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樾野心满满要记下的一笔功,俨然变成了“过”,并且难以补救。
坚持到宣介会结束,工作人员安排大家退场,项明章陪选型组从内部通道离开。
孟焘有点蒙了,是他提议主办宣介会,是他带领部门负责,任何问题他都难辞其咎。万一佘主任有事,公司受影响,他恐怕不用干了。
楚识琛没有柔肠安慰,说:“孟总监,还不到六神无主的时候,洗把脸,我们要赶去医院。”
佘主任被送到了附近的三甲医院急救,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医生的诊断结果认为是过敏,过敏原是蜂蜜。
楚识琛恍然,没多久食品送检有了结果,今天的茶水中确实含有蜂蜜,一切属于主办方的疏忽。
病房外挤满了人,等佘主任醒过来,项明章亲自道了歉,承诺后续的所有问题由项樾负责。
离开医院回公司,一路上项明章面沉如水,楚识琛抱着双臂,全程没有吭声。
宣介会本来备受期待,一出事,消息立刻传回了园区,等项明章和楚识琛打道回府,整片办公区鸦默雀静没人敢抬头。
项明章一路走进总裁办公室,进了门,说:“楚秘书,一起。”
楚识琛示意孟焘先行,然后把门关上。
事已至此,孟焘理了理头绪,说:“会场的餐点是由一家五星级酒店提供,今天的茶水是泓善茶室负责的。”
项明章问:“所以呢?”
孟焘愣了一下:“我们提前调查了人员的饮食禁忌,今天很可能是茶室的疏忽,我会让法务跟他们交涉。”
楚识琛道:“无论哪个环节失误,项樾作为主办方都逃不了责任。”
不管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一旦出了事,当下就会产生负面影响——选型组的失望,后半程会议的萎靡,都是印证。
项樾可以去调查,去追究,但无论如何,都更改不了项樾自身失察的错误。
最要紧的是项目不等人,大家不会为这件事继续蹉跎,看过就散了。
楚识琛说:“今天的事故,再纠结下去等于刻舟求剑,没用,该做的是力挽狂澜。”
项明章道:“本来势头大好,这一下直接打回原形。”
“不……”孟焘仍抱有希望,“我们把方案做到最好,选型组一定会考虑我们的。”
楚识琛清醒地戳穿:“今天这一出,方案演示的效果大打折扣。”
而且佘主任跟项樾建立了良好关系,原本是非常有利的一张牌,现在这张牌等于废了。
孟焘急切地说:“我再去道歉,我去医院照顾佘主任,找最好的专家,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取得佘主任的原谅。”
项明章走一步看三步,说:“你以为佘主任不计较就万事大吉?”
孟焘:“项先生……”
项明章道:“佘主任出了事,接下来住院、休养,还怎么维持选型工作?技术组长这么关键的位子,更不会白白等着他。”
楚识琛心一沉:“所以会换技术组长?”
项明章说了,打回原形,他道:“一旦换人,项樾前期和佘主任的沟通都白费了,要重头和新组长建立关系。出了今天的事,总经办人那副脸色,官方对项樾的态度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手机响起来,楚识琛走到一边接听,三五句后挂断,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佘主任不追究今天的事故,坏消息如项明章所料,因为身体原因,佘主任主动退出了选型组。
这下技术组长肯定会换人,有可能是下面的组员补位,或者另外空降,确切消息要等官方公布。
孟焘脸色苍白,不敢再多说什么,摘下眼镜抹了一把汗水。
楚识琛说:“孟总监,不管怎样首轮交流结束了,调整一下,跟销售部做好交接。”
孟焘定了定心:“做完该做的,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现在谈后果还太早。”项明章说,“回去吧,售前这阵子辛苦,让你的人休息两天,今天的事不要跟其他部门嚼舌头。”
孟焘保证完出去了,办公室只剩下项明章和楚识琛,折腾一天,太阳落山了,不合时宜的灿烂霞光从落地窗照进来。
项明章将领带扯开一点,走到酒柜拿了一瓶威士忌,问:“有没有兴趣陪我喝一杯?”
楚识琛道:“喝酒可以,但我不在办公桌上喝。”
项明章轻哂一声,捏着酒瓶和杯子走到窗边,他递给楚识琛一只威士忌杯,然后将印着白色帆船的酒标向外,说:“这瓶是帆船威士忌,一帆风顺的意思。”
楚识琛玩笑:“开始寻求心理安慰了?”
