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明章说:“弄一点吧。”
茜姨下楼去了,没一会儿用托盘送上来吃的,荔枝话梅和龙趸炖蛋。
书房的门关紧落锁,楚识琛安心吃东西,第一次来的时候错过了,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还有机会吃到。
项明章把地毯上的残棋拾起来,搬了把椅子坐在榻边,棋盘白格右下,摆好阵营,问:“要不要好好来一局?”
楚识琛含着荔枝应战,太甜,松懈了防备,话梅又偏酸,咽口水的工夫被攻略城池,他在外甥那里的威风恐怕要被舅舅讨回去了。
胜负将分,项明章问:“想赢吗?”
楚识琛道:“不过是怡情,输赢有什么要紧。”
项明章最欣赏他从容不迫,说:“幸亏不是豪赌,否则你这种心态要输多少钱。”
楚识琛顺口而出:“未必,我以前梭哈十局九赢。”
项明章挑起眉峰,每每这个表情都充满了审视意味,楚识琛不单是抽雪茄的老手,原来还擅长梭哈?
楚识琛自觉失言,他旧时应酬玩过,筹码赢得多了总被调侃,说他们开银行的心思密、手眼快,胜过出千。
他怕项明章细究,移动棋盘中的“国王”走错一步,换了话题:“我输了。”
项明章拆穿:“我本来就能赢,你故意错一步反而叫我胜之不武。”
窗外隐有人潮躁动,到了出发去酒店的吉时。
楚识琛整理好衣服和项明章一起下楼,宾客走得差不多了,没看到楚太太,他们刚出花园,项明章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孟焘”,项明章接听“喂”了一声。
楚识琛顿在一旁,试图从项明章变幻的微表情中分辨出情绪,电话一挂断,他立刻问:“孟总监在医院有情况?”
项明章回答:“新的技术组长定了。”
楚识琛:“是谁?”
项明章说:“胡秀山。”
北京动员会的前夜,楚识琛查了官方人员的详细资料,他回想起来“胡秀山”这个名字,本市文旅部门的一把手,别说佘主任,比选型组的总经办人的职位都要更高。
这太超乎意料了,楚识琛问:“这算空降吗?”
项明章捏着车钥匙在太阳穴上敲了两下,说:“空降指的是兵,这是空降了一位司令下来。”
花园里的人几乎走尽了,项明章去别墅车库开了一辆跑车,楚识琛坐进副驾,引擎发动,走静浦的侧门抄了近路。
跑车在大道疾驰,项明章和楚识琛怀着同一件心事沉默。
宣介会发生意外,官方直接派来上级接代佘主任,说明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越重视,项樾的处境反而严峻,一次失误则是极限,之后再容不得分毫差池。
胡秀山的职位和头衔很多,技术组长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楚识琛担忧道:“胡先生恐怕不好接触。”
项明章说:“胡秀山这个位子,他一来等于接手整个选型组,听汇报,拿主意,应该不会和任何一家公司私下交涉。”
各家公司铆足了劲,都想比别人多了解一点需求,多掌握一分痛点,“技术组长”是被盯得最紧的。
楚识琛说:“难道项樾只能放弃这条线?”
“别的公司也一样。”项明章握着方向盘,“胡秀山太难啃了,大家会把目标转投在选型组其他人身上。”
孟焘在电话里转述了佘主任的意思,不要尝试从胡秀山下手,白费工夫。
这个项目很大、很重要,但宏观上,它是国家“文旅规划”这个总项目的一环。
胡秀山位高权重,说得通俗点,他要操心整个“文旅规划”的推进和建设,不会把多少精力放在选型组上。
楚识琛没想到,一场婚礼尚未结束,变故陡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项明章打开一首舒缓的音乐,说:“没事,就当技术组长空缺,我们找别人。”
楚识琛明白这不过是自我安慰,官方有可能拆标,所以项樾破解智天的策略,带着亦思搞A加C,现在把控技术的人换了,胡秀山未必认可。
而且项樾办砸了宣介会,胡秀山又是什么态度?
一切都太未知了,太没底了。
如果一场仗没有把握就去打,就算挥兵放箭,冲锋陷阵,赢面又能有多大?
