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宋野城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因为在他看来拍戏偶尔受点伤也是正常,“刚才那条过了没?要重拍的话我就拍完再去弄,要不然包扎完肯定有纱布,近景容易穿帮。”
这也是他刚才为什么没提自己受伤的原因,如果不是江阙过来,他是准备等庄宴确认完这条过了再说的。
庄宴作为导演,对宋野城这种一切以作品为先的敬业态度没法不喜欢,但是作为长辈,见他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又不免好气又好笑:“过了过了!瞧给你操心的,万一真要连着几次不过,你这手还要不要了?尽胡闹,赶紧去包扎!”
宋野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哪有那么严重?再说这不刚好就在医院么,我——”
他还准备再贫两句,话音却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感觉手腕被用力捏了一下,不禁诧异地瞪眼朝江阙看去。
江阙也正盯着他,两片薄唇紧抿着,眼神看上去居然有点不高兴。
宋野城不由愣怔,只觉江阙手上又是一用力,直接拽着他往急诊室那边走去。
这种略显强势的态度在江阙身上实在难得一见,宋野城直到被拽着呆呆走出好几步,才忽然慢半拍地咂摸出了味儿来。
yooooo——他好紧张我。
宋野城暗自窃喜地翘起了唇角,眼见跟上来的小护士跑去了前面领路,他悄悄拐着手肘戳了戳江阙:“哎,你怎么发现的?”
江阙转头瞥了他一眼,眼中还因为惯性残存着些许指责的意味,然而等他触及宋野城那浸含笑意、亮闪闪的目光后,残存的那丝不悦便瞬间被融化了个干净。
情绪一散,他反倒忽然有些无所适从,不自在地眨着眼扭回头去:“我看见你胳膊动了一下。”
他在场边时并没有去盯监视器,而是目光从始至终都紧随着宋野城,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注意到旁人、包括镜头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拍摄接近尾声的时候,宋野城的右臂突然往后缩了一下。
虽然那动作极其细微,虽然宋野城凭借极高的专业素养控制住了当时出现在特写镜头中的表情,但江阙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细节。
那不像是宋野城自己有意为之的动作,而像是一种条件反射,像是身体本能产生的瑟缩。
江阙几乎瞬间就猜到他可能真的划伤了。
因为乍然出现的疼痛和注射或者抽血时那种有心理准备的疼痛不同,它就和膝跳反应一样,会让人的身体不经思考地下意识做出应对。
事实也证明江阙的判断并没有错。
只是他没有想到,伤口居然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宋野城当时的反应实在太过细微,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江阙还以为应该只是划破了点皮,这才没有立刻叫停,这也是为什么当他后来亲眼看到伤口、又听到宋野城那不当回事的语气时忽然有点生气的原因。
此时,两人已经跟着领路的小护士到了急诊室门前。
推开门,里头坐着一位当班的医生,他看见三人先是一愣,随即瞥见宋野城鲜血淋漓的手,立刻起身迎了过来:“怎么回事?”
“陶瓷碎片划的,”小护士忙解释道,“但因为用了道具血浆,我也判断不了出血量。”
医生点点头没有多说,先带宋野城到里面给伤口做了冲洗清创。
待到所有血污和内嵌杂物都已经清理干净,他才领着宋野城回来坐下,一边给伤口消毒止血一边略显无奈地揶揄道:“你这也太敬业了吧,假戏真做啊?”
