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彦洹本就个子高,被这么一拽,看谁都是冷漠俯视的姿态,搞得大叔有点不爽,把他松开,接着说:“冤有头债有主,至少得让我有个奔头,你说对不对?”
徐彦洹没答话,但也没有反抗的意思,这让上回脑袋整整缝了三针的大叔又有点欣慰,继续怀柔:“徐震可真不是个东西啊,就这样的爹,这样的丈夫,你和你妈何必拼命维护?”
“不维护。”徐彦洹总算开口,“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儿。”
问来问去都是同样的回答,大叔烦躁:“我不信他没联系过你们娘俩!”
徐彦洹又不说话了,一副我该说的都说了随你信不信的样子。
弄的大叔心头火起:“那就你替徐震还钱,都说父债子偿,以后老子找不到他就找你!”
“子女未继承父母遗产,父母的债务由其自行偿还。”徐彦洹平静地抛出一句,还作了注解,“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
大叔刚放狠话就被打脸,彻底怒了:“怎么,你小子还想上法庭告老子?”
说着举起拳头就要使用暴力,忽然听到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徐彦洹和大叔及其手下一同抬头,只见破损的墙垣上挂着半颗脑袋,像是没法更高了:“徐哥你还在吗?快跑呀,朱主任往这儿来啦!别忘了把烟头捡走啊!”
五分钟后,人走茶凉,攀在墙头的俞心桥在徐彦洹的搀扶下颤巍巍爬下来,临了还捏了捏徐彦洹的手掌,心说怪暖和的。
就演这么一小段,给除了上课睡觉从不违反校纪校规的俞心桥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结局圆满,坏人成功被吓跑。俞心桥双脚着地,有了底气,边拍身上的灰边打量徐彦洹,发现他变成一块嵌在暮色夕阳里,不再散发寒气的冰块。
“不用谢,我只是刚好路过。”俞心桥先发制人,“如果一定要谢我,不如和我谈恋——”
“谢谢。”徐彦洹适时打断他的话。
抢占先机失败,俞心桥血亏,咕哝道:“一句谢谢就完了啊……”
两人回家的路有一段重叠,快走到头,俞心桥才惊觉今天徐彦洹走得很慢,是连他都能轻松追上的速度。
不由得有点担心,俞心桥视线下瞟,悄么声开始关注徐彦洹的腿。
虽然没有声音,但目光灼热,徐彦洹不由得跟着往下看,发现校裤腿上一块污渍。
他不甚自在地弯腰拍了拍,直起身时,视野里多出一只拿着苹果的手。
“一天一苹果,疾病远离我。”少年的声音清澈得像暖阳下的湖水,俞心桥说,“下回可别再让他们逮到了啊。”
草长莺飞时节,天黑得越来越晚。
穿过地面坑洼不平窄巷,踩过气味腐臭的积雨水塘,徐彦洹踏上破旧筒子楼的室外阶梯。
算不上宽敞的楼道两边堆满杂物,七拐八绕地避开晾晒在走廊的衣服,徐彦洹在门口陶盆里种了葱的一户停下,一边摸钥匙,一边拉开形同虚设的防盗铁门。
嘎吱一声里门打开,一名清瘦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见是徐彦洹,露出笑容:“回来了。”
进屋关上门,母亲白薇又在窗边张望了下:“没让那些人跟来吧?”
屋里很乱,到处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生活用品。徐彦洹找了块不碍事的地方放书包,隐瞒了被堵在校门口的事,说:“没。”
“那以后早点回来,别躲在学校了,让你们教导主任看见不好。”白薇稍稍放心,叮嘱道,“打工的地方也暂时别去了,万一被那些人盯上,跟到这儿来。”
徐彦洹“嗯”一声。
新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厅,徐彦洹让母亲睡里屋,自己在客厅打地铺。
整个家里只有一张矮桌,吃饭写作业都在这里。徐彦洹在从书包里拿出笔袋,再摸出一只苹果。
把苹果放在桌上,翻开题册,从里面掉出一只蓝色信封。
是午休时俞心桥塞到他书里的,在他拒绝抽背单词之后。
当时俞心桥似乎说,这封和之前那封不一样,不看一定会后悔。
鬼使神差的,徐彦洹拿出信封里一张格子纸,展开。
与常规的情书不同,这封信用没有华丽的花边,没有酸掉牙的诗。甚至格式都不标准,开头没有自报家门,结尾也没有落款和日期。
只有两行字——
建议和俞心桥同学谈恋爱的理由之三,俞心桥同学英语成绩优异,徐彦洹同学篮球打得牛逼,两人可形成完美的互补关系。
既然是理由之三,那么就有一和二。
晚饭是馒头就粥。家里咸菜剩不多,白薇从一堆杂物里找出小腌菜缸,又从下面掏出一叠信封,扭身问道:“这些还有用吗?”
