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林野裹在被子里点头。
　　这是他们初次同睡一张床，即便是五年前，彼此最近的距离, 也是顾铭泽睡地板, 而林野睡他的床。
　　顾铭泽关掉摄像头回到床上，轻轻剥开他额间的碎发，“晚安。”
　　漆黑的房间, 全世界都消了音。林野缓缓睁眼, 顾铭泽的脸就在眼前。
　　月光顺着百褶窗帘的窄缝, 落在他紧拧的眉间。
　　就算他伪装得再好, 林野也知道, 此刻的他, 依旧没有从噩梦中恢复。
　　昏暗、密闭、水声，这三个词压塌了顾铭泽的肩膀。
　　到底发生过什么, 才会让无所不能的超人, 被折磨成这样。
　　林野心口藏着把锋利的剪刀, 他迫切想知道真相，却怕刀头会割伤对方。
　　与其让顾铭泽痛，他宁愿剪刀对准自己。
　　可顾铭泽眉间的烦恼，却害他心烦意燥。林野终究是没忍住，从被窝里伸出捂热手，顺着眉心轻轻点去，想帮他按掉褶皱，想除掉他所有的烦恼。
　　掌心附上林野的手背，顾铭泽没睁眼，在月光中开口，“聊聊么？”
　　“聊什么？”林野的手，跟随顾铭泽的指引，收进了被子中。
　　“聊聊我的家，还有妈。”
　　分开的这些年，林野没少关注顾铭泽。他几乎每天都会搜索关于顾铭泽，还有顾氏企业的消息。
　　他曾在杂志封面见过那位顾夫人，高贵典雅，温婉美丽。但林野知道，那个人并非顾铭泽的亲生母亲。
　　“我妈在我八岁那年服毒自杀，原因是我爸爱上了别人。”顾铭泽的语气很轻，可刀却扎在林野心口。
　　那天，妈妈给了顾铭泽十块钱，让他去买糖，并嘱咐他玩到饭点再回家。
　　可顾铭泽和其他孩子不同，他不贪玩，也不爱吃糖果。但还是听话买了糖，但很快就回了家。
　　他打开家门时，妈妈正将整瓶的药丸往嘴里灌。八岁的顾铭泽懂得不多，但他知道，一次性服用那么多药是不对的。
　　他试图拦住妈妈，可妈妈却把它关进了浴室，并打开淋浴，命令他洗澡。
　　老房子的卫生间没有窗，也没开灯。
　　昏暗密闭的空间，顾铭泽唯一能听到的，只有水声和哭泣声。
　　无论他如何哭喊哀求，妈妈都不肯放他出去。
　　直到两个小时后，姨妈收到了姐姐的短信遗言，并把顾铭泽托付给了她。
　　顾铭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竟是被她强行塞进了放水的浴室。
　　林野的指尖抠在顾铭泽手心，额头用力抵在他肩头。
　　他想获得些温暖，才有力气拥抱他。
　　顾铭泽的声音划破冰冷，“哭了？”
　　“没有。”轻微的抽泣让林野羞愧，但他无法控制自己。
　　“傻瓜，我没事。”顾铭泽小心翼翼帮他擦掉泪痕，“但你这样，我会心疼。”
　　当能坦然说出时，他就已经解脱。
　　“相比这个，我更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林野挤在他肩膀。
　　“这五年，你想过我吗？”顾铭泽的声音有吸引力，“哪怕就一次。”
　　窗外传来摩托车行驶的声音，车轮从林野的左耳廓，划到右耳廓，最后顺着心口压过。
　　在那个青春年少的岁月里，林野曾认为，身边有个一直照顾他的人是种耻辱，是长不大的证明。
　　可在后来的五年间，他孤身一人，他独自写歌，独自拨弦，独自坐在凉风吹过的天台，独自对着夕阳唱歌。那时候，他总会想念有顾铭泽的日子。
　　如果他还能陪自己唱歌该有多好，哪怕一次也好。
　　林野翻身埋进被子里，手指蜷进胸口才鼓起勇气，“有。”
　　恨不得每一天都想你。
　　“转过来。”顾铭泽在背后命令他。
　　五秒后，温暖的呼吸从额头传来，蜷在胸口的手被人握住，移动到另一个胸口。
　　顾铭泽的声音很轻，害人喜欢，“晚安，小野。”
　　*
　　早上八点。
　　枕头下的手机震得嗡嗡想，林野晕沉沉摸出。
　　节目组：「亲爱的嘉宾，初恋有回音第一期节目已到尾声。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相信你们感情也有了更深的进展。
　　希望一周之后，当我们再次相遇时，你们能更上一个台阶。
　　离别总会伤感，回忆终究难忘。
　　中午十二点，我们您准备了送别午餐，记得不要迟到哦。」
