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果这事不是发生在江阙身上,他压根就不会试图寻找其他可能性,但就因为他清楚宋野城对江阙的感情,所以站在宋野城的角度绞尽脑汁为江阙找理由,这才会找出这么个几乎都有点猎奇的可能。
“当然想过,”宋野城没好气道,“那还用你说?我连什么易容替身都想过了,但是确实不太现实。”
唐瑶收到的消息是用江阙的微信发出的,而贺景升当天也是先和江阙电话联系,然后才开车去他家接他、送他去的机场。
如果对方真的只是一个长得像江阙的人,那他不仅仅要伪装成江阙的样子,还要能用他的手机、甚至住在他家里。
如果连这些都全部能做到,那这件事简直都不是悬疑,而是玄幻了。
左鉴清其实也明白,连他都能想到的可能,宋野城肯定早就怀疑过了,于是他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斟酌片刻后分析道:“那照这么说,病因不就已经很明白了?——他自导自演了那本预言网文,现在真相大白,他一时没法面对,所以才受了刺激?”
这在他看来已经是最顺理成章的答案了,然而宋野城听完后却并没有表示认同,反倒垂眸皱了皱眉,像是有什么反对意见似的。
“大哥,有什么话你就说行不行?”左鉴清催促道。
宋野城瞥了他一眼,但还是很快正了神色,认真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一厢情愿、先入为主什么的,但是……我真不觉得他会拿这种事来骗我,而且他今晚的惊讶也绝对不是假的。”
这话把左鉴清说得有点懵,因为这听上去跟之前的结论根本就是自相矛盾的,以至于他费了好半天的劲才终于理清了当中的逻辑,不确定道:“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录像里的人确实是他,但他也确实不知情?”
宋野城点了点头。
自从晚上看到那段录像开始,他就一直处在一种极端矛盾的境地里,而这份矛盾究其根源,就是他一面不相信那是江阙所为,一面却又无法找到足以推翻那些证据的合理解释。直到刚才陈主任提到那句“精神状况”,他才终于发散出了这样的念头。
“你觉得有这种可能么?”宋野城问道。
左鉴清眨巴眨巴眼,显然是被这个想法弄得有点始料未及,但好在他一向是个接受能力很强的人,立刻就顺着这个方向思考了下去。
片刻后,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皱了皱眉,表情顿时严肃了几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有必要问清楚一个问题了——他在之前的几个月里,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或者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宋野城没急着回答,反问道:“什么才能算奇怪?”
左鉴清道:“比如梦游、健忘、言行举止出现前后矛盾,或者是……说了某些超出常识、让人没法理解的话?”
超出常识。
这几个字一出,宋野城的表情立刻有了些许变化,因为他心中已然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重生。
有关江阙说过重生的事,他在先前的叙述中并没有对左鉴清提及,一来是因为他觉得这和今晚的事关系不大,二来也是因为,他知道对于左鉴清这样一个将唯物主义奉为至理的人来说,这种天方夜谭连分析的必要都没有,直接就会被判定为谎言。
然而,此时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早已落在了左鉴清眼中,惹得左鉴清又无奈又好笑:“喂,我说,都到现在这个份上了,你就别再藏着掖着了吧?这么替他讳疾忌医的话,你还找我来干什么?不如你自己给他诊断去?”
这话确实不假,宋野城之所以叫他过来就是因为他是精神方面的专家,而既然想让他对江阙做出准确的诊断,那么当然就该将所有能提供的线索都提供出来。
宋野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理性占了上风,妥协道:“其实对他为什么能写出那些预言,他曾经给过我一个解释。”
既然决定如实相告,宋野城就也没再有丝毫保留,将江阙行李箱里的日历、腕上的倒计时手环、对永泉之水的忌惮,以及那个雷雨夜里他所说的两次重生经历都细细回忆着、几乎一字不落地复述了出来。
左鉴清原本只是认真听着,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而等他听到那两次重生经历的细节时,听着听着,忽然一皱眉:“等等?”
宋野城话音一顿,就听他迟疑地重复道:“高速车祸……广告牌?”
