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汀见数个面具扭头朝他看来，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唔……MJC要上场了吧，感觉好多粉丝都在等他们。”
　　面具下，只能露出一双眼睛和嘴，明照仰起头，向舞台中央看去。
　　这样大的舞台，如此多的观众，绚烂旖旎的灯光，热烈真挚的沸腾，上一次还是两年前。
　　他微微有些恍惚，好像这两年的时间只是黄粱一梦，从来没有真实发生过，只要他睁开眼，就还在选拔的舞台，还在二十岁，还有充满未知但无限光明的未来。
　　文汀小声问他：“你喜欢MJC吗，他们好像特别红。”
　　明照被他撞的一晃，眼睑颤了颤，不知该作何回答。
　　舞台上灯光逐渐暗了下去，直至完全遁入黑暗。
　　舞台两旁，干冰机正在快速运作，空气温度骤然低了下来，舞台上弥漫浓郁的雾气。
　　红色光束投向舞台中央，将缓慢攀升的雾气照耀得光怪陆离，音乐声随之响了起来。
　　文汀也不再等明照的答案。
　　五人一亮相，台下就欢呼沸腾了起来，数家灯牌纷纷举起摇晃，将舞台灯光干扰得七零八落。
　　再好的舞台设计，此刻也已经气场全无，晃成一锅粥。
　　节目组确实不允许自带灯牌，但架不住粉丝为了给爱豆排面，各显神通，总能把灯牌偷偷带进来。
　　“秦凌啊啊啊啊！”
　　“秦哥永远的神，舞台王者！”
　　“MJC永恒，MJC无敌！”
　　“小鹿看我，小鹿这里！”
　　“艾瑟我爱你！”
　　……
　　在灯光节奏被打乱的情况下，最不熟悉队形的秦凌难免出错。
　　他一次走位，险些跟参正撞在一起，好在参正是dancer，动作灵活，当即一个旋转，避开秦凌，演出才顺利进行下去。
　　但秦凌却被吓了一跳，难免影响状态。
　　到了他的唱段，他喘的相当厉害，要不是节目组安排了垫音，恐怕这一下就要被嘲死。
　　不过现场出状况不算事，等节目做后期时，可以将秦凌的唱段替换成修音版，这样电视机前的观众就看不出差距了。
　　表演结束，选手们颇为暧昧地彼此对视，然后象征性地鼓了鼓掌。
　　台下的观众也有些发蔫。
　　他们等了七八个小时的炸场表演，也……不过如此嘛。
　　尤其是秦凌，走位错误，影响心态，表情管理更是拉胯，明显是匆匆赶过来，根本不在状态。
　　其他几位倒是一如既往的稳定，除了参正被秦凌影响，有点表情失控。
　　林鹿园表现尤为突出，大家一直知道他是rapper，在组合中，他也基本只承担rapper的歌词，这次秦凌将两句高音唱段让给了他，没想到他高音很稳，声音也脆嫩，似乎比秦凌唱的更好一些。
　　林鹿园粉丝颇为骄傲：“啊啊啊啊小鹿高音这么牛吗？妈妈才知道！”
　　“救命，比原曲好听，小鹿未来可期！”
　　秦凌的粉丝立刻不干了。
　　“节目组是不是死了？C位的词让给rapper？”
　　“呵呵，C位四句词都被分了，专吸凌凌血是吧？”
　　“此生最恨心里没有排位的皇族，自己什么位置半点B数没有。”
　　“夕斓传媒倒闭了！作践你凌爹是吧？你怎么敢拿走凌凌的东西啊！”
　　“某人年纪小长得丑可心眼真多呢，仗着凌凌照顾弟弟，心安理得抢C位东西。”
　　“凌凌舞台表现不好，还不是不熟悉节目组新分配的唱段吗。”
　　“狗币节目以为自己是谁，没有你凌爹有人看你这破节目？”
　　“能不能明白流量都是你凌爹带的？？？”
　　……
　　林鹿园听到了场下的嘈杂声，落寞地垂下了头。
　　他不能反驳。
　　这两年，他背了太多莫须有的锅。
　　年纪小没有生活常识所以经常被队长照顾，作为忙内理直气壮抢队长镜头，经纪人亲儿子杂志拍照能占属于队长的C位。
　　其实每次，他都是配合秦凌的要求。
　　为了安抚粉丝，稳住秦凌人设，达到公司要求，他只能将委屈往肚子里咽。
　　不只是他，组合里其他人也都多多少少咽过委屈。
　　哪怕听不见，他也能想象到，秦凌的粉丝会怎么骂他和艾瑟。
　　他是经济人亲儿子，艾瑟是糊逼倒贴卖腐。
　　宁衾看完了MJC的表演，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她歪头对现场导演说：“改一下顺序，让步履不停先上台表演。”
　　“啊？”现场导演不明所以，“为什么啊？”
　　宁衾看了看在掌声中走向导师席的秦凌，翘唇：“为了收视率。”