　　第二条短信，公布了所有嘉宾的恋爱指数，林野直接划到他和顾铭泽那栏。
　　他对着屏幕自言自语，“九十九分。”
　　“睡得好么？”顾铭泽早已穿戴整体，精神状态也不错。
　　林野大脑过电，险些摔掉手机，他突然想起，自己是睡在顾铭泽床上的。
　　现在还在赖床。
　　他急忙坐起，发现身上还穿着顾铭泽的棉质T恤，可他昨晚明明穿的是浴袍。
　　林野转头，浴袍散在沙发上，被揉得皱皱巴巴。
　　“你昨晚，做了什么？”
　　顾铭泽的表情十分欠打，“咱俩躺在一张床上，我做过什么，你不知道吗？”
　　林野闷进被子里，脸烧得发烫，“你无耻！”
　　顾铭泽拽下被子，“昨晚是你非要和我睡的，这事你也有责任。”
　　“你、你.....”林野逐渐语无伦次，天灵盖都在冒烟，“我、你，你好歹得提前说一声啊！”
　　哪有趁人睡着的时候，就、就……
　　林野紧张到不敢继续往下想，
　　顾铭泽噗嗤笑出声，“不逗你了，衣服是我换的，但没动你。”
　　“不过，你下次再这么主动……”顾铭泽折腰贴靠在他耳边，“我可不敢保证，还能忍住。”
　　浴袍的料子厚重又不舒服，挤在单人床又占地方。林野后半夜因为不舒服，恨不得满床翻滚。顾铭泽实在没辙，才帮他换了衣服。
　　谁想到这小子睡觉那么死，怎么动都不醒，还不停往他身上贴。
　　顾铭泽把干净衣服递给他，“换好去吃饭。”
　　“哦。”林野抱着衣服下床。
　　“你去哪？”
　　“去卫生间换衣服。”
　　“就你身上那点皮，我早看遍了，你还避什么呢？”
　　林野的怒气挡在卫生间门内，“你闭嘴！”
　　顾铭泽忍住笑，坐在沙发上等他。
　　见他出来，顾铭泽收回手机，“看到分了？”
　　“嗯。”分数高成这样，林野也很意外。
　　顾铭泽起身帮他整理衣领。
　　「啧啧，这身好适合他俩。」
　　「他们真的太般配了。」
　　根据安排，所有嘉宾都必须穿节目组安排的情侣装。
　　顾铭泽问他，“你觉得，咱们没满分原因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
　　「肯定是关了摄像头，没让我们看好事。」
　　「你俩就该在观众面前，大干三天三夜。」
　　顾铭泽整好衣领，很自然牵起林野的手，“不知道也没关系，下期继续努力。”
　　「哇啊啊这就牵上了。」
　　「好甜！是恋爱的感觉。」
　　「你们快看拽王的表情，跟孔雀开屏似的。」
　　林野视线停在被牵住的手上。
　　努力就努力。
　　两个人像是散步，不急不慌来到餐厅。
　　“小野哥，这边！”田昧开心对他招手。
　　林野转头问顾铭泽，“去那边么？”
　　「他这明显就是，行动之前要问老公意见的小娇妻。」
　　「呜呜呜我人生圆满了。」
　　顾铭泽：“好。”
　　林野和田昧他们坐在四人桌。顾铭泽和贺晨去拿自助餐。
　　剩下两个人面对面坐。
　　田昧兴奋又八卦，“小野哥，你和顾大哥是和好了吗？”
　　林野端起玻璃杯，“还没吧。”
　　“我看你俩都手牵手了，怎么还没好上，再不好我都要急死了。”
　　「哈哈哈田昧是CP粉头。」
　　「田昧，咱们想法一样。」
　　林野抿了一口柠檬茶，微甜偏酸，“还得看他后面的表现。”
　　“在聊什么？”顾铭泽端着餐碟，坐在林野身边。
　　“刚才小野哥说，要看顾大哥你下一期的表……”
　　“咳咳。”林野表情转冷，“你披萨要凉了，快吃。”
　　田昧虽不知道，可林野清楚明了，他和顾铭泽之间，只是签了契约的关系。刚才的话，就是想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林野的命令田昧从不敢违背，他低头闭嘴猛塞食物，可没过几分钟，嘴巴又开始跑火车，“顾大哥，你们改天去我家做客呀，我最近学的包饺子，可好吃呢！”
　　“之前光叫小野哥，他都不肯来，你来他肯定来。”
　　“这期节目咱们在一起的机会好少哦，希望下期能一起玩。”
　　「甜甜宝贝，你忘了跟贺晨用水球砸你小野哥的时候了？忘了投到他最不喜欢的选项时候了？」
　　「好期待下期的节目。」
　　「希望刺激摩多摩多。」
　　「按照往期的经验，导演绝不会让咱们失望。」
　　*
　　午饭过后，节目组安排了四辆车，分别送嘉宾离开。
