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谢思之不是非要和他一起出远门的。
毕竟他的闲是相对谢家其他人而言。
真要算起来,其实他要操心的事情一点也不少——光是接下来那场画展主题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何况年底还有几个比赛需要接洽,确认。
可李珩毕竟是第一次出国,从小到大学的也都是为了考试出发向高分看齐的哑巴英语,异国他乡的,万一出现沟通问题怎么办?
临时请翻译倒是能请到,但是决定做得这么突然,也没办法好好确认和考察考察人品,谢夫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把二儿子一起派过去更放心。
“……宝贝,你不懂。”
谢思之脸上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微妙表情,“我们的奶奶是位热情且好客的女士,她是不会这么简单就放我们回去的。”
“说不定我们得在那边待到八月底。”
欧洲确实也有好玩的地方,但老爷子到底生的什么病他现在也不清楚,加上身边还带着个甜蜜的小拖油瓶,他总不能一下飞机就火速开溜。
想到这点,他那股轻生的冲动又涌上来,自暴自弃道:“算了,我还是直接去投胎比较快。”
李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发现自家二哥周围的气场好像更丧了。
他想了想,又给顾明月回了条选秀加油,顺带把自己即将登机的消息告诉对方,直接熄掉了手机屏幕。
“要不然,二哥你还是不跟我们一起吧。”李珩不确定这个方法可不可行,“就说自己有事,所以要回去。”
“三哥这个月都在,我要是遇见问题,可以打电话给他。”
他踟躇道,“而且只是帮忙照顾爷爷的话,我一个人应该也可以。”
他老实待在爷爷奶奶家,好像也不需要担心沟通交流方面的问题。
毕竟电话里两位老人家乡话都说得很好,移居多年,口音还是和国内没有差别。
“二哥还不至于没担当到这种程度。”
谢思之又是一声叹息,“答应了就是答应了,而且老三也不可能总待在镇子上……对吧老三?”
他侧过身,去看正在用手提办公,耳朵里镶着枚蓝牙耳机的谢笃之。
谢笃之头抬也未抬,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你可以去玩你的。”
“你这话有点过分。”谢思之被噎了一下,“……什么叫我可以去玩我的啊?我很有责任心的好吗。”
回应他的是键盘敲击声。
谢笃之打完了一行字,这才摘掉耳机,顺便把电脑也合上,淡淡开口:“字面意思。”
他没等谢思之脾气发作,继续道:“妈妈昨天晚上应该给你发过消息。”
“她给我发消息了?”
谢思之将信将疑,翻遍了消息列表,还有昨天晚上的那一排未接电话,终于在短信堆里找到了电话卡运营商自动发送的语音留言提示。
他点进那个网址,带上耳机,脸色纷呈,甚至连弟弟喊他都没意识到。
“……没什么,就是她和我说要是老爷子没什么大碍的话,我可以待几天就回来。”谢思之随便扯了个借口。
“那太好了。”李珩舒了口气,发自内心替他感到高兴。
“我突然想起来其实那边风景不错,附近还有雪山和滑雪场,多待几天也行。”
谢思之飞快改口,“老爷子的农场里也养了不少动物,我看看能不能从它们身上再找点灵感,把画展主题早点确认下来。”
虽然不清楚画展主题是怎么和农场联系到一起的,但在他那种不太正经、想一出是一出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的情况下,少年也没有因为他乍然改变的态度而起疑。
李珩只觉得太好了,因此,也没有注意到两个哥哥暗中的眼神交流。
谢思之光是眼神质问还不够,又掏出手机,发了好几个窗口抖动表达自己微妙的、被排除在计划之外的不满。
——哪怕是他自己没看见消息。
他问的问题太蠢,所以谢笃之只是简单扫了一眼,并没有回。
确切来说,被排除在计划外的不是谢思之,而是他。
实际上,谢笃之并没有在欧洲要谈的投资,就算有,也不需要他本人出差半个月或者是更长时间。
这个借口只能说服对他现在的投资计划不算太了解的其他家人,说服不了他自己。
昨天进门之后,谢笃之就差不多已经猜到她的想法了。
其实不难猜,昨天的情形,也就只能骗一骗没多少社会经验,且和两位老人接触不多的少年。
只是谢思之没动脑子,否则很容易就能发现疑点。
比如身体一向硬朗,冰天雪地还能坚持冬泳的老人为什么会突然生病,在说到具体病情时,谢夫人为什么又语焉不详,连症状也描述不清楚。
假如真是突发重病,不管工作多忙,全家人肯定是要一起过去的,假如不是——那就更没有必要千里迢迢,特地喊小孙子过去看护了。
以老人想念没见过的孙子为理由,其实比生病更能站得住脚。
那为什么还是要拿生病当借口?
