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应聘的第三家公司走出来,许戚摸出静音的手机,显示晚上七点。刚才那家公司依旧灯火通明,从面试官到员工,没有一个人有下班的迹象。
面试时,许戚问了有关工作时间的问题,面试官只是很含糊地说‘灵活调整’,大概也是暗示他做好加班的准备。
这家公司是许戚这段时间寻找下来薪资待遇最不错的一个,工作内容和距离都在舒适的范围内。他有些犹豫,面试官似乎认定他会接受,已经把合同拿出来让他看。
许戚接过合同,迟迟没有翻开第一页,最后抱歉地推回去,“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面试官表示理解,离开前和他互加了微信。
天色已经暗下来,街面点亮各式各样的灯,偶尔流出几首流行音乐,与马路上来往的汽车引擎混为一曲独特的乐章。许戚走进一家还在营业的快餐店解决了晚饭,梁悦不回家的时候,他也没有一个人做饭的欲望。
周围都是陌生的食客,快餐店的玻璃墙倒映川流不息的夜景,一天又这样结束了。家里空落落,没有等他回去的人,这样疲惫的夜晚,孤独感总能达到顶峰。
许戚不想就这样回去,他心不在焉地嚼着菜,纠结是否要签下那份合同。除了加班,这个工作哪里都合心意,可当看见与从前没有什么两样的办公环境,他又感觉要掉入另一个包装精美的陷阱。
快餐店出来以后,许戚漫步在陌生的街巷,不知不觉越走越远,等他暂且回神,对面街道上与刚才不尽相同的霓虹灯闪进眼底。
红色灯牌渲染出暧昧与神秘的氛围,吸引过路人的眼球。许戚微微恍惚,一时间穿梭回许多年前,他坐在廖今雪的自行车后排,隔着红灯第一次看清酒吧的模样。
信号灯转绿,慢了半拍的许戚随人群涌向马路对面。
说来讽刺,除了高中去找廖今雪的几次,后来十年里他没有再去过酒吧一次。
大学的时候舍友邀请过他,平时的联谊、聚餐,许戚都愿意参加,哪怕是作为透明人呆在角落。唯有那一次他选择了拒绝。
舍友们当他不会喝酒,不好意思,许戚也这样认为。
但或许,还有一个模糊的原因,他不愿意在走进酒吧时想起廖今雪的脸,包括那段窒闷的记忆,于是选择了最容易做到的回避。
许戚不知道他是怎么边想边走到这家酒吧前,可能因为今晚的心情太孤寂,工作的事情让他纠结,感情上又处处透着疲惫,烦扰拧成一团乱麻。这个时候,他只是需要一个暂时的宣泄口,不是冷冰冰的家。
等回过神,许戚已经抬脚走了进去。
第23章 趟浑水(二合一)
昏暗的光线带领许戚闯进另一个世界。
没有噪耳的音乐,也没有群魔乱舞的人群,音响里正播放一首慵懒的蓝调,客人零星地散布在卡座,低声交谈。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精与荷尔蒙的气息,与记忆中混沌的酒吧截然不同。
许戚感到一股无所适从。他坐到吧台边沿的空位,与身边的客人相隔两个座位的距离,只有藏到更幽暗的角落,他才能缓解暴露在别人视野下的不安。
“想要喝点什么?”酒保边擦拭杯子边问。
许戚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支吾了一会,“有度数低一点的酒吗?”
很显然,这种问题只有初来乍到的小白才会询问。酒保报出几杯酒的名字,贴心地附加解释:“这些都是特调鸡尾酒,适合不太能喝酒的客人。”
许戚根本记不住这些复杂的名称,但本能地不想耽误对方时间,便说:“那就第一个吧。”
进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一醉方休的准备,等真正踏进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瞬间腾起的勇气又不知道缩回哪个角落。
许戚的后悔就像鸡尾酒表层的气泡一样咕噜咕噜地翻涌,融入底下浅蓝色的酒精。他犹豫地抿了一口,甜丝丝的液体划过喉咙,紧接着,一阵苦涩从舌根绽开。
奇怪又独特的味道,但很好喝。
许戚不知不觉又饮了几口,杯底很快见空。酒保笑道:“鸡尾酒适合慢慢品尝,不适合用来买醉。”
连陌生人都能看出许戚此刻沉甸甸的心事。
许戚放下酒杯,脸颊发烫,即便知道对方不是在嘲笑他不懂行,也感到一丝无地自容的窘迫。
没过一会,酒保把另一杯调好的酒放到他面前,“这是我们的新品,你可以试试看。”
玻璃杯里乘着渐变的橘红色,像摘了一抹夕阳斜倒进酒里,漂亮得让许戚不忍破坏。口腔弥漫开酸酸涩涩的味道,劲头比上一杯强烈许多。
许戚花了一点时间品完嘴里残留的酒味,微微泛晕。不是生病时令人恶心的眩晕,四肢轻飘飘的,撇去了杂质的重量,舒适得忍不住想要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可能是他太过放松,连身边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都没有察觉。
“你一个人喝酒吗?”
