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开口,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不能再跟你保持之前的关系了。叔叔,如果你能给我的,和我给你的东西不一样,那我就不要了。”
许是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回复,那边久久没有动静。
实际上,阮祎的胆量只到这里而已。但凡贺品安多给他一些强硬与决绝,他都会忍不住反悔。他会忍不住告诉贺品安,他说了假话,他想到未来没有贺品安,他甚至会想到死亡。
然而贺品安没有给他强硬,也没有给他决绝。
贺品安的叹息都是柔软的。
“好,我都明白。你不要着急,好吗?”他说,“你只管先好好生活,不要烦心这件事。”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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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翌日,阮祎被送回学校。他上楼放东西,看到薛淮坐在桌前发呆。邱越鸿叼着电动牙刷,从卫生间走出来,看阮祎投来疑惑的眼神,只是无奈地耸耸肩。
凭着阮祎对舒晓的了解,他猜测他们老大极有可能单恋未果。从背包里掏出两个小面包,阮祎轻悄悄地走到薛淮身旁,将东西放在了桌上,薛淮这才回过神,与他招呼道谢。
情路坎坷,这话说得一点儿没错。命运喜欢捉弄人,要在美好的东西前设置千难万险。爱是难以兑换的礼物。渐渐地,人们献出真心,仿佛就是为了浪费。
导演和制片都很满意阮祎。阮祎找了阮恕商量,说明了他对未来的考量。尽管娱乐行业实在不算什么稳定的工作,但阮恕却并不真的要阮祎赚多少钱,阮祎能考虑这些问题,这件事本身让她讶异。在黎阿姨的帮助下,阮祎又一次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自由。他对黎阿姨的印象很好。他得知了假期里陪母亲出去玩的朋友正是黎淼。他想起自己从前的推测,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签了合同,阮祎便加班加点地赶起课业进度。他跟学校打了申请,又一一跟任课老师们沟通过。这一走要一个多月,恐怕要落下不少功课。宿舍的两位大哥承诺,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会认真上课做笔记,老师有什么安排也会及时同步给他。
阮祎心里很踏实地回家了。以前他犯懒,让他多做一点点事儿,他都要哀嚎。现在忙忙碌碌的日子,却让他觉得安全。他一忙起来就顾不上想贺品安了。
先前已经收拾过大部分行李,这趟回家,阮祎只背了一个包,他没有让阮恕来接,自己坐地铁回家。在地铁上,他找不出可忙的事。如肌肉记忆般,他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点进与贺品安的对话框。他翻看他们的聊天记录,几句话来来回回地看。
他们的联系太脆弱了。阮祎心知肚明。
他们甚至无需多么轰烈的断绝,只要删掉彼此的联系方式,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他们会变成汇入江海的水滴。
他们的相识是一场闹剧,是他强扭的瓜。
阮祎抬头看了一眼地铁外的广告牌,明明暗暗的,他几乎快要认不清这世界的形状。
正要把手机揣回兜里,他划拉屏幕,将浏览过的聊天内容再度划到底,却看到了一条新消息。
贺品安:【阿姨把这件衣服放到我的衣柜里了。】
那边发来一张图片,图中是那件烟粉色的圆领衫,是阮祎的。
阮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消息。他想贺品安了,因此他撒了谎。
阮祎:【我要带这件衣服去F市的。】
他喜欢这个牌子,当时出了新款,阮恕和彭筱烟分别为他买了一件,买重了又懒得退,因此他有两件一模一样的,是以他回家这么久也没发现他落了衣服在贺品安那儿。
贺品安:【你什么时候去F市?】
阮祎:【下周一。】
贺品安:【妈妈送你去吗?】
阮祎:【她还有工作,我自己坐高铁。】
贺品安:【订票了?】
阮祎:【还没有,晚上再看票。】
贺品安:【我下周一刚好要去F市出差,我们一起,好吗?】
想过许多可能,偏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阮祎一时坐立难安,眼见着要到站,他扶着把手,慢慢挪到门边。
阮祎:【不能坐你的车……】
阮祎:【妈妈找了朋友送我去高铁站的。】
贺品安:【好,就坐高铁。】
贺品安:【晚上看好票了告诉我,我来买。】
贺品安:【到时我把衣服带给你。】
阮祎:【好。】
他打下“好”字,地铁恰巧到站,门开时,他先没反应过来,而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跑得一颗心狂跳不止。
周一,小黎阿姨送他去高铁站。他想贺品安,想得一宿都睡不好,总是一两个小时就醒一次,他怪时间走得太慢。
阮祎难得和黎淼独处。黎淼偶尔关心他几句,却从不问到让他尴尬的事。他觉得黎淼很聪明。
“我妈妈脾气不太好。”在等红灯时,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嗯?”黎淼闻言,偏头看向他,看到阮祎凝神沉思的模样,眉眼里有阮恕的影子,她温和道,“她对你关心太过。”
“我知道,我正要说,除此之外,她有很多优点。她善良,坚强,体贴,所以如果她有脾气不好的时候,您对她多一点耐心,不要生她的气。”
黎淼愣了愣,旋即被他话里的意思逗笑了。
“我会的。”
“妈妈有你陪着很好。”
“谢谢你,阮祎。”
“我也想有人陪着。”
“你们还没和好吗?”
