,目送挽着父亲手臂走向舞台的新娘。
钢琴声婉转,洁白的鱼尾婚纱拖地,他始终没有办法彻底沉浸在梦幻的婚礼,忽略身边廖今雪的存在。
太近了,近到连最细微的动静都能一丝不落地捕进耳里。
席间座位互相紧挨,左手边的客人不小心撞到许戚,忙向他道歉。许戚说了声‘没关系’,默默往右边移去一点,鞋尖碰到一处硬邦邦的东西,他以为是桌脚,于是没有再挪动。
音乐切换,台上完成交接的新人开始致辞,‘桌脚’突然自己动了一下。
许戚后颈的绒毛倒竖起来,飞快把脚缩回,他不敢扭头去看廖今雪的表情,低声丢下一句:“对不起。”
“没事。”
廖今雪的声音很淡,可能离得太近的缘故,听起来比平常更有磁性。
许戚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投向舞台。
婚礼的流程并不新鲜,新郎新娘致辞完毕,台上便进入最浪漫的求婚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