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凌强忍怒火,尽量心平气和道:“宁姐,有句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宁衾幽幽道:“秦凌,我还听说过一句话,风水轮流转,天道有轮回,谁能说得准,是不是今年呢。”
宁衾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秦凌看着扬声器中传来的嘟嘟声,心中郁结,猛地一甩手,将手机摔了出去。
手机撞到阳台的栏杆上,发出“砰”的一声,然后踉跄跌在院前泳池里。
宣传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切,默默打给助理,再为秦凌买一个新手机。
秦凌在外是阳光憨厚的正能量偶像,但私底下,他脾气很差,抽烟很凶。
因为连年数据下滑,粉丝流失,他的精神压力很大。
两年前,秦凌微博的转赞评都过百万,如今已经不得不买一半以上的数据维持虚假繁荣了。
秦凌总是骂粉丝看他资源好了,就开始躺了。
其实宣传心知肚明,就是粉丝跑了,总数少了,做数据的自然就少了,买数据的她最清楚这一切。
但她不敢跟秦凌说实话,一旦说了,秦凌又要酗酒抽烟。
流量起起伏伏,本来就是娱乐圈常态,偶像做到一个阶段,总要面临转型的。
宣传听说,经纪人委婉劝秦凌精进演技,总有一天,流量会彻底消失。
但现在赚钱那么容易,还有粉丝成堆成堆的送礼物,要狠下心来努力学习,太难了。
圈子就是这么浮躁,大浪淘沙,很难说谁是被冲走的那一个。
一时的光鲜没什么,把时间维度拉长,谁是赢家还未可知。
宣传违心说:“什么风水轮流转,哥你肯定一直走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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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锐在码头与明照分别,明照戴着口罩墨镜,登上了通往录制场地的船。
等上了岛,一路蜿蜒绕过泥坑,总算来到住宿区。
节目组接待人员给他分发了个人物品袋,又在他的衣服上别了刻著名字的胸针,等检查了他的打扮确实没有暴露长相的可能,这才带着他去宿舍区。
因为节目组财大气粗,宿舍是单人房,单人单卡,不允许窜舍换舍,房间面积虽然有点小,但隐私性极强。
同时节目组会没收手机,以免有人偷偷拍下别人的照片,发到网上,干扰节目录制。
上交手机之前,明照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明婉迎和谢沂分别报了平安。
一路走来,明照没有碰到任何选手,据说因为这几天陆陆续续来人上岛,人多眼杂,选手都被尽量和外来人员隔开了。
就算不小心撞到,彼此也是戴着口罩,看不清脸的。
选手之间能够交流沟通的地方就只有走廊,卫生间和淋浴室。
七月二十九号,明照突然接到节目组通知,节目延缓半天录制,评委之一的秦凌因天气原因轮船取消,无法上岛。
因为没有手机,闲着也是闲着,明照走出宿舍门,打算早点刷牙洗脸睡觉。
一路上,却听到来往的工作人员也在抱怨。
“无语死了,明明前两天所有人都到齐了,偏偏有人要迟到。”
“就是,天气预报都说可能有大风,某人就要等到最后一刻。”
“让我们晚放假一天,好烦他啊,滤镜要碎了。”
“嗐,谁让人家是大流量呢,成天宣传自己敬业刻苦,从不迟到,我也不知道敬业在哪儿了。”
“通稿看看就算了,谁不知道ql什么德行啊,他演戏连台词都背不好,全组等着他现背台词,背完再拍。”
“啊……这么夸张啊。”
“我朋友当过《初恋》场记,说苏常常都烦死他了,拍完吻戏一抹嘴转头就走。”
“救命,ql不是还发通稿,说苏常常看上他了吗?”
“拜托,别乳苏常常了,苏常常喜欢他对家那款,当年可是打投一员呢。”
“ql对家谁啊,队友?”
