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等这一刻,不动声色地把岑肆带进去。
岑肆往沙发上栽,陷进一股江识野的味道里:“你别进来,”
江识野很乖巧,立马说好。
但两分钟后,他就飞速去找吕欧:
“走,去给他把脉。”
“你确定要我吗?”吕欧非常惶恐,边上楼边问。
江识野点头。
吕欧皱眉:“把脉本就摸不出具体啥病,你知道我又是个超级业余。而且中医得望闻问切,我前面都不做,这有啥意义呀……阿野,你不要看电视剧里那些太医随随便便把个脉就啥都知道了,我是……”
“我知道。”江识野打断,“没让你诊断,但身体好还是身体差你能摸出来吧,我就想知道这。”
吕欧睨他一眼。
这其实不用把脉都看得出来。
走到房间门口,江识野脚步又停。
转身,去客厅拿起吉他。
“你拿这干嘛?”
江识野没回答,另一只手握着门把:“进去吧。”
两人蹑手蹑脚推开房门。
很安静。
岑肆如出一辙弓着背侧躺在沙发上。好在面朝外,两手一只伸着一只垂着都搭在沙发缘。脸往下深埋,看上去已经睡得极沉,但唇白如纸鬓角凝汗。
江识野敛着目光,把琴颈握得极紧。吕欧也因这过于苍白的睡相轻啧一声。
他有些犹豫,侧头看向江识野。
后者微点头示意。
于是吕欧蹲下身来。
又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岑肆瞬间被惊醒。
他皱着眉微睁开眼。黑色的流光隐在细长的双眼缝隙里,和吕欧四目相对。
“干什么。”
声音又哑又冷,裹着极重的防备心。吕欧还没伸出去的手顿住,做贼心虚被吓到。
“是我。”旁边的江识野蓦然盘腿坐在地上,架着琴,轻描淡写道,“你睡,我给你弹琴。”
岑肆的脑袋动了动,极力辨别另一道声音,另一个人影。他困意浓重的眼睁大了些,垂着的手指轻轻往里蜷,像是要去抓一缕风。
江识野的手本要按琴品,现在又先去拍了拍那只手。轻声:“睡吧。”
这次是他和岑肆四目相对。
窗帘遮住阳光,他坐在地上架着吉他,像漂泊的吉普赛人,给圣坛上的神祇奏唱。虽然他没唱,但吉他的滑音不紧不慢悠扬舒缓,宛如裹着月影触碰礁石的波浪。沙发上的人目光迷茫,蒙着一层雾,但睫毛轻轻颤动,又把雾拨得清亮。
江识野忍不住躲闪目光,望向琴弦。
眯起来的眼睛像琴弦,勒得他有些手烫。
吕欧眼睁睁看着岑肆迷迷糊糊的,又渐渐把眼闭上了。肩膀随着呼吸起伏得越来越缓慢均匀,甚至合上了这首《拐角月亮》的节拍。
他惊呆了。分不清到底是琴声还是江识野那句“睡吧”,更让人觉得温柔。
“吕欧。”温柔没了,没有感情地叫名字。
“……哦。”他回过神,在惊愕之中达成了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在吉他声伴奏下,给影帝把脉。
“你……”把岑肆的手摆正到沙发上,两指轻轻地搭在腕前时,他还是忍不住对江识野说,“太他妈牛了吧。”
江识野边弹边回,坦然自若:“我上次给你说过的,他这会儿意识是乱的,根本不认人。”
不不不,这不是意识混乱的问题。
是你在哄人睡觉的问题。
吕欧越想越觉得刚刚的场景诡异,江识野莫名其妙弹起了琴,岑肆莫名其妙就又睡了过去,整个过程像在驯服一种动物,一种行为艺术,达成荒谬的默契,把他都隔绝在外。
不过他也没心思细想了,岑肆脉沉而弱,他的手指得用力下压,专心凝神。
幸好岑肆似乎被琴声催眠到深睡,毫无感知。
琴声减缓,吕欧表情愈发严肃。
江识野弹了一会儿就停了,他先看着吕欧,最后索性还是盯着岑肆看,忘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去擦一下他脸上的汗,但吕欧突然站了起来。
江识野也站了起来。
“怎么样。”
“出去说吧。”吕欧揉了揉头发,“阿野,我们出去说。”
然而出去后他没开口,在客厅的一堆头皮按摩爪里挑挑拣拣,也不知道在挑啥。
过了会他才说:
“阿野你知道的,本来光诊脉就看不出啥,更何况让我来,我啥都看不出。”
“嗯,”江识野宛如没听见他的话,“那你看出啥了么。”
“……”
吕欧看着他,抿了下嘴,
“我感受到的你绝对也能看出来,不然你也不会让我做这事。”
江识野靠着墙,竖拿着吉他,指腹深深地陷进坚硬的琴弦里,勒出蔓延的白色。
没什么侥幸心理了。“很严重吗。”
“有点儿。脉沉无力,脏腑虚弱。”吕欧若有所思,又顿时了然道,“难怪他会退役啊,原来是病了,可惜了……你说他为什么不说因病退役呢,白白被骂这么几年。”
江识野只问:“有多严重?”
