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中断,商初时干咳一声,又问,“那什么,池董,您忙吗?”
池霆知道他有事相求,毫不犹豫地说,“忙。”
在某些方面,商初时跟宋昀简直一个德行。
需要的时候,“池董” “霆哥”叫得相当柔美温和,谄媚十足,不需要的时候,永远只有连名带姓的“池霆”,更甚者有“狗东西”的雅称。
池霆已经摸清套路了,并表示绝对不会上当。
商初时很不好意思开口,可为了司曼华,又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拜托池霆。
他又羞又燥,脸都红了,搔头抓耳的找话题。
等池霆处理好手边的事,再一看通话记录,居然沉默了整整十分钟。
这小霸王,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
不忍继续逗弄商初时,池霆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说吧,什么事?”
商初时立马振奋精神,开门见山地问,“商哲奚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池霆回答。
昨天商哲奚出事后,盛世娱乐的总裁第一时间向他报备过,不过他没理会。
商初时小心地问,“那你,是不打算管吗?”
池霆毫不迟疑地说,“我不插手娱乐业,哪怕盛世娱乐倒闭也没关系。”
他只是为了宋昀才收购这家公司,要是被商哲奚牵连倒闭了,大不了另开一家。
再说,商哲奚出事,不至于连累整个盛世娱乐完蛋,顶多名誉受损。
商初时被池霆的财大气粗弄得酸溜溜,心中吐槽不断,却还要赔笑。
“可是池董,盛世娱乐那么多员工,要是公司倒闭了,得多少人失业?您作为杰出青年企业家,不能一手制造失业浪潮是不是?”
他的忽悠水平极其低下,压根劝不住池霆。
不过,他难得主动打电话求助,池霆不会掐灭这个苗头。
“商少,如果我没记错,商哲奚跟你的关系应该相当微妙?”
为什么要拉下脸来,替商哲奚求情?
池霆饶有兴趣地等待答复,商初时弱弱地说,“谁会为了他?我是担心妈妈……”
不管怎么说,商哲奚是司曼华的孩子,商哲奚一出事,司曼华会不受丁点影响吗?
池霆理解商初时的心情,但他依然会觉得,商初时真是个很难摸清的人。
说他嚣张跋扈,脸皮厚比城墙吧,他其实自尊心很强,高傲得像只尊贵的缅因猫儿,要他放下身段请人帮忙,都能羞得满脸通红。
一想到手机对面的商初时,此刻一定羞惭得抬不起头来,脸上满是漂亮菲薄的红晕,池霆忍不住揶揄。
“你就不怕商家不领情,反而认为,这件事是你做的?”
“我?我有那个能耐?”商初时自嘲地说,“我要是都能把商家玩得团团转,还用得着寄人篱下,天天看你脸色?”
“等会,我给过你脸色?”池霆觉得,他对商初时,算是比较和颜悦色的,至少比对公司员工和蔼多了。
商初时郁闷地抠裤腿,“你不笑的时候就特别凶,跟要吃人一样。”
池霆摸摸下颌角,又调出手机照相机,看看里面的自己。
神情虽然不够亲切,但也没到凶神恶煞的地步吧?
算了算了,商少都这么抱怨了,大不了以后多笑笑。
他语重心长地对手机解释,“我天生就是这样,没有给你脸色看。”
商初时就是没话找话,非要戳池霆两句,没想要池霆低声下气地道歉。
结果池霆一服软,他立马心情大好,爽歪歪地说,“那就给爷唱支小曲,等爷高兴了就原谅你。”
“……你果然很会得寸进尺。”池霆黑线。
商初时嘴上傻乐,心里却在想,商哲奚这件事,跟当初池霆对他做的,似乎很相似。
虽说视频不是池霆放出去的,可却是池霆拍摄并剪辑的,如果他没有这种想法,就不会让商初时被人耻笑,沦为笑柄。
商初时特别困惑,不带丝毫怨恨地问,“我觉得你不像是会这么报复人的,毕竟是所谓的名门公子,怎么手段这么下作?”
不管商初时多不想承认,池霆作为名门继承人,夺回池家后,要报复谁都跟捏死蚂蚁一样轻而易举,怎么也不至于干出这么卑劣无耻的事情。
商初时好奇得很,到底他对池霆做了多穷凶极恶的事情,让池霆不惜自降身份,龌龊地使出最卑鄙的手段?
