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熄灭,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苏釉迅速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睛,按掉了那抹难以言说的酸楚之意。
黑暗中,路桥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响起,他在向他送上祝福:“生日快乐,苏釉。”
“嗯。”苏釉点头,重重地,即便明知路桥根本看不到。
“我去开灯。”对面传来布料摩挲的轻微声响,片刻后,苏釉眼前猛地一亮。
灯光照在刚刚被吹熄的蜡烛上面,上面的引信还正自向外散发着最后一点余热。
“还有两分钟。”路桥抬腕看了看时间,“还来得及吃蛋糕。”
“可我想先拆礼物。”苏釉说,目光放在那件十分精美的丝绒礼盒上,十分好奇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更好奇路桥是什么时候让人准备的。
“可以吗?”他问。
苏釉问「可以吗」的时候,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巧。
他总是那样微微仰着脸,一双漂亮的眼睛干净又纯粹地认真地看着对方,唇瓣微微张开一线,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或者鲜红的舌尖……
像是如果对方说不可以,无论内心多么渴望,他都会乖乖听话,立刻终止自己的要求。
在门口要求路桥陪他过生日时是这样,现在亦是这样。
所以每一次,路桥都不会忍心拒绝。
“可以,”他说,将蛋糕上的蜡烛轻轻拿掉,“那我帮你切蛋糕,虽然时间不多,但该做的,我们都可以做。”
苏釉的眼睛弯了起来,低头去解丝绒盒子外面的粉色绸带。
绸带散开,苏釉发现自己并不会打开这个盒子。
他拿起盒子轻轻摇晃,又放到耳边侧耳倾听时,听到了路桥很低的一声笑。
“这边有个按钮。”路桥笑着握了他的手腕,带着他往盒子侧面摸去。
侧面果然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凸起,路桥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只轻轻一按,盒子就在轻微的咔嗒声中弹了开来。
里面躺着的东西不是一件儿,而是两件,此刻完完整整地展示在了苏釉眼前。
一台最新款式的手机,浅淡的蓝,看起来干净纯净,比他那台已经用了好几年的老款手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一只金色的钢笔,苏釉和吕少言曾在陪吕少思为客户选购礼物时在奢侈品柜台看到过。
因为价值不菲,吕少思最后选了同品牌的其它款。
“手机是最近的新色,一直觉得很衬你,钢笔……”路桥笑了下,白色的蛋糕刀陷入甜腻的奶油中,路桥认真将蛋糕分出一块来,放进餐盘里,“钢笔是想提前祝你,来年高考金榜题名。”
苏釉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不自觉收紧了自己的手指。
“路桥,”他由衷地说,“你真好。”
“我好多着呢。”路桥哼笑一声,丝毫没有谦虚的意思。
“那你以前对辛免也这么好吗?”苏釉忍不住问。
“管得挺多。”路桥说,用叉子叉了一块蛋糕直直地送到了苏釉嘴里,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那块蛋糕有点大,撑得苏釉的腮都鼓了起来,脸颊两侧沾上了奶油,像只贪吃的猫。
路桥看着他,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这还是苏釉第一次见到这样毫不设防开怀大笑的路桥,冷漠深邃的凤眸弯起来其实十分和煦,雪白的牙齿不多不少正正好露出八颗来,笑声低沉悦耳。
这样的笑容让他很有亲和力,青春洋溢,和苏釉第一次在雨中看到的路桥判若两人。
苏釉安静地看着他,慢慢咀嚼口腔里的蛋糕,咽下去的时候,仿佛将对面人的笑容也一起咽了下去一样。
蛋糕很甜,配上路桥此刻的笑容更甜,可丝毫不让人觉得腻,只想吃再多一点。
路桥笑完了,将分出的蛋糕推到苏釉面前一份,自己也低头吃了一口。
大约是没注意的原因,他用了最初喂苏釉蛋糕的那枚叉子。
苏釉不自觉咬了咬唇,看他慢慢咀嚼,慢慢吞咽,但最终没有出声。
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吕少言说的更进一步呢?至少,他都和路桥间接接吻了呢。
苏釉笑了起来,启唇咬住了叉子。
“哥,”不过片刻后,他又开始不依不饶了起来,“你以前对辛免是不是也一样好?”