宋野城还未及反应,左鉴清就已经将狐疑的目光转向一旁,将旁边桌上的电脑键盘和鼠标拉了过来,点开搜索引擎页面,在搜索框里噼里啪啦打下几个字、敲下了回车。
搜索结果很快弹出,左鉴清拖动鼠标,在一众标题里点开一个链接,细细看了两眼后,满脸古怪地把屏幕转向了宋野城。
宋野城不明所以地定睛一看,发现那居然是一则两年前的新闻——
《11·14苏淮高速重大交通事故》
而其下的详情是:
2018年11月14日,苏淮高速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由于高速分叉口的巨型广告牌突然倒塌,引发多车连环追尾,致使多人伤亡。
看到这里,宋野城已然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而随着他滚动鼠标,一幅事故现场的照片映入了眼帘——
高速路上一片狼藉,凌乱的车祸现场前倒塌着一块巨大的广告牌,而那广告牌上印着的,赫然是他代言永泉之水的海报!
刹那间,宋野城的脑子简直有点发懵,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飞快地移动鼠标退回搜索界面,删掉搜索框里的内容,重新输入了几个关键词:
1114,公交,车祸
敲下回车后,搜索结果当即跳转了出来,宋野城立刻点进第一条链接,只见里面同样是一则新闻:
2019年11月14日,苏城市区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名中年女子叶某突然冲向一辆正常行驶的公交车,当场被撞身亡。
而在下方所附的现场图片中,那辆公交车上印着的同样是他永泉之水的广告!
宋野城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紧接着,脑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中年女子,叶某。
这个姓氏明明不算罕见,可此时此刻却让宋野城有了一种强烈的直觉。
他飞快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让交警部门的朋友帮忙调取了这两次事故的遇难者名单。
短暂的等待之后,名单以图片形式发到了他的手机上,而当他点开名单,在当中看到那两个死者姓名时,浑身血液都冻结了起来——
江抵、叶莺!
第82章 事故
这两个名字带来的冲击远比当初的“重生”还要剧烈, 而这背后隐藏的真相更是骇人得仿佛一个鬼故事——
江抵死于2018年高速车祸。
叶莺死于2019年公交车祸。
江阙口中的“出国”根本不存在,他的养父母其实早已先后离世!
“什么情况?”
左鉴清原本只是觉得江阙的“重生经历”听上去耳熟,这才凭着记忆搜出了那条新闻, 可此时眼看着宋野城的一串反应, 他顿时意识到这件事背后恐怕还有更多隐情。
宋野城缓缓垂下手机,愣怔地眨了眨眼,好半晌才转过头去,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
左鉴清诧异地拿过他的手机,伏案扒拉着图片详细看了看事故详情,而后才抬头匪夷所思道:“所以他的养父母并没有出国,而是已经去世了, 而他跟你说的两次重生……其实就是他养父母的两次事故?”
宋野城点了点头,心中隐隐有些念头闪过,却又一时间无法彻底理清头绪。
正在这时, 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贺景升】
宋野城拿起手机, 接通贴到耳侧:“喂?”
“喂?”对面贺景升急切道,“你跟江阙在一起么?他电话怎么一直没人接?”
前夜在沪海时, 唐瑶就已经把微信的事告诉了他,而他当时虽然震惊, 却又觉得这背后应该没那么简单, 所以只让唐瑶先别盖棺定论,等回去查清楚再说。
可是没想到的是,唐瑶刚一回来就找到了那段行车记录仪,而后也没再跟他商量,直接就约见了宋野城。
晚上接到宋野城那通询问江阙有没有去过剧组的电话后, 他就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可能有关联, 结果找唐瑶一问, 才知道还有那么一段录像的存在。
他担心两人可能会因为这事吵架闹矛盾,这才赶紧给江阙打去电话想问问情况,却没料一直都没能打通。
宋野城勉强压下心头纷乱,如实道:“我们在医院。”
“医院?!”贺景升惊悚道,“你、你们……打架了?!”
