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恨过的,虽然路桥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那天高考结束后, 真相彻底曝光的那一刻,
无法确定他对自己心意的那一刻,
路潍州检查他行李箱时, 他打开的箱子里没有哪怕一件与他有关的东西的那一刻,
离开时, 他头都不回无比决绝的那一刻,
那一晚,他在旧街始终等不到他的那一刻……
他是恨过的。
只是从周茉的咖啡馆里出来,知道他是如何艰难存活下来的那一刻,那些恨就不在了。
他的爱恨都很浓烈,可爱是绵延持久的,恨却连二十四个小时都不到。
即便明知道周茉说那些话是想告诉他苏釉这种人足够凉薄,既然走了就可能再不回来,可他却丝毫没觉得他凉薄过。
他不觉得他凉薄,他只是无法自控地一遍遍将自己代入到他的境地里去,感受着那种窒息的痛苦与绝望。
他也曾问过自己,如果自幼生活在那种环境中的人是他,如果被自己最亲爱最信赖,视作天地的父母折磨厌弃的是他,被那样惨无人道的出卖的是他……
他是否能比他成长的更好,是否能比他后来做的更好?
他不确定。
但却也知道,苏釉并不凉薄。
他不仅不凉薄,被身体包裹着的那颗心还比天上的云朵都要柔软,比地底的岩浆都要滚烫,意志也比世界上最坚硬的钻石还要坚韧……
他只是,在最柔软的时候没能遇到好的人,不得不用冷漠与尖刺,一层层把自己包裹起来。
就像周茉说的,如果他不去打败别人,那么,小时候那些孩子就会更热衷于在他身上盖戳儿……
他许久没有出声,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慢慢紧绷了。
路桥的眼眶酸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约等于没有。”
“约等于没有是什么意思?”苏釉像是愣了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问。
“因为恨你的时间很短很短,”路桥亲吻他心口的伤痕,“但剩下的都是爱。”
苏釉咬了咬嘴唇,心跳变得缓慢而沉重,感动和隐隐的难过堵在了他的咽喉处。
他眨了眨眼,可眼睛里却还是不自觉泛起了水气。
“哥,”他的嗓音有些哽咽,“你怎么总是对我这么好?”
每次都是这样。
路桥好像从来都不会真的和他生气。
即便连他的朋友们都看不过眼,可唯独是深处漩涡中心的他,却从来都不会怪他。
他有时候甚至希望他能真的恨他,给他脸色,骂他两句,这样他心里的内疚才会少一点。
“知道我为什么不恨你吗?”路桥抬眼看他,忍不住亲吻他湿红的眼睫,“因为你从来都不是生了恶意,你只是在反抗不公,只是在为自己讨公道……”
“而且,”他沉声道,“如果我不喜欢你,你就算真的生了恶意,又能怎样呢?你不也是,把自己的真心交给我了吗?”
“你不也是,把自己的真心交给我了吗?”这一句路桥的声音很轻,可却振聋发聩般震得苏釉头脑嗡鸣,巨大的感动如潮水般侵袭而来。
从没有人对苏釉说过这样的话。
而现在能说出这样话的唯一一个人正紧紧将他抱进怀里,对他宽容以待。
苏釉含泪吻上去,被路桥重新按在了身下。
“你不也是,把自己的真心交给我了吗?”
是的。
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已经把自己的一颗真心交付了出去。
不过中间波折太多,他一直以为无人得知。
就在刚刚,就算他们那么亲密地拥抱接吻,可是中间仍横亘着九年的空缺,这种空缺对他而言就如一种令他不安的变量。
可现在,这句话出来,好像连那九年的空白都被抹去,他一颗心终于安安稳稳,落进了路桥滚烫的掌心里。
——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天蒙蒙亮,两人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等苏釉醒来的时候,床的另一侧已经空了。
他心里慌了一瞬,甚至怀疑昨晚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喝多了酒而做的一个美梦。
现在梦醒了,他又重新回到了冰冷的现实中。
但很快,他听到浴室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也终于认出,这确实是路桥的卧室。
苏釉双手撑在身后,慢慢坐起身来,但紧接着他又悄悄俯身下去,将鼻尖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嗅了嗅那上面独属于路桥的味道,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床头柜上有烟,他有些慵懒地敲出了一支。
路桥抽的眼没有变过,还是多年前的那一款。
苏釉沉默着将雪白的烟身夹在指间,刚点火吸了一口,洗手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路桥裸着上身,只腰上系了条浴巾,边擦头发边走了过来。
他的眉眼被湿热的水气氤氲的青翠,唇色有一种别样的红润,让苏釉想到了十年前第一次见他时,联想到的初夏时节开得正盛的榴花。
热烈,纯粹,天真……
最重要是,那样的繁花盛开真的是特别特别美。
“醒了?”见路桥咬着烟看他,路桥将毛巾随便一丢走了过来,他双手撑在床沿上,弯腰倾身过来,偏头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嗯。”苏釉的嗓音有点沙哑,含笑看他,仰着头回应他。
不像九年前那么刻意的甜美,而是带了点自然而然的慵懒,像冬天趴在窗台晒太阳的猫,“几点了?”
