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立刻回头看去,随即纷纷热情地叫着“白老师”打起了招呼。
江阙刚才在楼下就经历过了这么一轮,现下已经适应了不少,点头回应着反手关上门,自然而然地走到宋野城身后,看向了化妆镜。
宋野城在戏中的形象和他平时的差别还是挺大的,镜中的他少了许多一看就让人很有距离感的高端公子气,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普通人的随意柔和。
但还是很帅。
江阙心想,这种骨子里的英俊气质与穿着打扮关系不大,哪怕是披着破麻袋恐怕都一样好看。
“妈妈,”徐妙凑到了妈妈旁边,自以为很小声实则音量颇高地问,“为什么每次拍电影都有这么多老师?宋老师、庄老师、许老师、白老师……怎么全都是老师啊?”
圈里一贯都是这么客套称呼,稍微有点地位的统统都会被称为老师,但这对认为“学校里讲课的才是老师”的孩子来说不太好解释,以至于她妈妈也语塞了片刻,而后才得体地答道:“因为他们都很厉害啊,厉害的人才能给别人当老师。”
小姑娘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忽然转头看向江阙:“那白老师应该最厉害啦?”
所有人都是一愣,站在一旁的豆子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小姑娘理所当然道:“因为其他老师都叫他老师,他是老师的老师啊!”
众人顿时失笑,她妈妈刚准备给她解释“各位老师之间互相也可以这么叫”,就听宋野城肯定道:“真聪明,白老师就是最厉害的,我们演的故事都是他写出来的。”
小姑娘果然露出了“哇!”的表情,眼中仿佛闪出了小星星,眨巴着看向江阙道:“原来你是语文老师!”
江阙:“……”
“噗!”许意实在撑不住笑出了声,按着眼角道,“不行了不行了,妙妙你快别说了,我鱼尾纹都要笑出来了。”
正巧这时,庄宴上楼来催妆发,得知很快就能完成便点了点头,招呼徐妙跟他下去先走一遍位,顺便给她提前讲讲戏。
小机灵鬼一走,化妆间顿时安静了不少,宋野城从镜中看向江阙,随意问道:“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说要晚点么?”
江阙走到一旁空位坐下:“正好醒了,也没什么事,就提前过来了。”
“你这觉也太少了吧?”宋野城顺口接道,“昨晚搞到那么晚才睡,这才几点就醒了?不会是我起床把你吵醒了吧?”
此话一出,整个化妆间仿佛电影卡顿般定格了一秒,紧接着所有人都若无其事地继续起了手中的工作,但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许意心想:什么玩意儿?他们俩各住一幢楼怎么吵醒?难道昨晚我走了之后宋野城没走?
其他工作人员心想:卧槽这什么虎狼之词?什么叫“昨晚搞到那么晚”?什么叫“起床把你吵醒”?这信息量也太大了吧?!
豆子心想:我的妈呀城哥你可真会说话!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合住被你说得那么不对劲儿?!
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气息,而江阙压根没察觉到那话有什么问题,淡淡答道:“没有,自然醒的。”
周遭数个按捺不住的腐女之魂已经原地燃烧出了熊熊烈火,而宋野城仍在浑不自知地往里添柴:“腰还疼吗?”
轰——!
整个化妆间无声爆炸。
许意瞪圆了双眼,化妆师手里的眉笔差点折断,豆子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满场气氛诡异到了极点,而江阙虽然隐约感受到了这份诡异,却全然不明缘由,带着些莫名道:“……不疼了,昨晚只是坐太久了而已。”
对于正在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的资深腐女而言,这话简直就是几颗加粗放大的巨型文字炸弹,瞬间在空中“砰砰砰砰”爆出了几朵绚烂的蘑菇云——
什、么、太、久、了?!
好在这屋里还有仅剩的一个清醒的人。
豆子双目惊瞪,赶紧十万火急地窜上云梯救火,以无比扭曲的笑容扬声挽尊:“——白老师啊!您可不能总这么熬夜码字啊!每天在电脑前一‘坐’就‘坐’那么久,对腰多不好啊!”