　　两年过去了，她也想看看，明照是否和秦凌一样，仍在原地踏步。
　　现场导演并不算综艺团队高层，所以没看过步履不停的详细资料。
　　他只能听宁衾的话，将步履不停换成了第一个，然后赶紧让场务通知步履不停。
　　明照接到消息，讶异一瞬，也就明白了。
　　制片是宁衾，宁衾当然懂如何利用他和秦凌的爱恨情仇。
　　“所有导师已经表演完毕了，台下的掌声震得我耳朵都要聋了，最后的舞台真是又燃又炸，看得我心潮澎湃，相信我们的观众也是意犹未尽，那接下来就要请选手们出场了，在表演之前，我还是要说一下，《面具之下》是由柠檬台冠名，CM集团，Y站，悠悠视频，香泡奶茶…赞助的国内首档新潮蒙面舞台竞技综艺……”
　　主持人念完口播下台，清洁工快速上台打扫方才落下的拉花亮片，趁着间隔的空挡，MJC组合也在聊天。
　　秦凌用吸油纸擦了擦脸上的汗，深皱眉头，低声吐槽：“我耳麦有点问题，收音不好，唱起来飘。”
　　他总是能第一时间找到借口。
　　林鹿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参正也不满意：“出了点岔子，效果我觉得不够好，实在不行等录制结束补录一次开场吧。”
　　艾瑟：“拉倒吧，五十个选手录完，我都得困升天了，还补录呢。”
　　孟鸦：“没事，后期会处理的，表现不好的地方，到时候直接切镜头，放录好的观众反应。”
　　秦凌：“也只能这样了，到时候让团队盯着点节目后期，怕他们魔剪。”
　　林鹿园心说，还用得着魔剪吗？直接放全程不就明明白白了。
　　他们正聊着，舞台上音乐再次响起，一个戴着滑稽小熊面具的人影出现在舞台中央。
　　距离遥远，灯光迷离，在面具的遮挡下，看不清他的眼神。
　　观众只知道，上台的这个人，穿着黑色连体裤，一条加宽藏蓝色金属腰带，一双紧束马丁靴。
　　他双腿颀长，腰肢细瘦，脊背柔韧单薄，灯光下，他的影子在舞台上缓慢拉长。
　　虽然看不到他的容貌，但他举手投足，没有半点新人的局促和紧张，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在诉说着主人的享受和松弛。
　　他好像看不见眼光挑剔的评委和严阵以待的对手，他只是回到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明照轻轻抬起靴子尖，随着伴奏散漫点了下舞台，腰带随着呼吸在他的腹肌上缓缓起伏，连体裤上的褶皱在灯光下斑驳错落。
　　3D效果的【步履不停】四个字悬浮在观众眼前，又在音乐节奏中碎裂成细小雪花，缓慢消散。
　　“哇这谁啊，不是第一次上台吧，台风这么好。”
　　“步履不停，有点耳熟啊，好像跟Y站UP主维权过。”
　　“是我喜欢的身材类型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这衣服跟他真搭，腰真尼玛色。”
　　“啊啊啊马丁靴我的XP，救命我受不了男人用靴子尖点我！”
　　“他领口敞开的哎，戴的吊坠是银蛇吧，蛇尾正好勾在颈窝，太会了吧。”
　　“锁骨好漂亮，又细又白，是不是故意媚我？我承认他做到了！”
　　……
　　明照的第一句唱腔响起，台下安静了下来。
　　如寒潮涌来，霜雪下坠，他的声音分明那么清亮澄澈，但此刻，却让人觉得有些凉。
　　《沼泽深处》这首歌，在收音差强人意的直播间唱过，在随意拨弄的钢琴声下和过，在偶尔休憩的间隙中哼过。
　　这是它第一次，拥有专业的演奏老师，歌手级别的音响话筒，舞台标准的美术灯光。
　　此刻，它才真正成为了享受。
　　明照唱到间奏，向前走了两步，手腕一抖，话筒在指尖灵活旋转，下一句歌词开始时，话筒又稳稳对着他的唇。
　　他微启唇，眼睑阖上，深吸一口气，开始唱副歌。
　　“在昼夜交接分界却错过 心脏的颜色
　　如果你也望过我最深处 掌心的萤火
　　醉和笑都成痴癫却人间 问道的过错
　　贪与念不过触碰一分春 雨一滴滴落
　　昨夏出没风波里 可时间穿的过
　　不到最后 不算结束
　　热爱大于整个星河……”
　　听到副歌韵律的那刻，原本安静闭眸享受的林鹿园突然睁开眼，猛地站起身来。
　　他怔忪盯着舞台上那个遥远又贴近的身影，看着蒙在滑稽面具下，无法露出面目的那个人。
　　他熟悉的韵律，熟悉的人，哪怕错失两年，隔着面具，他还是一下就能听得出来。
　　明照哥......