“谁知道呢?”路桥笑了一下,“我起床的时候刚十二点半,现在大概一点左右?”
他说着话,微微侧头,就着苏釉的手吸了口烟。
“哥。”苏釉抬手,用自己一只手掌包住路桥的侧颊,凑过去和他接吻,和他共享那一口烟。
“今天大年三十。”一吻结束,路桥垂眸看他,深黑的眸子里漾起笑意,直白地说,“我很开心。”
已经有太多年了,总是他一个人在这所房子里过年,而每年这个时候,别人有多开心多热闹,他就有多孤独多伤感。
苏釉看着他,还没说话,路桥又说,“我很想你。”
他很开心,在新的一年开始的时候,苏釉回到了他的身边。
“我也想你。”苏釉说,忍不住又凑过去和他接吻,抬手勾他脖颈的时候,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戒指和在灯光下划过一道浅浅的银辉,“以后每一年的春节,我都会陪你一起过,我发誓。”
“嗯。”路桥含糊地应,知道面前这个人说话最是算话,他心情大好,“饿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兴奋的原因,说起来也奇怪,虽然从昨晚开始就没有进餐,但是苏釉到现在一点都不觉得饿。
他只觉得开心,幸福,觉得自己的灵魂前所未有的饱满。
“不饿。”他笑着眨了眨眼,嘴甜地说,“看着哥就饱了。”
“你啊,”路桥看着他,眸光晦暗不明,“就是一张嘴会说。”
以前也是,把他哄得团团转,一个人陷在爱情中,规划着与他的天长地久。
“我说的是真的。”苏釉知道他在想什么,拉了他的手过来,学着他的样子,亲吻他戴着戒指的手指。
路桥垂眸看他乌黑的发顶,终于笑了一下。
他很快就站起身来,打开衣柜找出要穿的衣服,苏釉则咬着烟靠在床头,着迷地看他动作间耸动的肌肉线条。
路桥的身材一直好得出格,或许是因为运动大多是球类和游泳,他的肌肉线条特别流畅,手长腿长,腰线很高,犹如艺术家手下最完美的杰作。
苏釉虽然在北欧生活了那么多年,但也鲜少见到像他身材这么好的人。
路桥的动作麻利,很快就套上了衣服。
或许是因为今天过节的原因,也或者是因为心情好,路桥难得地穿了亮色的衣服。
暗酒红的衬衣衣领从宝蓝色的羊绒衫里延伸出来,衬着尚且没有干透的乌黑短发,看起来又英俊又年轻。
随后,他又为苏釉找了套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床头。
“你房间里都没有变,不过那些衣服距离上次晾晒也许久了,大概不能穿了。”路桥说,“虽然大了些,还是先凑活穿我的吧,回头给你买新的。”
“嗯。”苏釉将剩下的一点烟在烟灰缸里摁熄了,弯着眼睛起身,进浴室去洗澡。
热水冲下来的一瞬间,他忍不住笑了,觉得路桥这个人真的是很长情。
因为他用的东西基本都没变过,和他离开时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虽然有些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东西中间有过升级,但基础还是原来的那款。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路桥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低头看PAD,眉眼间盈着淡淡的笑意。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安静地对苏釉说:“下雪了。”
又说:“群里正在讨论我们现在是什么状态?”
