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野城盯着那绯红渐渐晕开,心中那簇不知哪来的小火苗倏然跳跃了一下,令他蓦地脑子一热,忽然抬起没受伤的左手,勾住江阙的后颈将他拉了下来。
骤然缩短的距离令江阙下意识微微张大了双眼,直至两人近在咫尺,彼此鼻息都已纷杂交错,他才不禁吞咽了一下,有些紧张地轻轻眨了眨眼。
宋野城没有再使力,就那么保持着既不放他远离、也不继续拉近的力道,将他堪堪囿于眼前咫尺,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任凭胸腔里鼓动的血液冲击着耳膜、瞳孔,将每一缕呼吸染上温热的余韵。
寂静的浴室中只余花洒水声还在欢快地流淌,蜿蜒水迹氤氲出层叠的雾气,游离、蔓延、弥散,在这狭小空间里蒸腾升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宋野城心里也不知翻滚过多少个念头、经历了多少轮挣扎,好不容易才强行按下了某种呼之欲出的冲动。
他舔了舔嘴唇,目光留恋地再次描摹了一遍眼前的轮廓,而后终于视线一转,看向了江阙额前的一缕碎发,伸手过去用指尖捻了捻:“……沾上泡沫了。”
江阙蝶翅般的长睫忽闪着颤了颤,仿佛是松了口气,却又像是暗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与之截然相反的隐秘情绪。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
江阙的手机向来都是静音,这铃声显然不是他的,他顺着声响回头一看,发现铃声传来的方向居然是衣篓。
“你手机在衣服里?”
江阙一边问着一边站起了身,从旁边架子上抽出一条干毛巾,先把宋野城已经洗完的头发简单擦了擦,而后才赶去衣篓边、把手机翻了出来。
“谁?”宋野城坐起身问道,那铃声不是电话而是微信语音邀请,他也想不出这大晚上谁会给他发语音。
江阙看着屏幕上长达七个字的备注名,脑中反应了一下才道:“是……你妈妈。”
说着,他快走了两步把手机递到了宋野城跟前。
宋野城定睛一看,发现秋女士发来的还不是语音而是视频,忙单手解锁进了界面,转成了语音接听:“喂?”
因为脸侧耳边都还是湿的,他直接开了扬声器,秋明月的声音很快传了出来,听上去像是还没搞懂情况:“咦……怎么转成语音了?”
宋野城忙道:“我洗澡呢。”
“哦,我说呢。”秋明月笑了笑,“在浴缸里泡着?”
宋野城“嗯”了一声,右手无意识地动了动,结果这一动险些碰到浴缸边沿的积水,江阙连忙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住:“小心。”
他声音虽小,却被浴室里的寂静反衬得相当清晰。
电话对面的秋明月不禁一愣:“你旁边有人?”
宋野城看了江阙一眼,承认道:“昂。”
秋明月奇了,话音里都带上了点难以置信的揶揄笑意:“你在泡澡……旁边还有人?”
这话听得江阙耳根一热,目光游移地看向了一旁,宋野城忙解释道:“不是,我手受伤了,他来帮我洗澡的。”
“受伤了?”听到这种词,当妈的立刻就顾不上其他了,“怎么回事?严重吗?”
“不严重不严重,”宋野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安抚道,“就是不小心划破了点皮,这两天不方便碰水而已。”
说完,他立刻岔开了话题:“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虽是岔开得快,可秋明月哪里能放心,还是揪着受伤的问题询问叮咛了不少,又是让他别吃刺激性的东西,又是让他记得按时换药,直到全嘱咐完,这才答他的话道:“我下个月要回国办点事,正好回去看看你,你到时候电影能拍完么?”
宋野城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下月初应该就能杀青,不过月中还要录个综艺,你什么时候回来?”
“综艺?”秋明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宋野城从没上过综艺是连粉丝都清楚的事,她作为亲妈又怎会不知,所以此时听到这话倍感稀奇,“你要上综艺?”
稀奇之后,她也不知经历了怎样曲折离奇的脑回路,不等宋野城回答,她忽然问道:“你旁边是豆子么?”
宋野城莫名其妙,没懂这话题是怎么拐了十万八千里跳到这来的:“……不是,怎么了?”
