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前面的荧光棒一晃,就会显得他眼睛比前面看到的灯牌还亮。
江识野没来由舒了口气,又没来由屏起一口气。
他心跳陡然加快,本能的兴奋,本能的澎湃。
他放松又安心。灯光暗下,他对乐队伴奏老师说:“我们开始吧。”
-
其实岑肆不是江识野唯一的听众,此刻被挤在某视角不好角落的米白王,正踮着脚张望:“我靠台上那个是阿野吗?我怎么感觉气质变了啊。”
“他竟然还换了套衣服?”
黑色无袖卫衣把人显得慵懒随性,戴上帽子又显得气场全开。江识野两腿张开,把立式话筒立在身前,一手握着,一手架琴,站在舞台中央。酒吧的灯光把人照得流光溢彩,有一种低调锋利的张扬。
是一种陌生的装逼感。
“还别说,挺有范儿。”小米评价。
“我怎么还有点紧张啊。”小白说,“我有替人尴尬的毛病,好怕没人搭理阿野啊。”
小王:“我们这边鼓掌,他听得到吗?”
“不是他听不听得到的问题,零星的掌声还不如没有。”
“主要是这些人好吵啊,阿野又没试音,好担心。”
前奏响起,小米:“啊呀别说了,我们认真听吧,待会儿肯定要给阿野吼起。”
结果等江识野的声音真响起时,别说吼了。
三人都愣住了。
“卧槽……”
“不是,这是阿野啊?”
《1783》这首歌结构很精巧,Verse的调很低,逐渐爬Key,又紧跟着一段真假音转换的Bridge和念白。CETA虽是Dream Pop乐队,但这首歌风格不是梦泡,它很有爆发和情绪起伏,江识野揣摩的一头鲸鱼逐渐从海面浮出来的感觉。
唱歌的他,也像是一头潜伏在深海的鲸鱼,终于跃出了水面。
很有爷不装了的意思。
把认识他的人都吓到了。
米白王,还有夏飞。
夏飞知道江识野唱原调的《1783》时,本想看好戏。
结果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他不傻,一直知道这人嗓音挺好听,很独特的、很沉的清冽。
但嗓音好和唱歌好是有区别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平常和唱歌,
完全他妈是两个人。
Who drives me forward like fate? *
The Myself striding on my back.
麦克风前的江识野虽然闭着眼,却一点都不内敛。嗓音开阔,像是清冽的海水在阳光普照下,逐渐从低吟卷起滚烫的热浪。
这歌声要比说话时厚很多,热很多,像是能扒开一层又一层,是从内从外共同释放的声场和声压。压迫力不强,感染力却重。不能震慑,却能让人沉默,不能盖过外面的雨声,却像是能逐渐浸透。
酒吧在他开口几秒后就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舞台上的人。
唱到高潮,江识野松开吉他,双手捧着话筒,在提前响起的掌声里飙出一个令人震撼的高音。
夏飞要哭了。
江识野的高音,他其实可以听出是毫无技巧的,完全靠着天生高的音域硬爬到在HighC上。质朴地纯靠吼。
……但无奈他就是吼的上去。像孤岛被撞碎,然后冰川裹着一层火向下燃烧,在黑暗的海潮里烧出一片热光。
印象里头头是道那个安静沉闷的人绷起后背,露出的修长手臂都因发力凸出显眼的线条,下颌线到脖颈的肌肉盛着一道一道的亮影,荆棘般锋利地托着人,召唤出他从未见过的锋芒和气场。
他的声音能具象化,又冷又热。夏飞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意象,冰河上的疾驰马匹,细剑上的滚烫热血,眼睛里的千言万语——
哦,这不是意象。
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看过无数遍的电影片段。
人的想象力真是发散到不可理喻,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听《1783》时想到《归》。只是在这一刻,他鬼使神差冒出个不合时宜也不愿承认的类比。
江识野的嗓音,像楼霁山的眼睛。
而此刻酒吧另一头,某楼霁山饰演者也心情激荡,心脏砰砰,踩着音乐的节拍跳得很重。
他听过很多次江识野唱的《1783》,但不知为啥。
今天他会想起第一次听的时候。
18岁他硬着头皮进入Swirl,被体校同学的歌声震到愣在原地。不只是其本身的魅力,而是那种流浪又迷惘,含蓄又释放的气质让他着迷。