“我不知道。”吕欧很谨慎,不说任何半吊子的推断,“干扰脉象的因素太多了,饭前饭后它都会不一样。他身体差是真的,但反正一直在治嘛,还有精神参加综艺,应该不要紧。”
“可他一直在吃药,为什么还会这样。”江识野都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喃喃自语,皱起眉来,“吃药还脉沉,那药的作用是什么。”
吕欧觉得江识野有些奇怪,搞得气氛凝重,他笑了下:“啊呀医生思考的问题你在这纠结干嘛,那你还车祸失忆了呢,你不更奇怪吗。人各有命,不要太关心明星的私事——我擦,阿野你是哭了吗?”
江识野没哭,只是眼睛有点红。
他一直有点“红失禁”症,耳朵和眼睛,很容易因为情绪起伏变色。
其实他情绪没有脸上表现得那么过激,但失禁嘛,就是他也不知咋回事,明明觉得没啥波澜,五官却很抢戏。
不过被吕欧这么一点,红色又尽量散了。
“阿野你这也太夸张了。”吕欧很讶异,忙用了个更轻松的语调,“共情能力太强了吗,搞得像岑肆要死了一样——”
“吕欧。”
“怎么。”
“我喜欢他。”
“?啥?”
江识野揉了揉后颈,尽量轻描淡写:
“我喜欢他。”
啪,吕欧的爪掉了。
按摩爪。
不过他觉得掉的是自己吃惊张嘴后的下巴。
“我擦???”
十分钟后,吕欧的惊愕并没有因为江识野讲述他的回忆而减缓。
“不是,你确定这是喜欢吗?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变成gay的?阿野,你不会只是在猎奇吧。”
江识野淡定解释:“我可能一直是gay,只是因为易斌,我总是在逃避这回事。”
吕欧不信;“但以前怎么完全没看出来。”
“没找对人吧。”
吕欧激动:“那现在怎么知道就找对人了?!”
“我不知道,他给我的感觉不一样,而且那天……”江识野凑到吕欧耳边,说了个悄悄话。
说完他的耳朵红了,吕欧的眼睛鼓了。
“我擦!!!真的假的!”吕欧彻底懵了,像一个泄气的皮球。
“好吧,生理反应骗不了人……我错了,以前竟然不信恐同都是深柜。”吕欧搓着脸怀疑人生。“也对,以前我们看片儿你都不感兴趣……卧槽啊……”
搓了几分钟,他总算勉强能接受喜欢男人这个事实,又皱眉:“可那是三年前,你现在还喜欢他?还是你喜欢三年前的人?”
“一样的。”江识野说,“三年前和现在,应该都喜欢。”
又是一个淡定陈述句。吕欧一副被饭噎了的表情。
江识野给他看了下《索性》的歌词。
里面暗示明显,他又认了。
“那他知道吗,这些歌。”
“知道。”
“然后?”
“没然后。我18岁那性格也不可能给人告白,可能就写歌玩玩。他又是直男,多半就这么心大的过了。”
“他直男?这你又是听谁说的?不是说他是gay吗。”
“那是谣言。一个运动员,老爸又是gay,你觉得会和男人谈恋爱吗。”
“也是。”吕欧陷在各种信息量里有点迟钝,但总觉得路有点偏,“不对啊阿野,我记得岑肆一直都挺喜欢逗你,对你挺好啊,你确定他不喜欢你?”