和好?和好是有前提的,他们并不属于那个前提。
“他喜欢我,却说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人。”
阮祎没有独自坐过高铁。昨晚阮恕还拉着他叮嘱许多。一多半的话都被他左耳进右耳出。
和黎阿姨说了再见,阮祎拉开车门,动作麻利地绕到后备箱取行李。
后面还跟着车,他有点着急,背上双肩包,关掉后备箱,阮祎朝车子摆了摆手,转身朝进站口走去。
刚上台阶,迎面便撞上了人。鼻尖磕到纽扣上,磕得他红了眼睛。
“对不起。”他慌忙地道歉。
渔夫帽的帽檐翘起来,他原本就没戴好,此时风吹过来,帽子仿佛长了翅膀,要飞起来。
被一只手轻轻地按下去,隔着薄薄的布料,好像在摸他的后脑。
“是我。”
熟悉的声音,想过千万遍的声音。
阮祎抬起头,他不知该往哪儿看,却感到贺品安一直在看他的眼睛。
他承受不住地别开了脸,小声说:“叔叔好。”
贺品安帮他拉行李箱,他伸手去够拉杆,那人却走得飞快。贺品安带他过进站口。路过店铺,问他要不要吃东西。他摇摇头,趁机从男人手中拿回了箱子。
上了高铁,才知道贺品安买的是商务座。
贺品安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他。阮祎坐在宽大的皮座椅上,手都不知往哪儿摆。
他不假思索道:“我赚钱了,我把钱转给你。”
说完才想到,那人不知给自己花了多少钱。
“怎么突然计较起这个?”贺品安正帮他放行李,问话时也不经大脑,等问过了,两人都沉默起来。
阮祎用余光偷看他,看他穿西装的样子,他永远站得那么笔直。贺品安坐下时,手就放在他的手边,看到他的腕表,就想起他在家摘腕表的动作。
他盯了太久,被贺品安发现了。
贺品安有些古怪地问他:“喜欢?”
他这才发觉那块表价值不菲。
他和贺品安想的完完全全是两码事。为着这个,阮祎感到既羞且恼,好似生闷气,他把脸转到窗户那边去,加重了语气说:“不喜欢!”