项明章又说:“这一瓶含有更高龄的原酒,更烈,所以顺风之中,会经历一场风暴。”
楚识琛呷了一口,酒杯里弥散着柑橘的风味,渡到舌尖,花草香,咖啡果酸,伴着微辣的酒精充盈了鼻腔和咽喉。
喝完一杯,项明章忽然问:“我是不是决策失误了?”
楚识琛说:“是过程不够周密,本来可以避免的。”
项明章道:“现在只能迎接风暴。”
楚识琛紧闭唇齿,舌尖轻舔上颚残留的酒份,真正的海上风暴他见过,一面巨浪就能吞噬所有。
可他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那眼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楚识琛伸手跟项明章碰了个杯,随后一饮而尽,说:“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项目丢了,天又没塌,项樾又不会破产。”
项明章仰头喝光了酒,笑道:“楚秘书真是大气。”
现在一动不如一静,等官方给出态度和指示,再想下一步的对策,必须要稳,千万不能急中生错。
到时间下班了,发生这种事情,老板不走别人谁也不敢乱动,项明章收拾了一下,和楚识琛一起离开。
司机留在医院,暂时供佘主任的家属差遣,项明章懒得等别的司机过来,正想问楚识琛怎么走,一出办公大楼,项如绪的车在门口停着。
楚识琛打了声招呼,先走了。
项明章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没说什么,项如绪也没问,发动车子驶出园区,朝反方向拐了弯。
项明章皱眉:“去哪?”
项如绪说:“静浦大宅,去爷爷那儿啊。”
月末了,要回家里一起吃顿饭,项明章忙得忘了,并且不肯迁就地说:“我今天没胃口,不去了,送我回公寓。”
项如绪道:“今晚全家都在,你不能缺席。”
四下没有旁人,项明章本来就心情欠佳,连装都懒得装了:“谁说的不能?姑姑,还是你爸?上次在医院给他们教训,是因为隔壁有些叔叔伯伯听着,身边有楚秘书看着,我不想闹得太难堪。”
项如绪说不过他:“那件事过去了,何必再提,今天……”
项明章语气很轻,尽是狂妄:“今天谁再招惹我,建议看看公司的持股情况,清醒一下是谁说了算。”
项如绪生气了:“项明章!”
红灯,急刹车,项明章在椅背上撞了一下:“你这个驾驶水平,我还不如叫出租。”
项如绪无奈道:“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兄弟,大喜的日子能不能收敛一下,忍一忍?”
项明章疑惑:“大喜的日子?”
“我哥没通知你?”项如绪夹在中间快受不了了,“他和秦小姐后天结婚。”
项如纲本来计划前一阵子办,项行昭突然生病,所以推迟到了现在,再等下去新娘身孕明显,就不方便了。
结婚当天要在静浦行礼,今晚全家要商量一下流程。
项明章听完更不想去了。
信号灯变绿,项如绪猛踩油门直奔静浦的方向,过了片刻,说:“婚礼请柬给楚家也发了一份。”
项明章道:“项如纲的意思?”
“我爸妈的意思。”项如绪说,“别人无所谓,我希望楚秘书能参加。”
上次在医院病房,项明章差点和项琨吵起来,是楚识琛及时又精准地抚平了项明章的情绪。
项如绪看在眼中,这些年,家里也好,公司也罢,从没见过谁能做到如此,他忍不住问:“明章,你跟楚秘书什么关系?”
项明章说:“你觉得呢。”
项如绪猜道:“得力助手?好朋友?我知道了,他是你的心腹。”
项明章暗道,楚识琛自己的腹部CT都疑点重重,还当他的心腹。
项如绪看他没反应,猜不下去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项明章回答:“不是不想说,是我说了不算。”
项如绪冷哼:“持股那么多,我以为你什么都说了算呢。”
项明章的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倒不觉得痛,他摸出手机,估计楚识琛已经到家,看到婚礼请柬了。
项如纲的面子恐怕不够大。
项明章另外发送了一条邀请:周末到静浦,我们一起喂芙蓉鸟。
很快,楚识琛矜持地回了一个字:好。
第60章
回完消息,楚识琛放下手机继续喝汤。
楚太太坐在餐桌另一边,收到项家的婚礼请柬她很高兴,自从楚识琛做了项明章的秘书,这大半年,两家的关系又变得亲近了。
“明章的态度就是风向标。”楚太太说,“他示好,项家其他人的态度就会更好。”
楚识琛有些顾虑,上次在医院,项行昭的问话莫名蹊跷,他担心见面会生出什么枝节。
但项家主动邀请,他和项如纲见过几面也算打过交道,礼数上不好拒绝。尤其项明章额外发了消息给他,他便答应了。
楚太太兴致高涨,说:“只有一天准备时间,要弄头发,做护理,好紧张的,我穿什么衣服去啊?”