徐彦洹接了过来,刚要扔纸箱里留着卖废品,瞥见里面有一抹熟悉的淡蓝色。
难得不打工的夜晚,徐彦洹把前段时间落下的课程补上,重新过一遍错题。
忙到深夜,还剩一门英语,看着题册上被画了圈的空格,徐彦洹的眉心逐渐隆起。
看来还是应该早睡,白天打起精神听课,毕竟课后花再多时间,也追不上课堂的效率。
这样想着,徐彦洹收拾试卷和文具,手刚摸到台灯按钮,又瞧见那堆被他扔在一旁的信封。
刚拿起其中蓝色的那只,屋里的白薇起夜,叫他早点睡,徐彦洹应一声,起身推门出去。
他习惯在睡前吹一会儿冷风。平时在下班的路上吹,今天难得在家里。
也不算家,毕竟是租来的房子。下个月这时候,说不定又搬家了。
到外面才发现手里攥着信封,低头看了几秒,徐彦洹用另一只手打开,抽出里面薄薄的一张纸。
还是只有寥寥几行字,当睡前读物都不够格。
可徐彦洹还是读了,借一盏路灯昏蒙的光,在散发着陈旧气味的筒子楼边缘,在初夏微凉的夜里。
建议徐彦洹同学和俞心桥同学谈恋爱。
理由之一,俞心桥同学形象好气质佳,常年位列首都国际学校校草榜(亚洲分榜)前三,和他谈恋爱倍儿有面子。
理由之二,俞心桥同学是个专一长情的好男孩,如果你和他谈恋爱,将会是他的初恋,他会记得你一辈子。
第11章 ←像山间积雪。
俞心桥觉得自己的追求计划到了瓶颈期。
何唐月听了发笑:“不是一直在瓶颈吗?”
梁奕帮兄弟说话:“我觉得还是有效果的吧,至少桥的情书徐哥没扔垃圾桶。”
何唐月:“……”
俞心桥给他们讲述中午发生的一幕:“门卫大爷不是收养了一只流浪猫嘛,我就吃完饭没事就去撸,正巧碰到洹洹也吃完饭出来溜达,哦对,他中午自己带饭,我想讨一口吃,他不给也就算了,还凶巴巴地瞪我……说回校门口,我喊他也来撸两把,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跑了,跑得比博尔特还快!”
三人围在一张课桌旁,陷入沉思。
“他是不是讨厌猫?”何唐月提出猜想,“可是猫猫那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猫猫。”
俞心桥想到徐彦洹怕狗的事。一般来说怕狗是因为曾经被狗咬过留下阴影,那怕猫算怎么回事,既被狗咬过又被猫抓过?有这么不讨小动物喜欢的人类吗,未免太倒霉了吧。
“博尔特是谁?”梁奕也发出疑问,“能比我听到下课铃声跑得还快吗?”
三个臭皮匠变不成诸葛亮,白浪费一个课间。
按最初的计划是用半个月追人,谁想这一追就是俩月,再拖俩月都快暑假了。俞心桥急了,说好的开开心心谈恋爱呢?说好的活出个人样,在姚女士面前扬眉吐气呢?
他决定发动场外援助。
晚上到家点完外卖,俞心桥给在首都的同学兼好友肖开颜发消息:姐,江湖救急!
肖开颜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臭小子你还知道联系我?”
俞心桥心虚地笑:“这不是忙呢嘛。”
“忙得把我们这帮老朋友都忘了?”
“我去浔城是被流放,又不是升迁,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肖开颜哼一声:“说吧,找我什么事。”
俞心桥先问:“你最近换男朋友没?”
听说肖开颜最近刚拿下隔壁班班草,用时不到一周,俞心桥觉得这波稳了,求她传授追人经验。
说起来在俞心桥的出柜事件中,肖开颜曾发挥了功不可没的鼓励作用,因此她对俞心桥看上的第一个男人非常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长得帅吗?”
俞心桥回味了下徐彦洹的脸:“反正比电视上那些男明星都要帅。”
“有这么帅吗,你不会戴了男友滤镜吧?”