——自然是担心他有顾虑,因顾虑而拒绝,所以不管怎样先找借口把人支出去,好好玩上一圈。
不管白薇那边怎么催促,直接用远在国外照顾老人这个理由搪塞,就算再怎么怀疑不满,她也只能在心里发作。
站在“孝顺”这个制高点上,就她再想弄舆论,看客最多也只能感慨这是件没办法的事,不轻不重地议论一番。
等他旅游结束,开开心心地回国,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
谢笃之原本也有类似的打算。
只是作为母亲的谢夫人行动比他更快,也更加果决。
他只能退求其次,以有投资为理由一起前往。
从这点出发,谢笃之不否认自己其实有点嫉妒谢思之,嫉妒他的闲暇,以及身上总能让人放松的特质。
但不是以工作为钟摆的谢笃之,好像就不是谢笃之了。
最起码本人不太想象得出来自己成为画家或是其他什么人的场景。
他本能认为自己不适合除现在这个身份外的一切职业,也从来没有萌生过类似激流永退的念头。
哪怕账户上的余额一辈子也挥霍不完,金钱对他而言的意义仅是不断增长的数字。
谢笃之想,他应该重新寻求一种平衡,不再将自身置于工作和工作之间,而是将另一头换成更加虚无缥缈、他尚未能完全把握的东西。
从现在开始适应的话,或许将来——将来。
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他转眸,将目光从少年身上收回,不露声色。
接下来他要计划的,不应该是在当地进行评估,寻找有开发价值,值得投资的产业,再判断其风险与回报。
而是应该怎样相对合理地,和他们留在同一个小镇,且不让少年起疑心。
当然,如果能把谢思之支开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往下翻也没有了x
经过朋友的开导,我现在看着自己的日更字数,充满了理直气壮。
作者和读者都在倦怠期的时候,现在这种凑合凑合过的方案就是最好的.jpg
第53章
抵达镇子是在第二天下午, 谢思之开的车。
倒不是没有安排人专门过来接,只是谢思之在电话里据理力争, 口口声声说如果连自己开车的自由也没有, 那这趟北欧之行将毫无意义,要求即刻买机票回国,这才打消了谢夫人原本的念头。
自从下飞机那刻起,她的消息几乎一刻也没停过。表达的也都是很实际的关心。
一会儿问他能不能适应时差, 一会儿又担心当地的饮食不符合口味, 甚至还让他少穿点衣服, 担心气候问题......