　　林鹿园的眼圈瞬间红了。


第24章
　　林鹿园还记得明照给他弹这首韵律时的样子。
　　那天很晚了, 四下寂静，月亮悬垂。
　　他个性孤僻，常常一个人躲在练习室的角落, 重复练习舞蹈动作。
　　他长得不够好看，粉丝也不多，所以也不太自信，没什么人愿意跟他亲近。
　　明照却很自然地抱了把吉他，盘腿坐在他身边。
　　明照背靠着光滑镜面，仰头, 后脑勺抵在镜子上，笑盈盈看着他：“你rap唱得真好，我不会，教教我呗。”
　　林鹿园停下手里的动作, 惊讶地看向明照。
　　这时候，明照已经是人气第一了, 他根本不用改变什么，只要站在镜头前露脸给粉丝看，就能顺利出道。
　　林鹿园从没想过明照会向他请教。
　　他立刻局促道：“我也一般。”
　　可这句话刚说出来，他又觉得自己太虚伪了，因为他的rap确实挺出众的，也拿过国际上的奖项，在明照面前这么说，有点像藏私。
　　明照却没他想的这么多，反而坦荡承认：“比我强多啦。”
　　林鹿园望着明照的眼睛，只觉得人跟人的差距真的好大,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笑起来会让人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于是他也坐下来, 靠着镜子，在明照身边，认认真真讲他对rap的理解。
　　明照学的也很认真，跟着他给的节奏练习。
　　同为搞艺术的，共同语言自然很多，林鹿园从没跟谁说过这么多话，到最后俩人都口干舌燥，一边清嗓子一边猛灌水。
　　休息了一会儿，明照说：“我昨晚突然有了灵感，写了段音乐，你听听看好不好听。”
　　林鹿园坐直身子，侧耳倾听。
　　明照抱起吉他，手指轻轻拂过琴键，他低头找了下位置，弹出了第一个音符。
　　琴弦颤抖，伴奏缓缓流出，明照随着韵律轻轻哼唱，没有歌词，只是哼唱。
　　空旷的练习室里，紧闭门窗，俩个年轻人坐在角落，琴声轻悦，哼唱悠扬，声音在室内回荡，触碰墙壁，触碰镜面，触碰灯光，也触碰耳膜和皮肤。
　　直至弦声戛然而止，林鹿园回神，不解问：“怎么没了？”
　　明照莞尔，不好意思地耸耸肩：“就写了副歌，没灵感了。”
　　“挺好听的，那你快点写出来。”林鹿园有些可惜，他真的觉得好听。
　　明照很有创作天赋，只不过他们的选拔不注重原创性，所以明照也没机会展示。
　　明照点头，转而畅想道：“现在太忙了，等比赛结束吧，我写出来，你帮我和rap，到时候我们组合可以一起表演。”
　　林鹿园害羞：“我还不一定能出道呢。”
　　明照拍了拍他的膝盖，一脸真挚：“你肯定能啊。”
　　那么笃定又自然的语气，让林鹿园也热血沸腾起来。
　　原来明照已经开始酝酿他们出道以后的事了，五个人一起写歌，创作，表演，一起站在舞台上迎接粉丝的欢呼，一起面对未知的惊喜和挑战。
　　真好啊，好像梦想都触手可及。
　　那天后，林鹿园每每做梦，都能梦到出道夜的场景，在他心里，明照自然是当之无愧的C位。
　　后来，就如明照所说，他真的出道了。
　　可他再没能听到那首未完成的歌，没能看到那个说好跟他一起组合的人。
　　他瞒着公司，瞒着宁衾，瞒着秦凌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联系明照，看自己能不能提供微毫的帮助。
　　可明照不见他，也不回消息。
　　那时候，黑粉已经开扒明照的朋友圈和私人关系网，并想要通过明照身边人的行为来佐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明照就是表里不一欺骗粉丝的人。
　　夕斓传媒要求他们和明照切断联系，保持距离，不要引火上身。
　　林鹿园知道，明照不想牵连他。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听到了完整的歌。
　　原来这首歌叫做《沼泽深处》，原来明照把它完成得这么好。
　　林鹿园眼前逐渐模糊，耳中听来的每一个音符，都能刺痛他心底柔软处。
　　他突然觉得很委屈，委屈这两年被篡改的命运和梦想，委屈无法倾诉的想念和不甘，委屈压抑在嗓子里的咒骂怒吼，委屈因卑微渺小无法挺身而出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