许戚撇过头,酒精作用下大脑运转得有点迟钝,只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坐到身侧,“有什么事情吗?”
男人穿了一件夹克,胳膊撑在吧台,老练地对他笑道:“这杯我请你,就当交个朋友,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要聊会天吗?”
眼前一晃,骤然变得清晰,许戚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挨得很近,来自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嘴里还说着奇怪话语的男人。
事情发生得突然,许戚意外之余满是费解,唯一能找到一个词语解释这种行为,但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会在酒吧被一个男人搭讪。
见许戚没有任何拒绝的举动,男人得寸进尺地靠近,“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昏沉的光线笼罩吧台,一同将每个人心底的欲望遮盖在沉沉的幕布下,唯有眼神没办法撒谎。许戚有些醉了,但不是全无理智,他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我要走了。”
许戚正起身,男人站起来作势要搀扶他,握住许戚胳膊的手迟迟没有松开,“你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家住哪儿,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被碰到的地方隔着衣服腾起恶寒的鸡皮疙瘩。许戚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些什么,他无比后悔走进这个奇怪的酒吧,“真的不用...”
“把手放开。”
独属廖今雪的声线穿透一切杂音直晃晃闯进耳里,许戚转过头,浑身沸腾起密密麻麻的气泡,几乎撑破血管,蔓延开的酒精将他每一寸意识熏醉。
廖今雪朝他走来的这几秒,空气短暂地停止流动。
挣脱开男人的手臂,许戚下一秒被拉进廖今雪的怀里,背后紧靠着的胸膛微微震动,发出冷冽的嗓音:“我要带我朋友回去了。”
男人露出被戏耍的不悦,待看清廖今雪的身型后只能识趣地做罢,离开时小声嘀咕了一句:“有伴了还装什么单身。”
许戚僵了一僵,不确定廖今雪有没有听见这句话,地面上两道影子被摇晃的幽光时而打碎,时而相交。他任由廖今雪带着走向不知通往哪里的方向,人群的喧嚣渐渐抛在身后,廖今雪在一处安静的角落停下脚步,与此同时松开握了一路的手。
就像触电一样,许戚把手往背后缩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里?”
廖今雪说:“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许戚不明所以地动了动唇,廖今雪颇深的目光让他想说的话停滞一顿,明明没有做错事,他却止不住心虚,“我只是路过,进来喝酒。”
这样的对话与他当年第一次在酒吧被廖今雪抓包的场景何其相似,唯独氛围有一丝微妙的不同。
廖今雪走近一步,许戚朝后退半步,肩膀两侧抵到了冰凉的墙,后脑勺的汗毛随廖今雪靠近的气息倒竖起来。看着许戚如临大敌的模样,廖今雪牵动了一下唇角,“许戚,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许戚被廖今雪的冷笑晃了下眼,“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Gay吧吗?”
许戚的心被狠拽了一下,忘记要呼吸,他又重复了一遍‘什么’,只是变成了毫无意识的讷讷。
仔细回想,刚才座位上坐的的确都是男人,包括那个奇怪的搭讪男。如果这里是Gay吧,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许戚却宁愿廖今雪没有告诉他实情。
“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许戚突然抓住了一件更加关键的事情,“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很奇怪,周围的声音已经远远甩在身后,许戚依然能听见一下一下的碰撞在耳边震荡。廖今雪没有因为这句询问失态,淡然地回答:“我认识这家店的老板,你应该也认识。”
他也认识?许戚问:“是谁?”
“杜澜。”
乍一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许戚没能从记忆里翻找到对应的脸,半分钟后,才想起来杜澜曾经是和廖今雪关系最好的同事,也帮助过他很多回。
他居然是...同性恋吗?
许戚没有感到丝毫喜悦,反而胸口涨涨的,像又被灌了一大杯酒,舌根弥漫开压不住的涩意,“你们一直都有联系吗?”