跟来的小护士其实还算是宋野城的路人粉来着,听到这话认同地嘟着嘴点了点头:“就是就是,你也太不小心了,粉丝要是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宋野城闻言淡淡笑了笑:“没留神。”
江阙原本坐在旁边静静陪着,听到这回答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恰好这时宋野城也望了过来,两人目光相触后,都在转瞬间意会了对方眼底的含义。
他们都知道这是假话。
宋野城其实并不是“没留神”。
江阙清楚地记得,当时宋野城缩手的刹那,刚好是小护士接听完方至的手机后用力推他的刹那——因为她那一下实在推得太猛,宋野城为了稳住身子不得不撑了一下地,这才导致原本虚握的手掌猛然下压,被瓷片割了一道。
但“用力推”这个动作其实是剧情的需要,是小护士听说手术成功后心情激动、为了摇醒沉溺于悲伤的方至才做出的举动。
只不过如果是专业演员的话,一般都会知道怎么用巧劲去和别人配合出“用力”的效果,就和打戏一样,不会真的用蛮力。
但小护士毕竟只是普通人,并不具备这样的专业技巧,她只是凭借本能在按导演的要求做,说起来其实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如果让她知道这伤和她有关,哪怕只是无心之失,都必然会让她担心、愧疚甚至惶恐,所以宋野城压根就没打算提,而江阙也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两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对视了数秒。
片刻后,江阙忽而无奈地轻笑了一下。
因为他突然发现,眼前这颗被自己仰望多年的星辰其实从没有变过——
它从来都是那么璀璨,却又从来都是那么温柔。
永远只会用光芒为人照亮前路,却从不会刺痛任何一双眼睛。
第42章 帮忙
医院那场戏拍完就已是傍晚, 等医生把伤口处理包扎完,外面的天色早就完全黑了下来。
剧组没再停留,直接收工回了山庄, 吃完晚饭各自散去时,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城哥,这是消炎的,等会先吃一粒。”
豆子一进屋就直奔茶几,忙活着拆开查看医生开的药,看完一盒又研究起另一盒,嘀咕道:“这个是……止疼片?这个最好还是别多吃,要不先放着吧, 万一疼得厉害再吃?你晚上就先吃消炎的。”
江阙在旁看着他操心,有些无奈地笑着伸手接了过来:“我来吧,等会儿我盯着他吃。”
“喂, 你们能不能别说得好像我是三岁小孩儿似的?”宋野城好笑道, “我又不是不识字儿,药还能不会吃了?”
豆子“呵呵”傻乐了几下, 把药连着单子都留在了茶几上,这才拿上东西准备回自己那边。
江阙起身将他送了出去。
这本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个礼貌之举, 但奇怪的是,江阙送出屋门还不算完,还继续往前给他送到了院门口。
豆子有点纳闷,以为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待,到门口便眼巴巴地等着, 结果就见江阙像是欲言又止般盯了他半天, 最后却只憋出了一句:“……拜拜。”
豆子茫然地眨眨眼, 也只得讷讷“拜拜”了一声,挥手告别后便挠头离去。
江阙目送他走远,意味不明地撇了撇嘴,这才转身往回走去。
回到屋里时,宋野城正拎着猫粮袋站在立柜前。
江阙见状忙道:“我来。”
“不用,”宋野城扭头朝白毛那边抬了抬下巴,“已经喂完了。”
江阙转头一看,发现白毛面前的食盒里果然已经加满了食水。
宋野城把袋子放回立柜上层,合上柜门,转身问道:“上去么?”
江阙点点头,走到一旁把白毛窝边的落地灯拧开,给它留了点亮,而后才关了客厅大灯,跟宋野城一起上了楼。
到了二楼,宋野城顺着走廊走到自己门前,随手拧开房门、打开了大灯,刚准备习惯性回头道声晚安,一转身却发现江阙居然没往对面去,而是紧跟在他身后到了这边房门口。
“怎么了?”宋野城疑惑道。
江阙略微抬头:“……你要帮忙么?”
见宋野城像是没懂,他又补充道:“就是……洗头洗澡什么的?”
他指了指宋野城受伤的右手:“你这手不是不能沾水?”
这就是他刚才送豆子出去时欲言又止的事。
毕竟这大热天出了一身汗,直接睡觉肯定不舒服,他本想问豆子“你不帮他洗澡?”但转念一想豆子只是助理,又不是护工,他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豆子的工作范围,怕问了反倒叫人难办,所以愣是憋到最后也没问出口。
宋野城原本还真没考虑到这个,此时不由被问得一愣。
紧接着他转着眼珠脑补了一下洗澡的流程,觉得好像也没多复杂,便颇为自信道:“我一只手应该也行。”
江阙斟酌片刻,严谨道:“……我觉得你不行。”
“咳咳!”宋野城冷不丁被呛了一下,好笑道,“能不能别随便对一个男人说‘你不行’?”