宋野城也不知他想歪到哪儿去了,无奈道:“没有,他身体出了点状况。”
“哪个医院?”贺景升立刻道,“我现在过去。”
宋野城本没想让他来,然而转念一想,江阙近几年的情况他可能是最了解的人,于是也没再迟疑,道:“好,我发定位给你。”
*
四十分钟后,医院病房走廊。
“精神状况?”
加护病房外,贺景升盯着探视窗中雪白的拉帘,听着宋野城的转述诧异道。
宋野城点了点头:“医生说可能是长期潜在的精神状况问题,但现在还不能确定。”
贺景升蹙眉愣了半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左鉴清:“你不是那什么……精神专家么?你也不能确定?”
左鉴清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我再专家也得等人醒了才有办法判断吧?他这么昏迷着我拿什么诊断?”
贺景升撇了撇嘴,一时间也是一筹莫展。
宋野城看了看周围零星来往的医生护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先去办公室吧,正好还有点情况问你。”
贺景升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于是点点头,跟着二人重新回到了医生值班办公室。
左鉴清依然坐在了那张摆着电脑的桌前,宋野城顺势倚靠在桌沿,而贺景升则随便扯了张椅子,挨着桌边坐了下来。
刚落定,宋野城便开门见山道:“你知道他养父母去哪儿了么?”
贺景升没料到他上来就问及的居然是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在他听来却又透着一股诡异,以至于他呆愣了一下才茫然道:“他们……不是已经去世了么?”
听到这个回答,宋野城和左鉴清不禁纳罕地对视了一眼。
“你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宋野城确认道。
贺景升莫名其妙:“……对啊?”
宋野城道:“那那天吃饭的时候,小北说他父母那关我还没过,你为什么……”
说到这里,他自己忽然卡壳了一下,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余:在那天那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贺景升总不可能直接反驳小北说“他们都去世了”,而他当时的反应也完全是合乎逻辑的——他意识到了小北那话的不妥,所以立刻插科打诨岔开了话题。
“我为什么……什么?”贺景升听着他没问完的话,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左鉴清并没有放任他们继续深究这个问题,转而问道:“这事他有说过让你保密么?”
“保密?”贺景升眨眨眼,“没有啊?再说这种事……也没什么保密的必要吧?”
闻言,宋野城和左鉴清再度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某种可能性。
贺景升看着他俩的反应,心下越发茫然了起来,刚忍不住想要追问,左鉴清却已转过了头来:“那你知道他对外是怎么说的么?”
“对外?”贺景升一时间没能理解这话的意思,简直都有点懵逼,“还能怎么说?难不成说他们……变成星星上天了?”
左鉴清生生噎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以贺景升的脑回路,还是不要绕弯子比较好,只得无奈道:“他跟城子说的是,他养父母出国了。”
“啊——?!”
贺景升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满脸难以置信道:“不可能吧?他怎么可能说这种谎?他都没跟我说过让我别往外说什么的,那万一我们平时聊天不小心提到这茬,这也太容易露馅儿了吧?”
这也正是左鉴清问他有没有被要求保密的原因,如果江阙对所有人说的都是养父母出国,那倒还可以理解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去世的事实。
可对于知道实情的贺景升,他却又从来没有叮嘱过让他保密之类的话,那么他口中的“出国”这一说,几乎一不小心就会被拆穿,根本就没有任何长久成立的可能。
况且正如贺景升所言,这种事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保密的,他的养父母究竟是离世还是出国,对其他人、包括宋野城来说其实都不构成影响,他根本就没有刻意说谎的必要。
几人的思绪各自盘绕了一圈。
宋野城试着脱出眼前的局部,从整体上将几个疑点结合起来审视了一遍,思路很快便重新转回了“重生”和“两次车祸”之上。
思及那两次事故虽然时隔一年,却是同月同日发生的巧合,再加上它们与江阙所说的“重生经历”的关联,直觉告诉他,也许事故本身才是问题的关键。
想着,他看向贺景升:“他养父母那两次车祸具体什么情况,前因后果你都知道么?”
这个思路正和左鉴清不谋而合,所以听他这么问,左鉴清也立刻看向了贺景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