江阙被他吓了一跳,宋野城也被那俩刻意加重的“坐”字搞得一头雾水,从镜子里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被豆子回以“大哥我求求你可千万别再说话了”的表情。
化妆间内就这么洋溢着诡异而又和谐的奇妙气息,所有人憋笑憋到内伤,终于在口轮匝肌和口角提肌双双濒临抽搐前,完成了宋野城和许意的妆发。
*
今天要拍的几场戏都是方至成年后与妻女相处的家庭戏,是主线“寻灯”开启前的铺垫,在正片中处于片头五分钟的位置,会是电影真正的开端,而江北在山区拍完的那段“少年过往”则会以回忆的形式用闪回镜头进行插叙。
此时外面天光已经大亮,而准备拍的几场却其实都是“夜戏”,因此别墅一二两层的窗户都被贴上了可拆卸的强效遮光膜,营造出了夜幕降临的氛围。
内景拍摄场地有限,根本不便围观,庄宴大手一挥将前来“观摩”的无关人员都清了场,这才开始了正式拍摄——
夜色四起,华灯初上。
万家灯火和车水马龙装点出了漆黑天幕下的城市夜景。
城市角落某间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公寓内,暖黄灯光伴着厨房传出的呲啦炒菜声,将一方小天地烘托得忙碌又温馨。
“咔哒”一声家门开启,一个小小的身影率先挤进了屋内:“妈妈——!”
放学回来的方乔兴奋不已,怀里抱着个大盒子飞奔向厨房,紧随其后进门的方至拎着女儿的书包站在玄关“嘶”了一声:“哎,换鞋!”
然而小姑娘根本无心理会,火箭似的一溜烟冲进了厨房,方至只得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将女儿的书包放上鞋柜,低头换起了拖鞋。
厨房中——
“妈妈你看!”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捧着个保险箱似的金属盒子,盒上印着卡通简笔画,从外观看不出内容。
正在炒菜的乔敏偏过头,疑惑道:“这是什么?”
小姑娘神秘地咧嘴一笑,在乔敏眼前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呈阶梯状拉开了三层,满满摆放着各色彩笔、蜡笔、彩色铅笔、油画棒和不少绘画工具,看上去竟是个精装绘画礼盒。
“爸爸给我买的!我们学校要办画画比赛,我报名了!”方乔骄傲道。
乔敏有些意外,转而笑到:“那你可要好好画啊。”
“嗯!”小姑娘坚定一点头,合上礼盒又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
客厅传来方至勒令她“快去换鞋”的催促和小姑娘银铃般的笑闹声,不消片刻,脱了外套换好拖鞋的方至走进了厨房:“不是说等我回来再弄吗?怎么都炒上了?”
他走到水池边洗了洗手,随便甩了两下,转身凑到了灶台前:“我来吧?”
“得得得,闪一边去,”乔敏嗔笑着用手肘把他挤开,“你看看这都几点了,等你回来再洗再切再下锅,我们三个不得饿傻了?”
方至笑着不反驳,随意靠在灶台边道:“这不是顺路去了趟超市嘛,周末人多,你都没看到那队排得有多长,我俩挤了快一个小时才出来。”
提到超市,乔敏立刻想起了刚才方乔手里的绘画礼盒,转头往外瞥了一眼,稍稍压低了音量道:“哎,就她们学校那小打小闹的比赛,你给她买那么专业的工具干什么?花了多少钱?”
那精装礼盒一看就价值不菲,而乔敏和许多工薪阶层妻子一样,也是个精打细算的主。
“啧,没多少钱——”方至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超市正好打折呢,不到三百。”
乔敏满脸“哟呵你可真敢说”的表情:“这给你厉害的?还‘没多少钱’,三百都够买好几天菜了好吗?”
“哎哟——”方至连忙揽着她的肩晃悠着哄劝,“这不是女儿难得这么感兴趣嘛?你别说,我觉得她还挺有天分,说不定以后培养培养还能当个画家呢。”
乔敏含蓄地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人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看你是爸爸眼里出神童。”
“哟?”方至连忙顺杆往上爬,掰过乔敏的脸笑嘻嘻道,“那快让我好好看看我们家西施。”
“嘁,”乔敏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拍开他的手,朝旁边烧好的板栗鸡丁和基围虾努了努嘴,“别贫了,赶紧把菜端出去,然后过来拿碗筷。”
“得嘞!”方至从善如流领命,转身端着两盘菜出了厨房。
客厅内——
餐桌上摆放着已经准备好的三菜一汤,暖融融的灯光从头顶洒下,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吃起了晚餐。
“妈妈,我是7月22号生的对吗?”
方乔原本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发生的事,不知怎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这其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问题,可乔敏闻言却是一愣,甚至还匆匆看了方至一眼,只见方至连忙替她应声道:“嗯,对,怎么了?”