项明章连超了七八辆车,准时抵达举办婚礼的酒店。
原本计划在户外举行仪式,推迟一段时间天气冷了,只好改成在酒店里。
晚宴后是自由舞会,估计要热闹到深夜,项琨包下了整间酒店方便宾客过夜休息。
宴会厅内人头攒动,华灯花朵,白纱香槟,项明章坐在主家那桌,楚识琛端了一杯酒,找到楚太太,落座在桌旁。
婚礼进行曲的前奏一响,周围如梦似幻,新郎新娘挽手走向礼台。
仪式结束,晚宴开始了,楚识琛哪还有没胃口,刀叉都未动,觑着桌上的烛台思索项目的事情。
气氛逐渐热烈,音乐换成了欢快的舞曲,新郎新娘率先跳了今夜的第一支舞。
楚识琛旁边的位置空了,不多时,项明章走来霸占,不知要谈公事还是私情。
正好男方一家来问候敬酒,大伯母看着他们:“你们两个大帅哥坐着干什么,怎么不邀请人跳舞?”
楚识琛笑笑:“我不会,害怕贻笑大方。”
项如纲暗示道:“明章,你下午撇下伴娘走了,去请人家跳个舞呗。”
项明章心里正烦:“你今天还不够忙的?管这么宽。”
大伯母打圆场:“不来电就算了嘛,这么多女孩子,明章,总有你喜欢的类型吧,还是你眼光太高了?”
项明章说:“我眼光不高,就是肤浅,要请就请全场最漂亮的美女。”
楚识琛端坐椅中,左胸口在书房被弄出了痕迹,蹭着衣裳泛酸,周围一阵热烈的起哄,项明章起身绕过他,停在了另一边。
万众瞩目,项明章朝楚太太伸出手:“伯母,肯赏光吗?”
楚太太受宠若惊:“最漂亮的是我呀?”
项明章神色倜傥,像个要说花言巧语的公子哥,开口却低沉又认真:“儿子像妈,我看楚秘书的模样,反得出您最漂亮,是不是很合理?”
楚识琛脸颊微热,局促地端起香槟喝了一口。
楚太太心花怒放地去跳舞,上场前,项明章搭着楚识琛的椅背俯下身,说:“伯母很高兴。”
楚识琛盯着纯白桌面:“嗯。”
项明章在他耳畔坦白:“你知道我想哄的是你。”
耳廓发烫,楚识琛问:“为什么哄我?”
项明章回答他,也是告诉自己:“放松一点,车到山前必有路。”
楚识琛点点头,安心地说:“好,我信你。”
第62章
宴会厅中轻歌曼舞,楚太太本来有点害羞,一上场却如鱼得水,项明章配合着,忍不住道:“伯母,我不会拖你后腿吧。”
楚太太说:“人家小年轻结婚,我这个年纪的寡妇出来献丑,不笑话我就谢天谢地啦。”
项明章抬手让楚太太旋身,目光瞥向桌子那边,说:“识琛在看我们。”
“他晚上有点蔫儿。”楚太太道,“在静浦一下午没看见他,可能玩累了。”
项明章说:“我们下午在书房玩国际象棋,费脑子。”
楚太太“扑哧”笑了:“真的假的呀,小琛什么时候学会下象棋了?反正他以前啊,需要安静十分钟的玩意儿他都学不会。”
“所以他输给我了。”项明章把握着分寸,“那他以前喜欢玩什么,梭哈?”
楚太太说:“那可不敢,挥霍败家起码有个限度,要是沾赌会家破人亡的。再说了,打牌要记数字,动心眼,他玩不来呀。”
项明章笑道:“我觉得他一点都不笨。”
楚太太高兴地说:“谁知道呢,失忆后就开窍了,也算因祸得福吧。”
桌旁只剩楚识琛一个人,有些无聊,他打开微信刷新朋友圈,最新一条是销售总监助理发的照片,一桶炸鸡消夜,背景是销售部的会议室。
估计彭昕收到了孟焘的信儿,紧急召人回公司加班了。
楚识琛给彭昕发消息,聊了聊大致情况,以及项明章目前的态度,形势不明朗,稍安勿躁再做打算。
彭昕非常果决,傍晚得知技术组长换人,已经发动多方人脉打听,了解到胡秀山最近在忙别的业务,分身乏术。
彭昕发来语音诉苦:“胡秀山位子高,不会答应见面,也没空,唯一的安慰就是各公司都约不到,一起发愁吧。”
楚识琛听完,借项明章的话安慰:“车到山前必有路。”
彭昕说:“有没有路我不知道,反正半山有餐厅,我打听到胡秀山今晚在山上有饭局。”
楚识琛失笑,问:“胡秀山跟谁吃饭?”