电话里,池霆沉默许久。
时间像是凝滞了一样,商初时正想追问,池霆却沉声说,“挂了。”
挂了?谁挂了?
商初时以为,池霆是因为谁死了才对他做这种事,结果手机里传来嘟嘟音。
哦,电话挂了。
商初时对着手机,一阵腹诽。
集团大楼顶层办公室里,池霆放下手机,手移到咖啡杯上,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神色阴翳。
为什么?
他曾经以为,宋昀那件事,是商初时主导的,所以才会在盛怒之下,用同样的手段反过来对付商初时。
两人每一次欢好,他刻意让商初时发出最不堪的姿态,而商初时喜欢他,哪怕再羞耻也会照做,让他得偿所愿。
他一直抱着要以牙还牙的想法,要让商初时从云端坠落,再也无法翱翔飞舞。
四年前,商老爷子的寿宴那天,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亲手将商初时摧毁,安排好一切,在寿宴上播放视频,用商初时最喜欢的下作行径,毁了商初时。
可是,当在停车场见到商初时后,他犹豫了。
时隔四年,他依然记得,那天晚上的商初时漂亮得不可思议,被满怀爱意的希翼光环所包裹,抿唇低笑,眉眼微弯,笑容明媚动人。
就像一团炙热璀璨的火焰,照亮停车场,也令他昏暗的世界变得明亮温暖。
他鬼神神差的想,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这么明媚耀眼的人,一定不会那么对待宋昀。
支开商初时后,他给自己人交代下去,原本的计划中止。
然而,不知道是谁,盗取他的视频,代替他进行最卑劣的报复,让商初时彻底被赶出商家,万劫不复。
过后,池霆选择将这件事遗忘,没有追查商初时的下落,也没查探,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
不管对方是什么目的,他们共同的目标,是商初时,或者商家。
他以为商初时的未来跟他毫无关系,他不必再为了商初时耗费半点心力,连追查幕后黑手的想法都没有,只觉得轻松解脱。
但是如今看来,商哲奚的事,跟曾经的宋昀还有商初时,都如出一辙。
难道做出这几件事情的人,都是同一个??
第六十六章 他本可以是好孩子
接到商家保姆的电话时,商初时心脏砰砰地跳动,耳朵里也轰轰作响。
保姆说,司曼华因为过于激动而数次晕厥,醒来后逢人就崩溃大哭,歇斯底里,连商贤和商秀妍都劝不住。
保姆知道,司曼华最爱的是商初时,现在只有商初时能让她平复下来,以免继续失魂落魄下去,会对身体造成极大损害。
商初时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就打车去医院。
商秀妍的警告还在耳边回荡,可是商初时顾不了那么多。
那是他的妈妈,他这辈子最爱的人之一,也是亏欠最多的人,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会去往司曼华身边。
出租车飞快抵达医院,商初时从保姆那得到司曼华病房号,一路小跑着。
然而刚一走上六楼,就被一排排黑衣保镖吓得退了回去。
这是一家私人性质的医院,专为各大佬富商,政界要员服务,商家直接包下一整层楼,不让任何媒体狗仔有混进去的可能性。
这些狗仔无孔不入,再被拍到什么,商家更难将事情压下去。
商初时在楼道口躲着,没一会就听走廊脚步声响起,接着商贤压低的声音传来。
“……谢了小池,这件事要是没有你出手,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等我父亲出院,你到我们家来吃顿饭……好,再见。”
商贤背抵着墙,缓缓松了口气。
商初时躲在墙后,放轻呼吸,生怕被商贤发现。
幸好,商贤站了一会,等心情平复就回到病房去。
商初时这才敢冒头,遥遥地看一眼商贤。
他小时候觉得,这世界上不会有比父亲更强壮的人,父亲就像一座宽阔伟岸的大山,没有什么能将父亲击垮。
可是,他现在站在这里,只看见商贤略白的头发和消瘦的背影,脚步沉重却无力,一声接一声,咚咚咚地砸在商初时心上,让商初时呼吸都变得艰难。
即便依旧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岁月还是摧残了商贤的身体。
年轻时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男人,在渐渐示弱,无法再庇护妻子,遇到天大的麻烦,他也要向别人求助,没能自己一手解决。