江识野平静的表情下难得泛起一丝波澜,最后只说:“我又怎么猜得他是怎么想的,他可能对所有人都是这种,反正当时错过了。”
“阿野啊。”吕欧跟不上江识野的逻辑,自己缕了缕,“咱就是说,会不会有一个可能,是你和他谈过恋爱的?这样也能对上之前那个前男友的谣言……”
江识野瞥他一眼,又垂眸:
“没有,我问过他,他没谈过恋爱。”
而且如果谈过,以自己的性格,绝对不会分手。
“噢。”吕欧点头,也觉得这个想法太扯,“那你现在打算咋办?”
“找个机会给他说。”
“我擦?现在?”
“也不急是今天,反正就近找个时间。”江识野的口气宛如是预定个网上会议。
“你不是说他是直男吗。”
“嗯,但我还是得给他说。”江识野微眯了眯眼,“不然又错过了。”
如果说失忆让他学会了什么,大抵就是把握当下珍惜当下。
保不齐以后会忘记什么,只能确保现在不留遗憾,自小到大他都喜欢憋着,但有些话真的不能憋了。
而且那天在房车,岑肆说的是“我没谈过,我一直都想再想到你”,这话赐予了江识野无端勇气;今天他看着他在自己琴声里入睡,勇气便化成了迫不及待的坚定。
吕欧感觉江识野魔怔了,想到自己的妹妹,内心草泥马滚过的酸楚,“可岑肆现在是明星。”
“不管了。”
“……好吧。”吕欧认了。蓦然想起当年12岁的江识野因“少年为救女孩,孤身勇斗疯犬”登上枫城社会新闻。记者采访他,问他不怕丢掉自己的命吗,江识野说的是:“我没什么丢的。”
记者在报道里称赞他小小年纪就英勇无畏无所顾忌。直到很久以后,吕欧才渐渐理解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不是想说自己无所顾忌,而是说自己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的人不管不顾,每迈出一步都是争取,每一次取得都是珍惜。
所以恋爱也是,会无所畏惧地去争……吕欧沉浸在江识野给自己灌的鸡汤里,灌了半天他的逻辑突然一拧,意识到一个问题——
岑肆没谈过恋爱。
那游戏里他说的同居接吻的人,又是谁?
“吕欧。”江识野突然开口打断他的沉思,拿着手机,问了一个和前面完全不一样的问题,“你知道以致的创始人是谁吗。”
以致是国内顶级的互联网技术公司。总部不在京城而是枫城,吕欧小时候常听人说以致创始人是枫城首富。
“不知道,不是说姓陈吗。怎么了。”吕欧探头看向江识野手机,屏幕停在微博热搜上,第一位是“陈醉”,第二位是“夏飞发长文纪念陈醉”。
“啊,今天是陈醉生日来着……”吕欧想起来了,“夏飞竟然也喜欢她?你们唱歌的都一个风格吗。”
“不是。”江识野皱着眉,点开第一个热搜。
热门微博是一陈醉老粉发的长文,发布时间竟然是在五年前。不知怎么又被考古挖了出来。
长文讲述了陈醉波澜壮阔戛然而止的一生,最后提到她隐婚生子,淡出圈外。
在这位老粉的讲述里,陈醉最终是嫁入了顶级豪门,十分幸福。老公是做互联网的。陈醉与其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搞投资一个是运动员。
这其实都不是重点,基本算是过期八卦。
江识野最近却对豪门和运动员这些关键词异常敏感。
以至于文里没有提到具体是哪家互联网网站,只说总部不在首都,他就想到了以致。
“我刚上企小查搜了下,以致的法定代表人确实姓陈,陈酒……额,这和陈醉怕是有关系吧?”
江识野没说话,只拿过吕欧的手机,点开关系图谱。
复杂的企业关系图谱映入眼帘,好几个名字蹦了出来。
江识野呼吸一顿。
有姓陈的。
更多的却是姓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索性》歌词写了啥呢,在第七章 末尾,我知道你们肯定忘了!我都忘了!
第43章 Verse.我喜欢你
就在江识野看着手机彻底怔住时, 吕小鸥突然上楼来。
“哥,你们这儿的快递去哪里拿啊,它这个存放地址我怎么看不懂。”
以前头疗馆的快递是送到门口, 如今做节目后就不一样了,变成街对面一个需要拐角走两步的隐蔽驿站。吕欧问她:“你买了啥东西?”
“高考志愿填报指南。”
“这玩意儿你学校没发吗?”
“发了,但我不是没带吗,而且我是买的一本什么专业解读的。明天就出成绩了,我要紧张死了。”
她不说没人想起来高考放榜这回事。
这毕竟是人生大事, 吕欧的脸也陡然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