这样的气质岑肆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阴郁、又很纯净,让他会短暂失神和好奇,会让他想去挖掘。
他不是第一次失神,在京城高铁站被江识野一拳打出鼻血便是发呆惹的祸。
岑肆一个学击剑的,最擅长闪避和反应力,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挨揍?后来他才意识到是站在门口的人让他有些短路,而他第一次在酒吧听到《1783》时,则确定了自己的心动。
他没想到三年后,江识野还真归来仍是少年般,唱得仍是三年前的味道。
还是在酒吧。
还是同样的歌。
他甚至坐的角度都是一样。
若不是口袋里用糖盒装着药,他甚至也短暂以为自己也还是三年前的自己。
-
一曲唱罢,江识野站在麦口风前,有些喘不过气。
他调整着气息,听到了掌声和安可声*,众人的情绪和他都来到了制高点。
本以为自己会在唱歌时思绪万千,唱完才意识到,就像是考试、比赛,越看重的事会只会晃眼一过,让自己发挥的只有本能和肌肉记忆。
或许还有一小部分运气。
江识野扯了下卫衣领,在无数惊喜的目光中,抬眼去看蓝色荧光棒后面的人。
然后他即将微扬的笑容又收起。
蓝色荧光棒还在,但他却看不到人。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哦!今天一手滑写的有点多,本打算放在一章的,但太长了,我还是分开吧。看上去像是双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一首歌的结构:
前奏(Intro)
正歌(Verse)
副歌(Chorus)
桥段(Bridge)
尾奏(Ending)
某扑街菜文的章节名也是由这个而来,可以猜猜是哪篇*
Who drives me forward like fate? *
The Myself striding on my back——泰戈尔《飞鸟集》
*
安可:源自法语的encore,再来一首
第33章 Verse.再唱一首
阶步酒吧外是阶梯, 房车停在很下面。
雨太大,滂沱地刮到人身上。
来接人的阿浪扶了岑肆一把,担忧他此刻已经没力气走下楼梯。但后者看上去一切正常, 雨水顺着阶级翻滚,在他每一次稳稳当当的迈步下溅起水花,湿了裤脚。
阿浪根本看不出岑肆此刻状态怎么样,毕竟他家艺人最擅长外强中干,隐瞒装蒜。虽然今天加大了药量, 但拍戏赶路淋雨来了个全套, 那套健康人的假皮囊怕是早已负荷不起。
岑肆确实是感觉自己要不行了,不然他也不会歌还剩最后两句就提前离开。
不过等柚姐一脸焦急地抱着干毛巾拉开车门, 催着他换身衣服速速滚去床上时, 他又慢悠悠地说要先去洗澡。
“你还能洗澡?”
“能啊。”岑肆睫毛上还撑起一片雨帘, 在话语间簌簌抖落。他又吃了颗止疼片说,“我还要等人。”
江识野没有安可, 也没有享受人的打量欢呼和试图靠近。他冲出酒吧,三步并做一步地往下跨越着阶梯,卫衣帽子一颠一颠的, 盛着水。
他很急。
他看到了岑肆离开的背影, 要去追。
视线被大雨染到模糊, 远远地, 他还是认出了阶梯尽头空地上岑肆的房车。
岑肆有很多房车, 如影随形跟着, 视工作情况变化着规模。
这一辆, 看上去很低调。
江识野松了口气。
还没走。
车门陡然拉开, 柚姐仿佛就在等他,招手喊, “这么大的雨你找阿肆干嘛啊。”
等人进车后,她迅速关了车门。江识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想了想,说:“……我来还衣服。”
刚还在舞台上耀眼四射的人又恢复了闷闷的样子,江识野跑过来没打伞,反正这雨打不打伞区别不大。他浑身湿透,看上去甚至有些狼狈,都不敢再进车内一步。
“把我衣服淋成了落汤鸡,然后还?”耳畔响起岑肆的嘲讽。
他从车后面走过来,已经换上了一套深色绸质睡衣。
岑肆向门口人身上抛一根崭新的毛巾。
“擦。”
江识野便笨拙地拿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脸,和舞台上那个拿着话筒吼高音的人像人格分裂。低着嗓子说:“……我来拿我的衣服。”
“你的衣服我洗了下次还你。”
扑哧一声,岑肆像听到了啥天方夜谭,又开始笑。
五分钟后,灰T和黑色卫衣一并扔进了房车的壁挂式洗衣机里。江识野套着岑肆另一件干干净净的白T,表情僵硬。
岑肆坐到沙发上,拍拍旁边:“来坐吧。”
“不了,我裤子是湿的。”
岑肆挑眉:“你还想换裤子?”