“那你怎么说?”苏釉坐过去,手里还握着吹风机,乌黑的发湿漉漉地散在肩头,让他看起来清秀绝伦。
“你自己看。”路桥把PAD递给他,顺手将吹风机接到手里插上电,站在身后为他吹头发。
群里很热闹,但都是真名,应该是路桥懒得记人,自己给备注上的。
辛免:“大家过年好,下雪了,下雪了啊,今年念叨了一年都没念叨来雪花,没想到大年三十竟然下雪了,好兆头。”
郑铭:“那是不是说明,桥儿和那谁突飞猛进了。此处需要@路桥。”
谭淞:“这可是今年的初雪,快带对象出去看雪。”
【……】
下面拉了无数条,基本都是在讨论下雪和路桥他们两个的事情,直到临近中午,刚开始还算正常的画风终于渐渐扭曲。
严鹤炀:“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了一上午了,某些人一声都不吭,我怀疑是不是昨晚搞了一夜,精尽而亡了?”
辛免:“别胡说八道,我哥也是你能随随便便指指点点的?”
郑铭:【哎呦辛免,你怎么还这么单「蠢」,要不你呼唤呼唤路桥,看他出不出来答复你,面对现实吧,承认你老公说的就是真相就这么难?】
谭淞:“大过年的别搞事儿@郑铭,都别吵着桥儿,毕竟别了九年了,好不容易才能开荤……”
孙淼:“我好羡慕苏釉啊,能摊上桥哥这么英俊潇洒多金还又痴情的男人,啧啧啧,羡慕死了。”
郑铭:“你男人不好吗?你男人不痴情吗?你男人不英俊潇洒多金又痴情吗?”
严鹤炀:“呵……”
谭淞:“呵呵……”
崔如意:“呵呵呵……”
辛免:“哈哈哈!”
郑铭:“桥儿,就差你了,来排个队,不会真的精尽人亡了吧?”
【……】
苏釉看得脸皮发烫,但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他把聊天记录拉得七七八八时,路桥也已经为他吹好了头发。
“外面还下吗?哥。”苏釉迫不及待地问,想起那一年初雪时,路桥还曾特意去接他,就是因为听人说,如果相爱的人在初雪那一天在一起的话,就可以白头到老。
想一想,路桥还真的很纯情。
只不过可惜的是,他应该只听人家说了一半儿。
因为那天他们全程都在车上,就连下车那几步路,路桥都将大衣脱了护在了他的头顶。
“下的正大。”路桥说着含笑拉开了窗帘。
苏釉偏头看出去,远处的松柏已被积雪盖得严严实实,而鹅毛般的大雪仍在风中纷纷扬扬,打着旋儿往下飘落。
“怎么?”路桥看着苏釉笑了下,“在北欧这么多年,还没看够雪?”
“哥。”苏釉嘴里咬着个皮套,熟稔地抬手将头发扎在脑后,一双眼睛像坠入了星子般看着他,“你还记得那年初雪时你去学校接我的事情吗?”
路桥轻轻点了点头,眸色不觉变得晦涩了起来。
“不管用。”他轻声地说。
苏釉起身,亲他的嘴角,十分迷信地笑道:“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在雪中把头发染白啊?”
路桥似乎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觉疑惑地张大了眼睛。
苏釉不等他说话,立刻过去床边换了衣服。
虽然他又长了几公分,但路桥的衣服对他来说无疑仍然很大。
他将雪白的毛衣穿上,又弯腰挽了挽裤腿,然后拉住路桥的手带他下楼。
木质楼梯维护的十分好,和他离开时没有什么分别,经过他自己住的那间卧室时,苏釉的脚步顿了顿,因为看到那扇门闪着一道缝儿。
但很快,他就没再理会,而是拉着路桥一路往下,两个人一起下楼的脚步将楼梯踩得噔噔噔作响。
欢快,又急促,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儿,去晚了就摊不上了一样。
主宅里一个人都没有,无比安静。
苏釉握着路桥的手,推开大门,走过回廊,迈下台阶,他们走进铺天盖地一片茫茫的大雪里。
鹅毛般的雪花迅速落在眼睫上,进而洒满发顶和肩头,路桥握着他的手往后一拉,苏釉一个不稳就倒进了他的怀里。
苏釉含笑看他,抬起脚来亲吻他的嘴角。
他们在大雪中紧紧拥抱,激烈地接吻,在那一个吻中,双双白头。
第56章 我耐打
“这雪下的。”刘嫂用过午饭有点坐立不安地站起身来, 推门往外走。
“又坐不住了,这是又坐不住了……”邱叔忍不住笑了一声,悄悄对老李说, “少爷这么大个人了,不出来肯定有不出来的理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