“哎呀两年了,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当年他对家票数碾压的,苏常常看比赛上头,用大号给他对家打call,出事后……删博了。”
……
明照随便一听,也懒得纠结真实性,圈中所谓料大多偏离实情,越传越离谱。
不过说秦凌耍大牌他是信的,秦凌确实是这样的人,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
他来到卫生间,看里面也有人在洗漱,因为正弓着腰刮胡子,所以看不清胸针,也看不清脸。
不过他一向对别人的身份不感兴趣,让开一点距离,将牙具放在架子上。
明照看不清对方的脸,对方却看清了他的胸针。
胸针歪歪斜斜挂在他的宽松T恤上,上面印着烫金的四个字——步履不停。
贺尘烟瞳孔骤缩,手上动作一顿。
来这里两天了,跟他打招呼的人寥寥无几,毕竟他现在的身份陈彦,实在是名不见经传,无人在意。
他想过是否能遇上步履不停,他甚至把那些身材一般,身高委婉,头骨轮廓拉胯的选手看了个遍,都没找到步履不停的名字。
贺尘烟还想过,对方是不是长相过于自卑,连胸针都遮起来了。
明照接好了自来水,挤好牙膏,这才想起自己忘摘口罩了。
他轻呼一口气,放下牙刷,伸手摸向自己的耳骨,手指勾住耳挂绳,轻松地将口罩扯了下来。
他甚至还对着镜子,捋了捋挡在额前侧脸的碎发。
镜子中,清晰完整的映出他素颜的脸。
贺尘烟迫不及待向镜中看去,瞬间脸色铁青。
第22章
明照没化妆, 脸上还有明晰的口罩勒痕,他拨弄开头发,随手用黑夹子别了一下, 头发就顺从地收拢垂下。
挤牙膏时,他眼睑一垂一抬,清透黑亮的瞳仁在镜前露出一瞬,又很快被浓密的睫毛虚掩起来。
因为清瘦,明照下颚的轮廓很清晰,但因五官长得过于精致, 颌骨并不显得凌厉,反倒恰好中和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婴儿肥。
他将牙刷递到水龙头下,拧开细流,冲洗润湿。
灯光是柔软的乳白, 不刺目,不清冷, 在淡黄色壁纸的陪衬下,光晕就如柳絮,无声无息垂浮。
这样细腻的光,落在明照伸出的手臂上,将表带留下的红印,搬运东西落下的淤青照耀的无处遁形。
一红一青稍显突兀,但其余各处,又白皙干净。
他也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类型,小臂如此紧实流畅,一看就是经常运动练出的肌肉。
纤细的水流滴滴答答砸在莹白水池中, 砸碎剔透光晕,留下一片荡漾光片。
这是一张哪怕怀揣着滔天恶意也无法说丑陋的脸, 如流岚穿过崎岖崖床,用棉白云缕缠绕石锋,又像夕阳扑覆沟涧,把余光照尽泥泞苔藓。
这副长相,拥有轻而易举获得信赖和偏爱的力量。
好像不需要做什么,自有人将一切圆满送到眼前。
项目组长说,进了娱乐圈,别以为卖卖脸就能吸粉。
如果是这张脸呢?
面前每一帧画面,对贺尘烟来说都过于残忍。
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感。
一种本以为自己是主角,到头来却发现沦为配角的危机感。
他不短不长的人生中还从未遇到这种挫败,在看到明照的一瞬间,失落感几乎压垮了他。
他怎么也想不出,在对方能写出《沼泽深处》,还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前提下,自己该怎么赢。
贺尘烟的手臂抽动了两下,青筋暴起,垂下的手掌积血发紫,像个粗糙的馒头。
他脸上还剩大半未刮净的胡须,因为基因遗传,他的毛孔格外粗大,胡须旺盛,需要很厚的粉底才能盖住,如今素面朝天,半点没有星味。
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有种想要逃命的冲动。
真的要等到揭晓那一刻吗?
自己会沦为毫不起眼的陪衬吧。
现在想想,粉丝口无遮拦地喷脏实属可笑,对步履不停长相的嘲讽和羞辱,仿佛拳头打在棉花里,根本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贺尘烟忍不住用余光一看再看,他突然觉得步履不停有些眼熟,但又实实在在想不起哪里眼熟。
如果娱乐圈早就有这号人物,恐怕会有更多人体会到他的无力和沮丧,就像自以为老天爷赏了自己一口饭,结果一转头,发现老天爷送给别人一套满汉全席。
他并不知道,这样的感受,秦凌在两年前已经体会过了。
贺尘烟扭开脸,背对着明照,刮胡刀胡乱推了几下,快速冲掉泡沫,捧起水,狠狠揉了揉太阳穴。
节目组甚至屏蔽了宿舍区的信号,他根本无法联系外界。
而经纪人已经制定了大致的营销方案,打算让他踩着步履不停上位。
现在看来,方案完全错了,说不定到最后还要反噬他自己。
除非。
步履不停在节目中出了岔子。
明照全然没有注意到贺尘烟的目光,他单手撑着水池,将电动牙刷塞进嘴里,脑子里想的全是录制时要表演的节目。
《沼泽深处》算是步履不停这个ID的代表作,这首歌在Y站和甜橙FM甚至比他还要红,从任何角度来说,他都该表演这首歌。
但。
虽然评委只邀请了秦凌,可节目录制第一期,MJC的五人会全部到场,给节目造势。
这个组合是宁衾一手捧起来的,哪怕合约结束,但圈子里人脉大过天,其他人也该来投桃报李。
而《沼泽深处》的副歌韵律,明照曾经弹给林鹿园听过。
只要他表演这首歌,林鹿园就一定认得出来。
为了防止给分不公,选手的身份对评委也是保密的,就连秦凌也不知道明照来参加《面具之下》。
林鹿园,会和秦凌说吗?