唐姨说:“你不要打扮得太夸张,人家儿子结婚,盖过项太太的风头就不好了。”
“我天生丽质呀。”楚太太勉为其难,“那我简单一点吧,项太太那个人不好相处,得罪她也没必要。”
楚识琛对项明章大伯母的印象不深,项家长辈,不算初见寒暄,他说过话的只有项明章的母亲。
脑中浮现出白咏缇的轮廓,避世,娴静,和项家一众亲属仿佛两个世界的人,项行昭的寿宴白咏缇没有参加,楚识琛问:“白伯母会不会出席婚礼?”
“应该不会。”楚太太道,“正好提醒我了,记住,不要在项家问起明章的父母,特别是他爸爸。”
楚识琛曾经遵守界限,如今更想多了解项明章一点:“他爸爸呢?”
楚太太说:“项明章不到十岁,项珑就跑了,跟项家切断了全部联系,据说下落不明,反正二十多年再没回来过。”
楚识琛惊讶地问:“什么原因?”
“谁知道呢。”楚太太感慨,“老婆儿子都是万里挑一,结果项珑居然抛妻弃子。就算没感情,那庸俗一点,家大业大,人人都卯着劲儿钻营,他倒是舍得什么都不要。”
楚太太话糙理不糙,唐姨好奇:“项家没找过他?”
楚太太说:“项老爷子肯定找过,项家别的人就不好说了,少个人就少一份竞争。”
楚识琛第一次探听项明章的家事,十分出乎意料,记得陈皮宴上项明章提起过项珑,语态伤怀,眼底凉薄,其中的感情恐怕不可一言以蔽之。
作为外人,楚识琛无意多猜,他知晓项明章的痛处和逆鳞就够了。
周日早晨,楚太太精心打扮,一袭设计简约的礼服裙,嫌单调,戴了一套彩宝首饰提气色。
楚识绘不喜欢交际,上班又辛苦,在家里睡大觉。
楚识琛从楼梯下来,穿着一身经典款式的黑西装,很保守,被楚太太念叨了半路。
日高云淡,是个好天气,静浦的园林刚修剪过,宾客在别墅区的大门下车,一路长毯,步行穿过一片葱郁的外园。
主路两旁摆满盛着鲜玫瑰的花箱,走到项家大宅的花园正门,楚识琛在迎宾台签名,奉上一份礼金。
主家回赠一份伴手礼,女士是是官燕和香水,男士是古龙水和雪茄。
宾客如云,不乏相熟的面孔,楚太太旋着裙角交际去了。
楚识琛独自穿过花园,迎面走来一个人,是项家管理总务的茜姨。
茜姨专程找他的,说:“楚先生,项先生吩咐我来接您。”
“有劳。”楚识琛问,“项先生在哪?”
茜姨领着他,说:“项先生在楼上,我带您过去。”
别墅里精心布置过,房间无数,到处都是说说笑笑的亲朋好友,楚识琛跟着茜姨上了三楼,一下子清静了。
茜姨小声讲坏话:“项先生不当回事,早上起晚了。”
原来项明章还在卧房,楚识琛无心登堂入室,但茜姨敲了敲就把门拧开了。
卧室一套四间,项明章刚洗完澡,只换上了衬衫长裤,他拎着没穿的衣物从衣帽间出来,随手扔在了床上。
今天是纯粹的私人场合,项明章换了称呼:“识琛,进来。”
厚重的门一关,听不见别的,只有皮鞋踏过木地板的声儿,楚识琛怕弄皱西装,站着,踱到一面摆满奖杯的柜子前。
这是项明章从小居住的屋子,这些奖杯全部是项明章的战利品。
有一座纯金的奖杯,打造的是项樾通信的标志,楚识琛问:“这是什么奖?”
项明章说:“大二创业,老爷子送的礼物。”
奖杯底座比常规的更厚,是一坚实圆台,楚识琛联想到京戏《黄金台》,结局唱的是一出太子即位,他道:“你爷爷真的很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