小姑娘噘了噘嘴:“我说我是巨蟹座,姚姚非要说我是狮子座,22号明明就是巨蟹嘛!23号才是狮子座呢!”
方至从小就对命理这些东西敬谢不敏,哪里会关注什么星座,但面对女儿他的态度还是柔和依旧,只一边剥虾淡淡笑道:“你管那些干嘛,那都是胡编乱造的。”
“不会啊,星座可准了呢!”
小姑娘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你知道汪小毅为什么天天哭鼻子吗?——就因为他是双鱼座!星座说双鱼座最多愁善感了!”
“得了吧,还多愁善感呢,”方至颇觉好笑,“他那明明是贪玩赶不完作业才急哭的。”
说着,他随手将刚刚剥好的满满一碗虾仁递到了女儿手边,又把蘸料也往她那边推了推:“赶紧吃饭,这小嘴叨叨叨的没完了还。”
这一刹那,眼前场景与十几年前山村小屋中的情景发生了奇异的重合,仿佛眼前盘中盛放的并不是虾而是鸡汤,而方至递去女儿面前的虾仁也变成了汤勺中那颗黄澄澄的鸡蛋。
仿佛是预感到了什么,方至倏然转眼看去,果然见乔敏的目光刚从那碗虾仁上收回,面色稍有变化,但却什么也没说。
莫名的一丝歉疚在心底滋生,方至不动声色地伸手将那盘已经不剩多少的虾拉到了面前,拿起一只佯作无事地对乔敏笑道:“来,我给你剥。”
晚饭后——
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少儿节目,方乔跪坐在沙发前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新买的画笔、趴上茶几,在礼盒附赠的简笔画半成品画册上涂涂画画了起来。
方至帮着乔敏收拾洗刷好了碗筷,回到客厅坐到女儿身边陪她画画,时不时出声提点两句,在女儿似懂非懂的目光中握着她抓笔的手给她示范:
“你看,眼珠可以画大一点嘛。”
“睫毛拖长——哎对,拖长。”
“笑容可以再弯一点啊,来,往上弯——”
“好的,再加两颗小门牙——完美!”
方乔看着纸上印刷的白雪公主的面部轮廓里逐渐出现的那张酷似海绵宝宝的脸,终于忍无可忍:“这什么啊?这也太丑了吧?!”
方至控制不住地仰倒在沙发上放声大笑了起来,而方乔也终于明白自己是上了老爸的当,张牙舞爪地扑上去跟他笑闹成了一团。
这时,乔敏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方乔赶忙喊道:“妈妈你快来看!爸爸画得可丑了!他尽给我添乱!”
乔敏的目光在父女二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某种稍纵即逝的情绪,而后扯了扯嘴角淡淡笑道:“不了,我今天有点累,先去洗澡了。你们也别玩太晚,早点睡觉。”
说完,她低头将擦手的纸巾扔进了纸篓,迈步往客厅旁的走廊行去。
方乔完全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乖乖应着“好的”翻身下地,继续拿起了画笔。
而坐起身的方至则扭头目送着乔敏步入了走廊,在电视喧杂的背景音中若有所思地眨了下眼。
*
安排在一楼的几场戏到这里就已经全部结束,因为整体难度不大,所以中间NG的次数并不多,不过即便如此,全拍完时也已经时过正午,庄宴索性招呼大家先去吃饭,吃完再接着拍剩下的两场。
别墅外前来“观摩”的小新人们其实压根看不到片场内的情况,但还是硬守在外等到现在,仿佛隔着墙也能吸收点脑电波似的,眼见众人终于从别墅中出来,便也一窝蜂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剧组在山庄拍摄期间,所有餐饮都集中安排在宴会厅四楼的自助餐厅,离别墅区也并不远,众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往那边行去。
宋野城接过豆子递来的水喝了几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完几个凑上来跟前辈请安的小演员,而后目光一转,精准地瞄上了不远处的江阙。
片刻后,他自然而然地挪到了江阙身边与他并肩而行,貌似随意地戳了戳他的手肘:“哎,你小时候你爸是不是也那么教你画画的?”
其实从昨晚再次听到江阙聊到父亲开始,他就隐隐觉察到了剧本中的某些情节可能暗藏着江阙过去的影子,只是并不确定究竟是自己联想太多还是确有其事。
江阙被他问得一愣,旋即失笑道:“我爸可画不出那么丑的画。”
这话其实有点答非所问,宋野城道:“啧,我说的是那种氛围,氛围懂吗?不是技术。”
江阙抿唇想了想,道:“那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