对面的秋明月静了两秒,忽地试探道:“那是……白夜聆?”
宋野城简直惊了,旁边的江阙也诧异万分,两人错愕地对视了一眼,宋野城对着手机道:“你怎么知道?”
听到这话,电话对面验证了猜想的秋明月忽然笑了起来。
她虽然人在国外,但对儿子的动态不可能毫不关心,而近来热搜频频将宋野城和白夜聆这两个关键词推送到她眼前,再加上她早就知道宋野城是对方书粉,知道俩人现在同在剧组,又发现宋野城一反常态地接了综艺——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作为女人和母亲的直觉很快就将各种蛛丝马迹联系到了一起。
不仅联系到了一起。
她还自行脑补发散了许多。
“儿砸,”秋明月意味深长地笑着调侃道,“你最近很不对劲啊?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了?你跟他到底……”
“哎哎哎——妈!”宋野城急忙打断道,心虚地飞快瞥了江阙一眼,“我这开着扩音呢!”
对面的秋明月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还有这茬,但作为曾经大满贯的影后,她的临场反应不是一般的快,不仅丝毫没显尴尬,反而嗔怪道:“那你也不知道让我跟人打声招呼?他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
话都已经聊到了这个份上,江阙再不出声显然不妥,他跟宋野城交换了个眼色,在宋野城的示意下倾身往手机前凑了点:“能听见……阿姨好。”
“你好你好~”秋明月的嗓音突然就像揉进了蜜糖似的,仿佛在跟幼儿园小朋友说话,“辛苦你照顾他啦,等阿姨回去请你吃饭。”
宋野城被这温柔甜腻的语调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但又莫名很想笑,而江阙也有点不太适应:“……不用的阿姨,您太客气了,平时都是他照顾我比较多。”
秋明月嗔笑道:“他照顾你那是应该的,相亲相爱嘛。”
江阙总觉得这话听着有点怪,但还没等他吱声儿,秋明月就已继续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阿姨正好见见你,啊。”
江阙本就不大擅长拒绝,此时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求助般看向了宋野城,谁知宋野城刚才明明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会儿却装得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眼神到处乱飞,就是不接江阙的求助信号。
而秋明月也压根没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她很快就话锋一转:“儿砸?”
“嗯?”宋野城这才收回了四处乱飞的目光。
秋明月道:“时间也不早了,你继续加油吧,洗完早点睡啊,拜拜——”
不等宋野城答话,秋明月已经潇洒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加油?
宋野城满头雾水地眯了眯眼,心说这是几个意思?
想着,他忍不住纳闷地看向江阙,本是想寻求点共鸣,却见江阙还在因为他刚才无视自己的求助信号耿耿于怀,眼里像在放小针似的biubiu发射。
这幽怨的小表情给宋野城看乐了,他强忍着笑出声的冲动,抬起裹着纱布的右手可怜巴巴地戳了戳江阙的腰侧:“生气啦?”
江阙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一边幽怨着一边还要担心他的手,拧腰往旁让开,紧走两步到浴缸边、弯腰试了试水温,发现水都已经快凉了,赶紧拧开龙头重新放起了热水,又拿起花洒指挥道:“转过来。”
这话他原是想凶巴巴说的来着,但说出口时一点都不严厉的语气完全没有半点威慑力,听上去就跟撒娇似的。
宋野城心中好笑,身子却从善如流地转了过去,背对着他,嘴里也没闲着:“哎,我妈其实也就那么一说,你到时候要是不想去,我就跟她说你有事要忙不就行了?别生气了,啊。”
江阙用花洒冲洗着他的后背,闻言在心里默默轻叹了一声,无奈道:“我没生气。”
他确实没生气。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那种无计可施的情绪其实更多的是源于……不安。
他已经承诺宋野城要在电影杀青后跟他坦白一切,而坦白的结果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
那就像是一个未知的分岔路口,他不知道宋野城对他口中的真相会作何反应,不知道宋野城的态度会如何改变,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会走向怎样的境地。
而就在刚才,秋明月的那通电话又给这种未知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江阙并不迟钝,相反因为从小的经历,他很多时候都比旁人更加敏感。
秋明月那番话里意味深长的调侃、心照不宣的暗示,还有某些超出现状的误解,都已经足够让他局促不安。
而宋野城不仅不作澄清,反而还大有放任她误解、默认甚至隐晦促成的态度则无形间让他更感压力倍增。
他不是不渴望圆满。
不是不渴望一切担忧顾虑都被证实只是自己杞人忧天。
他是不敢。
从倒计时开始的那一刻起,“将来”对他而言便充满着无望的意味。
他不敢奢求既定的命运能被改变,哪怕他其实是最想看到改变的那个人。
所以……
如果蜃景注定只能昙花一现,那么越是铭心刻骨便越会令人惋惜。
如果此间一切注定只是要在将来不复存在的镜中花、水中月,他倒宁愿不曾幻想过,将它永留于眼前。
第43章 破案
医院, 病房。
乔敏穿着病号服靠坐在床头,左手插着针正在输液,右手则随意翻着一本杂志。
前些天手术成功之后, 她已经进入了康复期, 此时脸上依然没什么血色,但精神看上去已经恢复了不少。
“饿了没?”