商贤在南市受人敬仰,前半生几乎没遇到过挫折。然而举家搬来帝都后,商家根基不稳,影响力和财富都在逐年降低,商贤在商圈的待遇大不如前。
如今的商贤,身体和心态都在老去,可他的身后,无人能够支撑。
商初时后悔又内疚。
如果一开始就被商家养育的是商哲奚,也许商哲奚能成为精英巨贾,继承商家的企业,将家族发扬光大。
可惜被他这个窝囊废鸠占鹊巢,没能成长为父亲的助力,反而是极大的负担,令一家人遍体鳞伤。
如果一开始,他和商哲奚的人生没有颠倒错位,一切都会不同。
到了中午,保镖换班的短暂时间,商初时终于在保姆的里应外合之下,得以进入六楼。
空荡荡的走廊上,左右两侧的一排排病房都被充足的阳光所笼罩,不像一般医院那么阴沉森冷。
商初时埋头跟保姆往病房走,保姆牵着他的手,快速说,“小少爷,你看到太太后,一定要劝她吃点东西。她两天没进食了,全靠营养针吊着,这么下去……”
保姆絮絮叨叨地说着,来到一间病房前,叩了叩门。
商初时站在门口,从玻璃视窗望去,司曼华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坐在床侧望向对面大楼。
一段时间不见,司曼华头发白了不少,背影看着孤寂落寞,像是被子女抛弃的孤寡老人,令病房里也弥漫着冰冷的气息。
商初时一阵心酸,又听保姆说,“先生刚才出去了,大概要晚上才回来,少爷您只要避开保镖们,就能和太太多呆一段时间。”
保姆来商家有十几年了,算是看着商初时长大的,处处为他和司曼华着想。
商初时推开房门,望着司曼华孤寂的背影,鼻间一阵酸楚。
明明答应过商贤,不再跟司曼华见面的,可是这种情况下都不来看一眼,他真的过意不去。
“妈。”商初时轻声喊。
一直像是无魂玩偶的司曼华听到商初时的声音,触电一样整个人弹了起来,接着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仿佛身处梦境,不敢动弹一下,免得美梦醒转。
商初时走过去,小声喊,“妈妈。”
司曼华这才缓缓回头,在瞳眸深处倒映出商初时身影的刹那,死寂的眼睛里瞬间充满明亮的光华。
“小时,你终于回来看妈妈了……”
司曼华歇斯底里地痛哭出声,抱住商初时哭得撕心裂肺。
商初时眼睛泛红,将司曼华抱在怀里,无声地安慰。
司曼华憔悴消瘦得可怜,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比商初时还虚弱。
商初时强忍酸楚,求司曼华先吃点东西,司曼华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忙不迭地答应。
保姆连忙去小厨房煮了营养粥过来,商初时一勺一勺地喂给司曼华。
看到商初时后,司曼华心情前有未有地好转,眼睛直直地盯着商初时,手指也勾住商初时的衣角,唯恐他突然从自己眼前消失。
司曼华越是小心翼翼,商初时越是难受。
保姆站在门口,警惕地望着窗外,一旦有保镖靠近,她就让对方走远些,太太听到脚步声心烦。
保镖们离得远远的,给足司曼华母子相处的机会。
商初时一边给司曼华喂饭,一边向保姆道谢,“王姨,谢谢你带我来见妈妈。”
商贤禁止了的事情,王姨还敢迎头而上,一旦被商贤发现,无疑面临被解雇的风险。
王姨摇摇头,轻声说,“少爷,我做的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至少比起您为我做的,微不足道。”
商初时惭愧地低着头,喃喃说,“我哪有做过什么,我这种傲慢自私的人……”
王姨没说话,只沉默着驱赶外面的人。
小少爷小时候,真的很不讨喜,比一般孩子更调皮捣蛋,无法无天,人人都不喜欢他。
可是,他本质是善良的,本该是个好孩子,只是没被教养好,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她记得,十几年前,她刚来商家做事,却遇到女儿患重病,需要十几万的治疗费,而她手头上分文没有。
她厚着脸皮求司曼华借点钱,司曼华那会正看商初时掏鸟窝,听说后二话不说借了十万给她。
就连商初时也从树上跳下来,虽然因被拉了一头鸟屎而气嘟嘟的,但也主动出力。
彼时春节刚过,压岁钱丰厚,除开被商贤存进银行的那部分,商初时手头几万块的零钱,全大大方方地贡献给王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