李珩坐在后座,在车内音量调到最大的爵士乐和窗外飞速疾驰过的森林和山峦中一条一条回复她, 眼皮渐沉。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少年歪倒在谢笃之身上, 消息回到一半的手机也从掌心滚落到旁边。
谢笃之下意识坐直,随即意识到这个动作或许会让对方靠得不够舒服,肩膀又缓缓放松下来,以一种自然的姿态垂落。
他在尽量维持半边身子不动的情况下够到了手机, 帮忙回复完了消息, 这才伸手去戳前方驾驶座上的谢思之, 示意他把音乐关掉。
谢思之不明所以地回头。
他是脸上墨镜甚至都没有摘,但嘴上正在哼的歌直接卡在了喉咙里,差点不小心在公路上踩了刹车。
“......什么时候睡的?”他直接关掉音乐, 把自己那边的车窗也升上去, 甚至有意识放缓了车速, 压着嗓子问谢笃之。
“刚刚。”谢笃之回答。
于是他这才放心的地重新把头扭回去,继续开车。
过了一会, 谢思之重新回头, 声音轻得像烟, “等会儿醒了你记得再喊我下。”
开车的时候不外放点什么,他真的会难受到死掉。
谢笃之无言点头,有点想换个能让人靠得更舒服的姿势,又忍住了。
睡眠是一种相当难以摸捉的状态,他不确定自己的动作会不会突然惊扰到李珩,导致对方突然从梦中惊醒。
纵使昨天对方晚上的时候总忍不住盯着机窗外面看,没有好好休息,已经陷入熟睡的概率相当大,谢笃之还是不太愿意去赌这个可能性。
对少年而言,这件事只有零和一的区别,谢笃之不会在他身上验证所谓的概率与猜测,只是尽可能保持现在的姿势,减少其它的动作。
车程算得上漫长,可车在那座北部小镇外面缓缓停靠,作为司机的谢思之迫不及待从上面跳下,过来开门的时候,谢笃之竟然生出一种短暂的错觉。
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他的肩膀——尤其是被少年枕着的那部分胳膊微微发麻的同时,也在以酸痛抗议这样的行为。
可他在精神上是满足的,甚至希望车程再多几个小时。
“......我睡着了?”李珩被摇醒的时候还有点迷茫,“你们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那么香,叫你干嘛。”谢思之轻描淡写开口。
当然,把那点开车数个小时没有车载音乐的烦闷和无聊咽下去后,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邀功:“怎么样,二哥开车技术好吧?是不是感觉特别稳健,一点颠簸都没有?”
少年边抹了把脸,边胡乱点头赞同,“二哥很厉害。”
他左半边脸颊上还有被衣服压出来的浅浅红印,眼尾还洇着点打哈欠留下的生理盐水,怎么看都不像已经睡醒的样子。
谢笃之默默把对谢思之车技的辛辣评价吞下去,选择沉默。
——李珩其实也不清楚谢思之车技到底稳不稳健,他上次坐自家二哥的车还是在高考结束那天,但那天道路上车太多路太堵,拖拖拉拉,实在不好判断。
不过,比起自己宛如小猪崽那样睡得又沉又死,他更愿意承认是谢思之开车的技术确实好,所以他才这么长时间没有醒。
太阳甚至都已经开始向西偏了。
“饿了?”谢笃之问他。
“没有。”李珩下意识摇头,反问,“三哥你累不累?”
他确实不算饿,问题在于,他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枕着什么东西睡过去的,应该压了谢笃之很久。
“你不重。”谢笃之答非所问。
但谢思之的确饿了——在几乎没有什么车辆的公路上飙车很爽是真的,开车很消耗精力和体力也是真的。
“不知道奶奶有没有烧红酒炖牛肉。”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肚子,又过去招呼李珩,“小乖,走,哥哥带你去吃饭。”
李珩把那句“奶奶应该没有空,可能也什么心情款待我们”吞下去,跟在他后面往镇子里面走。走了几步,又重新退回去,拉着落在他们后面一小截的谢笃之一起。
“三哥真的不累吗?”他试图从青年的神色之中找出一点端倪,遗憾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谢笃之的表情和答非所问,说他很轻的时候是一样的。
“那你饿不饿?”他换了个问法。
等会儿到爷爷奶奶家,他可以进进厨房简单煮个面,或者是做一份炒饭——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先犒劳一下他们,垫垫肚子。
“还好。”谢笃之眼底有笑意漾出,“老二应该更饿一点。”
他说的是事实。
“那就是饿了。”李珩很确定地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补充,“我知道二哥你饿了,所以才没有问的。”
怎么听怎么像欲盖弥彰。
走在最前面的谢思之呵呵笑了声,带着几分促狭演出来的伤感,“小乖,你不用解释了,二哥都懂。”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他已经在脑子里编好了一出剧本,“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够,不应该介入你们之间,可不管怎么样,这段感情都是我先......”
“你先什么?”
带着几分威严感的声音从前面响起来。
“当然是我先来的......”谢思之顺口答道。
他定睛看清了前面站着的人影,顿时停住脚步,脑子里疯狂回忆起自己刚刚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老爷子,啊不,爷爷好,我的意思是既然已经到了,不如在附近街上的花店先买一束鲜花带给奶奶。”
青年火速改口,神色自若,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些微的尴尬和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