俞心桥羞涩道:“还不是男友呢。”
他把这段时间做过的努力一股脑都讲给肖开颜听,讲着讲着油然而生一股挫败感,越说越萎靡。
肖开颜评价:“你就是过得太顺了,想得到什么都太容易,所以碰到一点挫折就丧气。”
俞心桥叫苦:“什么叫‘一点挫折’?我都追两个月了。”
“两个月啦?”肖开颜一阵窃笑,“看来真的很喜欢他哦?”
听到“喜欢”两个字,俞心桥没来由地耳热:“总、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肖开颜帮他归纳:“你嘛,核心竞争力在于长得不赖,但是对方长得比你还不赖,那么这一点在他眼里应该不算加分项。”
“谁说他长得比我不赖?我和他是不同类型的帅好吧。”
“可是你什么招都使过了,对方还是没反应欸。”
“……”
“不过那招你使过没,但凡是个男人就不可能不着急的那招?”
俞心桥现在就挺着急的:“什么招,快说!”
“以退为进,若即若离啊。站在他的角度,黏着我的那个人突然不黏我了,你说他急不急?”
虽然恋爱专家肖开颜本人都表示没用过这招,原话是:“危险系数较高,很可能退着退着直接退出对方的人生了。”
但俞心桥还是打算一试,毕竟黔驴技穷,实在没其他办法了。
他把这事想得轻松,以退为进嘛,就是装高冷,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若即若离嘛,就是在适当的时候露个面,刷一波存在感,拨一下对方的少男心弦。
想着肖开颜那么厉害,名师出高徒,自己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俞心桥开始安心地“退”,情书不写了,操场不蹲了,往教室后排跑的次数都少了。
上课也克制自己不扭头往后看,心里偷摸揣测,这会儿洹洹是不是正盯着我的后脑勺,琢磨“男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呢?
俞心桥确实引起了徐彦洹的注意,因为他报名参加了篮球赛。
看样子是被逼无奈,那天徐彦洹在操场看见他和班上的几个大高个练球,被队友集体吐槽体力差技术烂,俞心桥哭丧着脸:“我是被月月拉来凑数的,你们对我要求别太高……那待会儿请你们喝饮料好不好啊。”
说完头一转,两人视线相碰,徐彦洹还没来得及别开脸,俞心桥倒先扭头了,脑袋别扭地转向其他方向,一副没看到他的样子。
徐彦洹:“……”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这天体育课和隔壁四班合上,体育老师带即将参加运动会的同学练习,其他同学自由活动。
抱着篮球从器材室出来,俞心桥环视一圈没看到洹洹的身影,倒是瞧见自家队友和隔壁班的杠上了。
为了抢篮球场。
隔壁班仗着块头大气焰嚣张,其中一个剃寸头的说:“你们班反正拿不到名次,练也是白练。”
这边的队长是自己人,家里开五金店的烤肠男孩王琨。
“我记得你们班去年不也没过初赛?”王琨嗤道,“大哥别说二哥。”
寸头指了指队伍里同样是被拉来凑数的沈达也:“你们班男生是死光了吗,这个头也拉来打篮球?”
此时俞心桥走到场边,再度引来隔壁班的嘲笑:“又来一个,就这样还不肯让球场,让大家都来看你们老弱病残组玩过家家啊?”
王琨咬牙:“警告你们,别人身攻击啊。”
气氛有点剑拔弩张,沈达也胆小,碰了碰身边的俞心桥:“咱们还是走吧。”
俞心桥也觉得没必要为个球场打起来,大不了周末他去租个球场来给大家练。
于是上前两步:“阿琨,咱们撤吧,让给他们——”
“玩”字还没出口,那边的寸头扫一眼人群,更是不屑:“你们班徐彦洹呢?”
王琨下巴一抬:“干你屁事。”
“你们班也就他能跟我们打打,可惜啊,他又像臭虫一样躲起来了?”
王琨护短,听不得别人骂自己班上的同学,当即指着寸头的鼻子:“第二次警告,抢球场就抢球场,别人身攻击!”
“怎么了,我就骂他怎么了,臭虫臭虫臭虫,你把他当自己人,他把你们当傻逼。”寸头笑道,“说起来咱们几个才应该是一伙,他那种臭虫也配?”
寸头名叫谢飞,家里开饭店。按照浔城二中不成文的圈层划分规矩,确实应该和王琨他们玩在一起。
围观的何唐月插嘴道:“人家长得帅成绩好,能帮助提高班级平均分,怎么不配了?”
出于雄性生物的竞争本能,这个年纪的男生最是讨厌那些受女生追捧的男生,谢飞也不例外。
他嗤笑:“你们是不知道他常年混迹在什么地方吗?我上回在批发市场看到他给人搬货,一个小时才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