明照吐掉口中的泡沫,又灌了几口清水漱口。
他顺手挤了坨洗面奶,还不等揉开,广播再次响起——
“观众正在有序离场休息,请各位选手不要离开宿舍区。”
节目录制,当然是有现场观众的。
因为秦凌迟到,导致观众们已经在录制场馆等待了六个小时。
节目组不得已,只得放观众离场,外出吃饭活动。
观众人多,节目组虽然已经把住宿区与录制区隔开,但还是怕观众中混有狗仔,所以只能不许选手露面。
明照倒是无所谓,选秀综艺,昼夜颠倒录制是常有的事,毕竟要协调那么多人的时间。
只是辛苦了观众里来应援的粉丝。
不用想也知道,第一期的观众绝大部分都是MJC的粉丝,包括团粉和唯粉。
组合唯粉与唯粉之间,唯粉与团粉之间还有竞争,为了给爱豆最大的排面,他们会尽可能的多叫人来,举灯牌,等节目播出时,谁的灯牌最亮最多,谁就赢了。
往常,限定团中人气top的粉丝会慢慢碾压团粉,因为随着团队成员合体减少,各有各的工作,团粉也会逐渐流失。
但MJC中,秦凌的唯粉并不如MJC团粉数量多,两方还经常打的不可开交,这也是为什么,秦凌时常不顾及自己唯粉的心情,把MJC,和队友挂在嘴边。
因为他还没有成功将团粉转化成自己的唯粉,他还嫌粉丝不够多。
其实秦凌当初追求他时,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虽然有些愚钝,偶尔性急,但大部分时间还是真挚坦诚的。
或许利益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而娱乐圈的利益来的太急太快,快到让人来不及体面变脸,最终面目狰狞,丑态百出。
贺尘烟听到广播,忍不住烦躁地嗤了一声。
他当然也是不满秦凌的,如果能够作息正常,谁愿意凌晨三四点热情饱满的跳跳唱唱呢?
不过等他出道红了,他就也可以像秦凌一样,为所欲为。
明照正闭着眼揉脸,没办法看清身边抱怨的人是谁。
他将泡沫涂抹匀称,然后摸索到水龙头开关,躬身扶在水池边,用清凉的水冲洗脸上的泡沫。
几绺碎发从夹子边缘滑脱,踉跄落到水柱里,很快被打湿,柔软的鬓角也湿淋淋地拧成一缕,明照半睁开眼,用毛巾擦脸。
这毛巾还是谢沂给他的。
他的旧毛巾放在公寓,谢沂顺手从卧室拿了条新的给他。
新毛巾不太吸水,反而有些滑溜溜的。
明照一边擦一边想,谢沂在做什么呢?
大概在书房看书,书房书架上堆着那么多英文原版书,包括谢沂在读的那本明照也喜欢的诗集。
记得小时候谢沂的课业就很忙,书房里,都是伊兹或谢闻卓给他买的书。
他必须得看,看过之后还要远程跟伊兹找的外教探讨课题。
相比之下,明照的童年过得比谢沂轻松多了。
明照又记起,他出门之前,谢沂说好久没骑马了,要在京市找个不错的马场练一练。
学习马术价格昂贵,哪怕是市内不起眼的小马场,明照也学不起。
于是他随口一问:“请教练的话要多少钱?”
谢沂垂眸瞥他一眼:“请什么教练,我不能教?”
明照扭头,目光在谢沂身上上下打量:“那老板要扣我工资吗?”
谢沂似笑非笑,静默片刻,开口道:“不扣工资,扣点别的。”他最后的声音很轻,像是随着呼吸一起念出来,有种难以描述的暧昧。
明照屏息,口中发干,喃喃道:“扣......扣什么?”
谢沂点到为止,轻笑一声,从他耳边伸过手去,在书架中取走一本书,留他一个人心里乱成一团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