路桥没理他,只是再次抬腕看了看时间。
时针分针秒针重合,苏釉的生日过去了。
也不知道苏釉哪根筋犯了拧,他好像对辛免格外有兴趣。
见路桥没回答,他又抿了抿唇:“哥,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的生日已经过完了,”路桥无情地放下叉子,“所以有问必答的权限也结束了。”
什么?
苏釉震惊。
原来刚刚的十分钟里他有有问必答的权限吗?
怎么就没人通知他?
而且……
“那我刚才的问题你也没答啊?”像损失了一个亿,苏釉不由地有些愤愤然。
“你的问题难度太大,我还没解出来答案,时间就到了。”路桥说。
苏釉瞪着他,拳头不觉慢慢变硬。
“时间不早了,”路桥低笑一声,站起身来,仿似根本没看到苏釉的愤然,“早点休息。”
见他要走,苏釉忙隔着桌子去拉他,却只来得及拉到他上衣的衣摆。
“哥,”他问,“明天周末,你是要陪辛免去……”
去干什么,他一时说不出口。
因为他猛地记起来,今晚辛免在三千说过,要去看望路桥的外公,还要去祭拜路桥的母亲。
而这些,对他来说都是禁忌。
“是。”路桥沉声说,看向他的目光比刚开始要淡漠一些,带着点审视。
苏釉咬了咬唇,手指略略收紧,在脑海中飞速做出了决定。
既然辛免已经揭开了那层面纱,他不想再掩耳盗铃。
“今天,辛免在三千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问,然后又轻声说,“我一句都听不懂。”
“而且,”他把自己的手机屏幕点亮,将自己和路升的对话展示给路桥,“其实我根本没笑他,我笑,是因为我和升哥在聊天,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三千的时候,辛免后来还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但苏釉一句都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苏釉不解释,不反击,并不是因为害怕辛免,而是因为,辛免说的那些话,打破了他的既往认知,而且,事情还关乎了路桥母亲的死因。
如果事情真的和洛颀有关而他却非要与辛免针锋相对的话,倒好像他和洛颀是一国的,反而会激起路桥的反感,一个不好,说不定就会将他推到了辛免那边去。
毕竟那是他的母亲。
……
所以他才故意示弱,示弱到最后,连郑铭都有些看不过去,连路桥都要出声护着他。
可那时候不解释,不代表永远不解释。
而且他是真的想知道桑晴去世的真相,这么重要的信息缺失,会让他后续每一个决定都很难做得踏实。
他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就算示弱,也得是他愿意,他主动才行。
因为示弱,有时候也是进攻的手段之一。
路桥垂眸看着他的手机屏幕,片刻后轻声说:“我知道。”
“所以……”
“没有所以,”路桥抬眸,“过去那些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用有任何心理压力。”
“可辛免哥哥对我有很大的敌意。”苏釉垂下眼睫,看起来像是有些难过。
“辛免那边交给我。”路桥说,“你这边不用担心。”
他顿了片刻,目光沉沉地落在苏釉头顶,像是有些犹疑,但最终还是将那句话问出了口。
“倒是你,我看最开始的时候,倒是你先对辛免生出了敌意。”他说,语音沉沉,“为什么?”
苏釉愣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做的已经足够隐蔽,可没想到路桥还是看了出来。
他扯了个笑,打死不认:“怎么可能?我又没见过他,为什么要对他心生敌意?”