“……”
五分钟后,江识野又表情僵硬地坐到了沙发上。
还是穿着自己的裤子。
倔强地站着自然晾干了会儿。
“雨这么大,你就坐我们车回去吧,司机先把你送过去。”岑肆说。
“你去哪儿,别墅吗。”江识野侧头问他。
才洗过澡的岑肆身上沐浴露味道很重,他情不自禁吸了两下鼻子。
“我回酒店。”岑肆睨他一眼,“感冒了?”
好似关心,江识野正欲摇头,岑肆又说一句:“有鼻涕就擤出来,吸什么吸。”
“……”
车厢里很安静,柚姐在前排看手机,阿浪坐在副驾打瞌睡。
雨声啪嗒啪嗒放大,江识野看着无数雨滴从车窗往下滑,留下流星一样的雨痕。
“……今天谢了。”他闷声说。
又是一声很低很浅的笑。
“嗯。”
不用谢。江识野脑补着岑肆的声音,然而岑肆真正说出口的却是:“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江识野含糊地回了个我怎么知道。
“再唱首歌吧。”岑肆仰头靠上沙发背,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声音飘忽着,“想听歌。”
“听什么?”江识野出乎意料很顺从。
“你的歌吧。”
“……哪首?”
“都行。”
岑肆身体泛沉,说话开始不过脑子,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得寸进尺场合又有多么不合时宜时,歌声却已经在耳边响起了。
他眼睛倏地睁开。
江识野听了很多遍自己的歌,但唱出来还是第一次。
他很羞耻,但这首歌岑肆听过,在书店里哼过,阻止他卖过。
所以他就唱了。
他失忆了,忘记了过去,所以没有负担,没有顾虑,甚至违背性格的没有犹豫。他今天状态好,看着岑肆绷着嘴角靠着沙发上的样子,侧脸轮廓和喉结突出的脖颈蜿蜒成一条俊美的线,像条绵延的银河,抿了下嘴找个下调便缓缓唱起:我想唱首歌给你听
For the first time所幸坠入了你的眼睛
winch lost in my mind和舞台上爆发的歌声又不一样,在狭窄的车厢、前面还有人的情况下,他唱得很轻,是哼唱,也有些生涩,融解在雨声中。
虽然是自己写的歌词,但实在有些陌生和暧昧。所以他唱得小心翼翼,慎重矜矜。
反而显得过于温柔。
夏飞若是听到又要哭了。
这和舞台上,又完全是两个人。
岑肆本疲惫不堪,药效又让他精神越来越恍惚,他吊着一根弦,撑起一股气。然最纯粹的清唱毫无征兆地幻化交织,在他耳边缠成一片片记忆的云,能催眠心智,折软心弦。
他睁着眼,看到的却是三年前——他告白,江识野犹豫。直到几天后,他气鼓鼓,江识野戳了下他的肩,扔过来一个手机。
干嘛?他不耐烦,拒绝我的方式就是把手机还我?
打开录音,听。江识野背对着他说。
听啥?你有心情让我听歌没心情答应我?
听。江识野还是用后脑勺说。
点了播放,他才知道这是江识野自己写的歌。
他眼睛越来越亮,连听完一首歌的耐心都没有,在歌曲的高潮里他无视了对方一句“但我其实还是恐同……”很粗暴地抓着人后脑勺,扳正,让他仰头,抹平五厘米的身高差,拽近——
他没亲过人,对方也没亲过,两人都喘不上气,和曲调的柔和画风不同,像两头撕咬斗嘴的狼。呼吸重重的,敲击了歌里最后的重音。
这首歌叫什么?不会叫我的名字吧,多不好意思的。
……想多了,就是首弱智歌,我随便写着玩玩的,明天就删了。
岑肆只得自己潜入江识野的文件夹,知道这首歌叫《所幸》。
脑子里绷着的弦啪嗒一声断了,岑肆突然咳嗽了起来。
歌声戛然而止。
“被歌呛到了。”他率先解释。
“……”
坐在前面的柚姐循声又匆忙过来,熟练地递给岑肆一个水瓶。
他双手有些颤抖地抱着猛灌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