这时,方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乔敏抬头看去,只见方至拎着一个保温桶走进病房,顺手关上了门,边走边解释道:“路上堵了会儿车,弄晚了。”
“没事, 不饿。”乔敏不在意地合上杂志,曲起腿往上坐了些,又顺手拉了拉被子, “天天坐着不动, 根本没什么消耗,感觉早饭都还没消化完呢。”
方至笑了笑, 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拧开:“别着急,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 等过两天能下床了就带你去花园走走。”
说着, 他依次取出了保温桶里的几样饭菜,又抽出碗勺倒了一碗汤。
乔敏偏头看着他忙活,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他的手上:“你那伤到底怎么回事?”
方至的手上还缠着纱布,正是那天绝望中握着“神灯”碎片所致。
乔敏当天术后醒来便问过一次,那时方至的解释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可今天上午查房时, 她却从护士口中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说是方至当时在楼下也不知打碎了什么东西, 着了魔似的抓着碎片不放,这才割伤了手。
方至闻言动作一顿,料想她大概是听说了什么,便也没再用先前的幌子胡扯,端着碗转过身,侧坐在了床沿:“那天你做手术的时候我出去买了个东西,结果走到楼下被撞了一下,摔碎了,当时心态有点崩,就不小心被碎片划伤了。”
听他这么一说,乔敏不仅理解了不少,还蓦地有些心疼。
因为她可以想象,当时她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时候,方至的心理压力该有多大,所谓“心态有点崩”可能都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法,实际情况只怕会更难熬。
这么一想,她便也没再刨根问底,只淡淡笑了笑,从方至手里接过汤,低头喝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方至问道,“今天做的是酸甜的,想着正好可以开开胃。”
乔敏咽下汤,舔了舔唇,抬头正要答话,忽听病房门被“咚咚”敲了两声。
二人扭头看去,只见房门已被拧开,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夫妻俩正疑惑,为首的那名警察已经走到近前亮出了证件:“你好,方至是吗?”
见方至点了点头,对方继续道:“是这样,我们正在调查一起诈骗案,可能跟你有些关联,需要问你几个问题,方便跟我们出来一下吗?”
听到这话,乔敏惊疑地皱了皱眉,而方至忽然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回头嘱咐乔敏道:“你先吃饭,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他站起身去,跟着警察出了病房。
*
五分钟后,医院走廊尽头。
休息区座椅上,较为年长的那名警察正在跟方至简述情况,而较为年轻的那个则在旁边低头做着询问笔录。
正如方至所预感的那样,他们口中涉嫌诈骗的嫌疑人正是那个算命的老头。
据调查,老头曾多次使用他在天桥上对方至用过的那套说辞,以“你将经历两次大劫”为由,骗别人租购他的“神灯”。
但是,初次听到这套说辞的人,反应几乎都和当时的方至差不多,要么不屑一顾,要么嗤之以鼻,基本没几个会当场信以为真。
然而,老头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话术中的“劫难”不是一次而是两次,且他选择的下手对象几乎都是三四十岁左右的中青年。
这个年纪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生活、工作、感情等方方面面出问题的概率都非常高,比如父母因为年事渐高而身体有恙,比如夫妻因为感情不睦而吵架闹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