“所以我问你为什么?”路桥说。
他垂眸看着苏釉,蜡烛点燃时眼里的那种暖意早已散去,此刻那双眸子深邃,暗沉,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穿。
“好吧,我承认。”苏釉缓缓站起身来,他靠近路桥,微微仰脸与他对视,“我确实不喜欢辛免。”
他的表情看起来尚算平静,可胸口处心脏砰砰砰地打在胸壁,几乎让他有了心悸的感觉。
“哥真的想知道原因吗?”他问。
刚才提起辛免在三千说的那些话时,他本以为今晚更进一步已经绝不可能。
可现在,却又成了绝佳的表白时机。
苏釉强忍着心跳,在说与不说之间摇摆不定。
他双眸灼灼,紧紧地盯着路桥,一双眼里像是含着星子,又像是燃着火苗,亮得惊人。
他把选择权交在了路桥手里。
路桥垂眼看他,眸色越来越深,眉眼下垂时,眼尾勾出锋利的弧度来。
片刻后,他抬起手来,轻轻在苏釉唇上点了点:“犹犹豫豫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他的指腹干燥温暖,蹭在苏釉唇上,几乎引起他一阵战栗,仿佛从他的指尖处,传出了什么电波一般,直冲后脑。
苏釉微微愣怔,可下一刻,就见路桥用那枚手指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在那根修长的手指尽头,染上了一点儿白色的奶油。
“一会儿自己擦擦。”路桥说,在苏釉还未及反应过来时,转身出了他的房门。
——
泳池里水波荡开,那人修长有力的双腿只轻轻一蹬,整个人就如游鱼般冲了出去。
朝阳染红了半片泳池,路桥从深蓝色的水域游进了火一般的朝霞中。
如一条美到极致的美人鱼。
苏釉托着腮趴在窗台上往下看。
这次,他没有用窗帘遮掩自己的身影,而是将自己整个儿沐浴在了阳光下。
路潍州应该是回来了。
苏釉的视线不离路桥,脑子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如果路潍州没回来,路桥应该是不会出来游泳的。
虽然他来路家也并没有多久,但却已经发现,路潍州其实是时常夜不归宿的。
所以,这就是洛颀勾引路桥的原因吗?
可真他妈够疯的。
不过,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苏釉垂眸看着路桥又从朝霞中游到深蓝色的天空下,忍不住心生同情。
路桥可真可怜,竟然一下被两个疯子给盯上。
手机叮地一下,苏釉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新换了手机,他没习惯新过来的铃声。
大清早,周茉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他伤了腿,让他今天在家休息,不要再去咖啡屋了。
苏釉回复了个「好」字,重又趴到了窗台前。
居高临下,他将手机举起来,对着下面的泳池定格。
刚要按下拍照键时,水中那人忽然钻了出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抬头向这边看了过来。
水珠随着他出水的动作四向飞散,被阳光照成了七彩的琉璃。
苏釉手一滑,手机差点从楼上直直地掉到楼下泳池里去。
他手忙脚乱了一通,好不容易才将其牢牢抓进了手里。
池中的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随即重新入水,向岸边游去。
眼看路桥上了岸,苏釉也将东西收拾好,一蹦一跳扶着栏杆下了楼。
他昨天和路桥回来得晚,洛颀又有别的想法,主楼里的佣人早早就被打发了出去,因此家里还没人知道他受伤的事情。
苏釉刚蹦跶下去,邱叔就看见了。
“小少爷,”邱叔大惊失色,“您昨晚干什么了?怎么伤了腿?要不要去医院?”
“昨天去过了。”苏釉把自己的牛仔裤管拉起来展示给邱叔看,又说,“没有大碍。”
“哎哟哟,”邱叔搀着他,“可怜见的,肿的比萝卜还粗,早知道就不该下来,让人把饭送上去行了。”
“我真没事,”苏釉说,又问,“叔叔是不是回来了。”
“先生天蒙蒙亮的时候回来的,说是有什么活动,回来换衣服取些资料,饭后就走了。”邱叔说。
果然!
苏釉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一片天真烂漫:“叔叔最爱喝我煮的咖啡了,我当然要下来。”
邱叔:……
这孩子可真是孝顺啊。
路家人周末是共同用餐的,路桥收拾好下来时,路潍州,洛颀和苏釉都已经坐在了餐桌前。
咖啡的香气袅绕在丝丝缕缕的阳光中,最后一缕投在了苏釉的侧脸上。
那张脸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在阳光下好像自己就会发光。
他正对着路潍州在笑,眉眼弯弯,不知道在说什么。
而洛颀则坐在路潍州身侧,她看起来像是心情不太好,没有平时那样艳光四射,反而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路桥刚一下楼,路潍州就偏过头来。
他没问辛免,而是问:“今天周末,有什么打算吗?”
“带辛免去看看外公,”路桥漫不经心地拉开餐椅,光明正大地说,“再去看看我妈。”
他说「我妈」两个字的时候,嗓音略微压低了些,苏釉抬眼看向他,想起了在三千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他轻轻放下餐具,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