他往椅子上一靠,两腿下意识敞开来,却贴到了贺品安的腿,隔着裤子,也觉得他温暖。
他不肯把腿收回来,干脆闭上眼装死。
贺品安却把腿收了回去。阮祎心里失落,然而不觉得意外,他甚至庆幸自己闭着眼睛,贺品安很难会察觉到他脆弱的情绪。
座椅靠背慢慢地倒了下去,从窸窸窣窣的声响里,猜测他帮自己按了座椅的调节按钮。
耳朵前所未有地灵敏起来。
听到他拉下窗帘,轻轻地坐下。
他将腿伸过来,依旧那样贴着他的腿。
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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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高铁开动起来,贺品安看向另一侧的窗户,看到绿树、田地和房屋。
回过头时,竟发现阮祎真的入睡了。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掌握的这项本领。他发现自己能够分清阮祎是装睡还是真睡。
从前阮祎总喜欢在他面前装睡,且装得足有七八分像,他会垂下睫毛,调整呼吸,几乎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然而他却不能意识到,在他睡着时,是会微微鼓起嘴的,下唇稍噘起一点,并不明显,却使人很想知道他在梦什么。
贺品安也把座椅调到了半躺,从这个角度看阮祎,好像他们正躺在一起似的。
车厢轻轻地晃,他们也在晃。高铁忽然开始过隧道,周遭暗了下来,伴随着隆隆声,不一会儿,眼前灿亮起来。
仿佛光也摇晃起来,一路从窗,从过道,晃到了阮祎的脸上。
他被光惊扰了,蹙起眉,睫毛的影子在颤动。
似乎是未经思考的,贺品安抬起了手,遮挡在他眼前。
看他仰起脖子,信任地将脑袋歪向这边来,看他舒展眉头。
贺品安忽然有种冲动,他要时间停在这一刻,他情愿拿一切来换。
阮祎睡得太沉了。他是被贺品安叫醒的,他梦到贺品安,醒来还觉得在做梦。车厢里正响着到站的广播词。
他身上披着贺品安的西装外套。他朝贺品安笑了一下,见贺品安站起身,才意识到眼前为真,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站起身,任由贺品安拎着他的行李箱,箱子上架着他的背包。
他们下了高铁,阮祎没再主动去他手里夺行李。
贺品安将他的帽子放进一个手提袋里,同他说:“你的衣服也在里面。”
“……好的。”想起那个下意识的笑,还是觉得很害羞。
高铁站里人很多,阮祎在陌生城市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恐惧,连带着逃离管教的欣喜都被削弱了不少,他寸步不离地跟着贺品安。
贺品安问他酒店地址,他便如实地报给他。
贺品安始终陪着他,直到看见工作人员带他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时,阮祎有点想哭。
今儿刚到,并没有给他们安排什么工作,只说晚上一起吃个饭碰一面。
阮祎进了房间,挨个给亲戚朋友们报过平安,最后才点开贺品安的对话框。
阮祎:【你在忙吗?回去了吗?】
贺品安:【在跟人谈事情。】
贺品安:【晚点才回去。】
阮祎:【谢谢你送我。】
阮祎:【有没有耽误你?】
贺品安:【不会。】
贺品安:【离得不远。】
贺品安:【你不要这么客气地跟我讲话。】
阮祎为这话红了耳朵,他坐在床沿,搓了搓耳朵尖,才冷静下来,继续打字。
阮祎:【知道了。】
不愿这么冷冰冰地给他发消息,阮祎忍不住发了一个小狗点头的表情。
贺品安好久没理他。他知道对方在忙工作,也并不计较,轻快地哼着歌,径自去冲澡了。
等换过衣服,再拿起手机,他看到贺品安竟破天荒地给他回了表情——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仿佛为了呼应他的小狗点头,那表情正是一只手在摸小狗的脑袋。
阮祎心跳得厉害,他把自己蒙进被子里。他不知道贺品安在想什么,且不敢去问。
晚上,剧组在酒店吃饭。他们剧组人少,先前都在群里打过招呼,聊过天,此时见了面也不算尴尬。阮祎长得好,又是个能说会道的,席间众人对他都很亲切。
他是制片姐姐亲自找来的,年纪小,相关经验也少,制片怕他会不适应,对他多有照顾。此时正坐在他旁边,问他有什么忌口,招呼他随意点菜。
他看过菜单,才想起这酒店很有名气,在这儿吃住都不便宜。
阮祎跟制片姐姐玩得好,因此什么话都敢问她,也并不怕人家误解什么。
“咱们不是资金有限嘛?”
“现在富了!”
“怎么说?”
“前阵子又谈了个资方,特别爽快,钱包‘嗖——’地鼓了!”
“姐姐真厉害!”
“不过你的工资没法涨了啊!等杀青那天,姐给你封个大红包。”
“嘿嘿,谢谢姐!”
他喝了一点甜甜的酒,脑袋晕乎乎的,但是并没有醉。
席间有人劝他酒,他说不太会,制片姐姐全为他挡下了,他心里很感激。
之前听制片姐姐说过,她谈生意,在桌上喝酒,曾喝到半夜被送去急诊。
阮祎对着镜子,看自己泛红的脸,他在水池里洗过,还是红彤彤的。
倒在床上时,他忽然想起贺品安醉酒的那晚,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给贺品安打电话,也不顾现在夜里几点。
等待的时候,每一秒都很长,长得他想嘶吼,他知道自己在害怕。
那边接通了。
“喂?”贺品安是被阮祎扰醒的,他今天始终在路上往返颠簸,很是疲惫,此时却还是放慢了声音问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