彭昕回答:“胡秀山最近频频跟市里的国资公司互动,据说今晚约了老总谈事情。”
一支舞曲结束,楚识琛恰好聊完,他刚收起手机,项明章从舞池返了回来。
宴会厅被划分成几个区域,项家的来宾占了四分之三,到处都是觥筹交错。
公司的董事坐在偏西的一边,项明章说:“陪我过去打个招呼。”
香槟度数低,楚识琛可以再招架一杯,说:“你开车来的,等会儿我替你挡吧。”
之前的陈皮宴,各位董事都対“楚秘书”印象不错,项明章带着楚识琛一起走来,大家立刻腾了两个位子。
今晚是私人的欢庆场合,先寒暄了几句项家的家事,无外乎关心项行昭的身体,项明章道:“爷爷在家休息,他最近精神挺好的。”
伦叔白天去了静浦大宅,対大家爆料:“行礼的时候项董以为是明章结婚,非要把红包塞给他。”
周围几桌都笑起来,有人说:“项副总,我们跟项董一样都等你办喜事呢,你什么时候才有动静?”
项明章混惯了交际场,揶揄的话信手拈来,此刻竟然反常地求了饶:“各位长辈,别说得我像没人要,在楚秘书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楚识琛牵着嘴角,笑意不少不多,解围道:“项先生太忙了,难免忽略终身大事。”
方伯伯说:“我就知道,最近回老项樾的次数寥寥,果然在忙大生意。”
项明章笑道:“全国发展旅游经济,搞‘文旅’规划,各位有没有听说?”
大家纷纷点头,生意人,各方面的新闻政策都要时刻关注,伦叔说:“正儿八经的大项目,好像咱们市初期就会投入上百亿。”
这个数字是针対整个文旅项目,项明章解释:“我们要做项目的运营支撑系统,算是宏观中的一个部分。”
另一位副总说:“但这个系统是要支撑全国数据的,体量和收益摆在那儿,一般的公司吃不下,那不给你做还能给谁?”
项明章谦虚道:“北京的大公司竞争力也很强。”
伦叔说:“我看新闻了,咱们市是规划重点,要带领周边省份,这等于在自己的地盘,有优势啊。”
外人只知要发展,要建设,不清楚项樾争取的这一部分出了意外。
不过道理说得没错,本市是重点,所以选型组的重要职位都来自本市,空降的胡秀山更是在本市文旅部门承担要务。
楚识琛安静作陪,边听边思,忽然插了一句:“市里一下子投入这么多,财政会不会紧张?”
项明章道:“有一部分拨款支持。”
方伯伯这辈子没少跟官方打交道,有经验地说:“就看够不够用,这种项目浑身上下指甲缝都要花钱,而且许多预算没准头,真正动工才知道多耗资。”
伦叔笑了笑:“资金肯定是越多越好,毕竟钱多好办事,上面政策要求做十分,下面执行必然膨胀到五百分。”
楚识琛晃动长笛酒杯,香槟在内壁泼溅留下一层浅金色,他举杯饮尽,代项明章敬了大家一杯。
离席后,楚识琛说:“项先生,我想出去透透气。”
两个人离开宴会厅,下了楼,在酒店的花园散步,晚上温度低,空气清凉呼吸得很畅快。
远离了人声喧嚣,楚识琛率先止步,说:“关于项目,我产生了一点新看法。”
项明章侧过身:“我猜到你不会只想透透气。”
他们面対面站在草坪上,头顶是浩瀚夜空,楚识琛说:“文旅发展,整个项目包含基础建设、设计、运营系统等等,太多环节了,每个环节都要投入成本。”
项明章“嗯”了一声,楚识琛抬手指向酒店大楼:“就像盖一栋建筑,要设计格局,要装修,要置买材料……计划一千万完成,如果有三千万,会完成得更好。”
项明章听出一点意思:“你的看法是关于钱?”
楚识琛道:“上面重视这个文旅计划,咱们市又是重点,必定要倾力完成,而每一步都需要资金作保证。”
项明章说:“财政拨款有限,你觉得不能满足市里的投入?”
“伦叔说了,钱多好办事。”楚识琛分析,“很多环节还没展开,不知道实际要用多少钱,万一不够就麻烦了。覆盖全国的项目,不是能随便暂停的。”
项明章曾经遇到过类似情况,官方的系统工程,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发现超出预算,于是反过来压价。
前期为了拿下项目,人力和技术成本都付出了,只能吃亏同意。
楚识琛说:“这个文旅项目不会,它耗资巨大,我们这一环压价有什么用,杯水车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