廖今雪将许戚的表情收入眼底,等沉默演变为压抑之际,他不冷不淡地说:“辞职以后就没有了,前段时间我刚好碰见他,他说在这里开了一家酒吧,让我有空可以过来坐坐,今晚我只是路过。”
所以只不过是为了支持一下旧同事的生意吗?
许戚觉得很荒唐,又指不出廖今雪哪里讲真话,哪里是撒谎,但他知道廖今雪分明在避重就轻,“你明知道这里是...为什么还要进来?”
廖今雪像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反问:“明知什么?”
许戚觉得廖今雪是故意的,顶着如炬的注视,他磨着后牙槽挤出一句低不可闻的话:“明知道...这里都是像刚才那样的同性恋。”
他对最后三个字的避之不及使廖今雪藏匿在暗色中的神情勾勒出一丝冷郁,问道:“你讨厌同性恋吗?”
许戚愣了一下。
一时间,他没有想到该怎么回答,脑海中浮现出方才举止轻浮的陌生男人,不由得生出一股恶寒,“我不知道,但是刚才那个人碰过来的时候感觉很恶心,正常人应该都不能接受吧?”
廖今雪问:“恶心吗?”
“...对。”
“我碰你的时候,你也恶心吗?”
许戚没能听清他的话,怔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廖今雪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他捧住许戚的脸颊,掌心下有一处凸起的长条压着皮肤,很像疤痕的形状。许戚不禁分神,廖今雪以前的手心有疤吗?再回过神,廖今雪的脸已经靠得很近,连带那股若隐若现的香气直往鼻腔中窜,许戚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他也喝酒了吗?
“不是讨厌吗?”
廖今雪冷冷地注视许戚,长密的眼睫盖住了更深处的漩涡,说:“许戚,我和刚才那个人一样,是你恶心的同性恋。”
许戚的世界突然颠倒旋转,两条腿难以支撑站立,唯有廖今雪掌心源源不断传递来的热意将他从内到外点燃,烧得一根发丝都不剩。
两个喝醉的男人跌跌撞撞地从过道走来,还没有拐进卫生间,已经忘情地抱在一起吻起来。许戚看不见画面,能听到微弱的水声,断断续续地挑拨着他心底不堪一击的弦。
“你在说什么...”
许戚开口才发现声音喑哑得不像话,此时此刻,时间,地点,还有人,一切都搞错了,他明明要推开廖今雪,告诉他不要再开玩笑,可直到廖今雪低头吻住他的唇,他都没有这样做。
微凉的唇瓣贴上来,慢慢地厮磨,直到舌尖交融,刚才一瞬间的温情全都不复存在。廖今雪的吻汲取着许戚所剩无几的气息,粗暴地撬开牙关,仿佛一场无情的掠夺,毫不在乎许戚因为窒息发出的呜咽。
一丝血腥气在唇齿蔓延,廖今雪稍微分开,舔舐去了许戚唇上被他咬破的血。
没有等许戚喘过气,廖今雪再一次沉息压上他的唇,密不透风地将他堵在臂弯与墙之间,继续这场单方面的攫取。
仿佛两杯酒后做的一场梦,他被廖今雪从岸上拖进这潭浑水,沉沦其中,然后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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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分神了?”
良叔唤醒了立在打印机前发呆的许戚,印好的照片正静躺在机器口,许久没被人拿起,背面的余温已经褪散。
许戚低声说了句‘没什么’,把照片放到桌上,照常裁剪分装。
“我看你今天魂不守舍的。”良叔瞅着许戚眼底的黑眼圈,关心了一句。
许戚眼底闪过廖今雪的脸,心尖一颤,嘴里说的却是毫不相干的内容:“昨天晚上我没有睡好,梁悦的妈妈还在医院观察,这几天情况很紧张。”
“还是高血压?”
“是,在家拖地的时候晕倒了。”
良叔叹了声:“她妈妈现在病的厉害,你也要常去看望,年纪大的人脾气犟,你和她光说没用,等大病一场,体验到力不从心的感觉,反而会看开很多事情。”
许戚知道良叔是希望他能抓住这次机会在梁悦父母面前好好表现,尽早得到他们家里认可。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心不在焉地说:“我过几天就去医院一趟。”
“说起梁悦,你倒提醒了我一件事,”良叔逗弄着伏在膝盖上的小狗,布满细纹的眼尾压不住喜悦,“光阴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上周他来给我送请帖,你不在店里,他就把你的那封也给了我,到时候你带上梁悦,你们俩到象城吃两天酒席,酒店他都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