　　「要结束了，下期见啊！」
　　「一周好漫长，好不舍。」
　　林野和顾铭泽同坐在汽车后排。
　　顾铭泽问他，“还住那里么？”
　　“不了。”
　　回国后，徐雯给林野安排了套高档两居室，地理位置好，环境也不错，主要是离琴房房近。
　　“现在住哪？让司机先送你。”
　　“不用，我没事。”林野有点不舍，“先送你。”
　　顾氏企业的总公司在南城，顾铭泽也应该回那边，他等下怕是要去机场。
　　顾铭泽：“说地点，司机还在等。”
　　林野没再磨叽，“先回老房子吧，我爸回来了，这两天在那边。”
　　林野的爸爸和继母几年前就在德国定居，林野刚才收到了他爸的短信，说他昨天回国了，让林野今晚来老房子。
　　即便林父没提，林野知道，他爸一定看到了节目，否则不会这么着急赶回来。
　　可林野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方式解释他和顾铭泽的事。
　　顾铭泽扣上安全带，“正好，我也过去。”
　　“你去干什么？”
　　几年前，姨妈和姨夫也搬了家，老房子早就闲置
　　“我在北城就这一个家，我不去这儿去哪？”
　　“你不走么？”
　　“过几天在邻城有个会，这两天先住这。”
　　“哦。”林野心里嘀咕，这两天他都不会走。
　　“怎么了，不想我留在这儿？”
　　“没有。”
　　一小时后，车停在小区门口。
　　林野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帽檐压得很低，和顾铭泽并排往里走。
　　五年没回来，却能勾起无数回忆，这是他长大的地方。他在这里爬过树，翻过墙，每一个角落都有他和顾铭泽的痕迹。
　　他们住在最靠里的那栋楼，林野家在201，顾铭泽家在202。
　　小时候，林父对他的管教不算严格，但从小失去母爱的孩子，心理上难免有缺失。
　　妈妈去世前两年，林野变得内向不爱说话，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那时他虽然不爱与人交流，但也算听话。
　　直到林野发现爸爸有了其他女人，便开始叛逆学坏。他甚至因旷课，遭受过父亲的毒打。后来的那段时间，父子俩只要见面，不是冷战就是争吵。
　　那会儿又赶上林父工作调动，被派遣去德国，可林野死也肯不走。
　　后来，林父接受了姨妈的建议，把林野留在北城，由她来照顾。
　　姨妈和姨夫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生育，他们把顾铭泽和林野当做亲生儿子看待。
　　随着年龄的增长，林野开始懂事，他也了解，当初干涉父亲爱情的行为有多自私。
　　可分开多年，隔阂终是难解，即便林野在德国读了四年大学，也基本不去父亲那里。
　　他可以接受爸爸另娶他人，但始终无法面对继母，即便这个后妈对他还算不错。
　　两个人走到二楼，林野还在考虑要怎么向顾铭泽开口。
　　后者先说：“要进来看看吗？”
　　姨妈家不仅是顾铭泽的童年，也是他的。
　　姨妈和姨夫临走前收拾得很干净，但还留着些生活用品，仿佛知道会有人回来一样。
　　没有带走的用品，藏着些积年累月的回忆。和回忆一并留存的，还有夹杂着往事的风尘。
　　“你真要住在这里？”
　　就算非要留在北城，顾铭泽完全可以住五星级酒店。
　　“不然呢？”顾铭泽递来两块抹布，“来都来了，帮忙吧。”
　　“你为什么不住酒店？”
　　顾铭泽脱口而出，“省钱。”
　　身价千亿的老板，在和他谈省钱。
　　“神经病。”林野接下抹布，去卫生间湿水。
　　水管还没开，手机先响了起来，是他爸的电话。
　　“小野，大概还有多久到啊？”
　　“还要等一会儿。”
　　“没事不急。你回来的路上，顺便买瓶酱油，爸给你炖排骨。”
　　“你涮个抹布怎么这么……”顾铭泽的声音比身影传得更快，发现林野在打电话，他收声自动离开。
　　几分钟后，林野把拧干的抹布递给他，“你等会忙吗？”
　　“不忙。”
　　林野等了几秒才说：“晚上要不要去我家吃饭？我爸顿了排骨。”
　　刚才顾铭泽的声音还是被林父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