江阙没接茬,只满眼不认同地盯着他。
“放心吧,”宋野城胸有成竹地抬了抬下巴,“洗澡本来就用不上两只手,一只足够了。”
江阙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最终也没反驳:“……那你去吧。”
宋野城潇洒一笑,转身径直进了浴室。
*
五分钟后。
浴室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宋野城从门后探出脑袋,顶着满头被他自己糟蹋成狗窝的头发和略微涨红的脸,挫败又幽怨地看向江阙:
“……我不行。”
江阙本就是特意等着没走的,此时闻言忍不住无奈地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我就知道”的揶揄,走过去把门推开了些,侧身进了浴室。
宋野城的衣服其实已经脱得差不多了,但明显是经过一番艰苦斗争才完成的,因为衣服裤子全被乱糟糟扯成了麻花,东一件西一件落了满地。
没受伤的时候,他确实没觉得双手合作有什么必要,但等真的只能用一只手的时候,才发现连最简单的事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江阙先是弯腰把衣服捡进了衣篓,又拿下花洒过去冲洗了一下浴缸、放了半缸热水,这才指挥道:“进去吧,我先帮你洗头。”
“哦。”宋野城抬手勾了勾鼻尖,依言朝浴缸走去。
他自打记事时起,除了偶尔帮他爹搓过几次背外,还从没这么寸丝不挂地跟谁待在一起过,此时多少有些脸热,连跨进浴缸的动作都显得有点别扭。
但其实何止是他,江阙从进门开始就没敢正眼往他那边看,这会儿其实也不自在得很,只不过他心里记挂着宋野城有伤,油然而生的责任感强压下了尴尬,这才能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有条不紊。
等宋野城坐进浴缸,江阙从旁边的架子上抽了条毛巾,对折两道,垫在浴缸边沿做成了一个小颈托,然后才拍了拍让宋野城躺下,伸手拿过了花洒。
打开热水后,他先是用手试了试水温,而后浅尝辄止地往宋野城头上淋了一下,问道:“水温行么?”
“嗯,”宋野城感受着不冷不热的水温,应了一声,又嫌不够似的补充道,“刚刚好。”
江阙于是没再多说,轻轻垂下长睫,专注又认真地冲洗了起来,因为怕水溅进宋野城眼中,还抬手在他发际线前遮了圈小护栏。
待到头发完全打湿,他起身去挤了点洗发露回来,均匀抹在头发上,又细细揉搓了开来。
因为经常要打字,江阙一直都不怎么留指甲,所以此时搓揉起来丝毫不会产生尖锐的剐蹭感,指腹那轻柔适中的力道让宋野城忍不住舒服地眯了眯眼,几乎都想就这么在浴缸里睡过去。
直到揉出了满头泡沫,江阙重新拿起花洒,温热水流再次冲上头皮时,宋野城才从昏昏欲睡中稍稍醒神,偷偷抬眼瞄向了头顶。
浴室灯光柔和,轻洒在江阙微低的发梢,给他垂下的长睫勾勒出了半扇剪影,将他本就白皙的脸颊烘托得更为细腻,也令那轻抿的浅粉唇瓣显得格外柔软。
宋野城的喉结轻轻一滑。
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抬手触碰一下,脸颊也好,唇瓣也罢,那在脑海中模拟出的软嫩触感无形勾引着他,犹如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在他的心头来回荡漾。
而江阙对此毫无所觉。
此时他已经细心冲完了宋野城前额的泡沫,顺着往旁冲洗到了两鬓,因为怕水会流进耳朵,他自然地抬起手笼了上去。
谁知就在这时,当他的指尖刚一触到耳垂,宋野城的身子忽然触电般僵了一下。
江阙动作一顿:“怎么了?”
宋野城自己也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后,他不禁面上一热,强行解释道:“没事,耳朵有点……怕痒。”
“哦……”江阙不疑有他,稍稍把手抬高了些,小心地没再发生触碰,只悬在近处拦着水花,直到两侧鬓边都冲干净,这才顺着往下冲起了脑后。
因为下方的泡沫没法看见,他只得垂手往下半托半搓地揉了揉,谁知当他指尖不经意地触到宋野城的后颈时,宋野城的身子又是陡然一僵。
“……”江阙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脖子也怕痒?”
宋野城简直难以启齿。
其实哪里是怕痒,那根本就是敏感的生理反应,连续两阵酥麻简直像电流似的在他身体里游窜,窜得他连心跳都加速了起来。
可他又能如何解释这种事,张口结舌憋了半天,最后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别人碰不会,但你碰就……反正不一样。”
这话一出,江阙倏而一怔。
宋野城也不知他听懂了没,兀自对着空气眨巴了两下眼,又像是不甘心似的抬眼看向头顶,只见江阙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两颊却微不可查地泛起了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