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驱蚊水的味道实在太浓厚了,而且我一连喷了很多天,用句其他人的话来说,就是可能是腌入味了。我身上总是一股浓厚的驱蚊水味。也因为这个,我那时候和其他人的关系并不太好。”
严景林微微愣住。他小心打量着希伯来,确认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难受的样子。
希伯来回头给了严景林一个安慰的笑容:“和卡尔森认识是因为我妈妈以前总是去居瑟普叔叔家里定制家具。不过那时候我并没有和卡尔森因此熟悉。我真正熟悉卡尔森的时候,他正被叔叔追着揍。原因是卡尔森看着居瑟普叔叔做工,也忍不住想自己试一试。结果一不小心把居瑟普原本做好的桌板给锯断了。”
希伯来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回忆着过去的事情,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有趣。
“我过去的时候,卡尔森就快被居瑟普叔叔追上了。他迎面朝我扑过来,撞得我脑袋一疼,我们两个双双倒地捂住脑袋。于是卡尔森被居瑟普叔叔抓住了。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卡尔森的表情。”
希伯来再次笑起来。那是怎样一个表情呢?卡尔森惊慌地看着希伯来,手还在奋力掰着居瑟普抓住后领的手,“救命”几个法文几乎实质性地从卡尔森的眼睛里跳了出来。
“然而我没有帮忙,我当时只顾着傻眼了。卡尔森就这样被居瑟普叔叔拉走了。不过,当然卡尔森度过那一劫之后我们再次相遇,他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件事情了,甚至能够笑着和我打招呼。用句卡尔森的话来说,一起经历过暴风雨的人就是朋友了。”
严景林闷笑:“我可没听过这句话。我只听过,我们绝对不能绝交,毕竟掌握着无数对方的黑历史。”
希伯来大笑出声。
原野上遍地是奔跑的孩子们。鲁伯隆不大,由于这里人天生的热情,周围的人也大都熟悉。这些孩子们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和身边人成为玩伴,如无意外,他们会成长为一生的朋友。
“后来我们认识了克里斯汀娜。那时候我和卡尔森在别人家搬走之后留下的旧花园里玩。克里斯汀娜小时候就要强,有男生欺负她,她是一定要揍回去的。我们看到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给自己偷偷上药。”
希伯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摇头:“那时候大概是卡尔森最有情商的一次了。被发现秘密的克里斯汀娜瞪了我们一眼。卡尔森也明白自己撞见了别人不想被发现的时候尴尬地挠头,但却没有走开。反而问她,‘我们是无意打扰你的,总之,需要帮忙吗?你那样上药是不管用的,当心感染啊。’”
那时候躲在角落里的克里斯汀娜没来得及反应,卡尔森就走过去帮忙了。
卡尔森咧开嘴安慰说:“放心好了,这事我有经验,保证不疼还很快。”
“是啊是啊,毕竟卡尔森经常受伤。”那时候希伯来这样说着。
“因为有人欺负你吗?”克里斯汀娜问。
“……啊。”卡尔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我比较调皮捣蛋吧。所以是有人欺负你吗?那你以后跟我们玩吧,我可以教你打架。”
谁也没想到,一教就是十几年,直到再也没有人跟克里斯汀娜打架,卡尔森已经养成了照顾克里斯汀娜的习惯。
“教她打架吗?”严景林轻笑,“果然是卡尔森式的回答。”
“是吧是吧,正常人都会说,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吧。”希伯来忍不住笑,“直到后来我问卡尔森,卡尔森还是说,因为人必须要自力更生,而且被别人帮忙揍人不如自己去揍人来得爽快。”
克里斯汀娜,你要打这里啊。这里这里。
“这里这里!”栏杆在碰撞下歪斜,原野上的孩子们大喊着从一头蹿过另一头。他们伸出手招呼自己的同伴。
“人如果能不长大就好了,先生。”
第138章 欢迎回家,希伯来
原野上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旧轮胎,轮胎上刻着横七竖八的划痕,灰尘粘黏在上面,一动就刷刷掉下来,扬在空气中。
他们推动轮胎在草地上奔跑起来。咕噜翻滚的轮胎碾过地上的杂草,挺拔的野草在碾压下接二连三倒下,排成了排,俯趴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我在这里正式接手花田已经三年多,但实际上照顾它们有十几年。”希伯来轻声说,他的目光悠长落在前方荒芜的土地上,似乎从中见到了过去。从过去到现在日子清淡而普通,在希伯来的眼中几乎是没有任何波澜的生活。
“我几乎以为我要这样下去度过一辈子。”希伯来说,他的视线转向原野上的孩子们。那些孩子们似乎玩累了,打了个哈欠向后一躺,躺在花田外面的草地上。
风扬起衣角,他们看起来无忧无虑。
过去时候,希伯来和妈妈一起来照顾花田的时候,也常做这样的事。
青葱的草地有些扎人,即便是现在过了很长时间,希伯来好像也仍然能够感受到那时候杂草扎到脖子的感受。等到他完全躺下去,那些草将他包围在其中,鼻间满是草的清香。
太阳一晒,昏昏欲睡。
那些日子美好得再不可得到。有时候希伯来会想,这大概就是主的意图,将所有最珍贵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抵达顶峰,而后永远留存在回忆里。
这片土地是家人留给希伯来最后的瑰宝,对于希伯来而言也是联系他与家人的东西。但现在他好像没办法守护好。
“我想……”希伯来迟疑了。他回头盯着严景林看,似乎只有在望向严景林的时候,他才能有勇气下决定。
希伯来深吸一口气,说:“我想暂停一年,严先生。我准备将花田暂时转包给其他人一年,学校也暂时休学,一年之后我会重新回来。”
希伯来不清楚那时候他所面临的一切是否会变得更好。但现在他也已经无法再面对他的家人了。
花田损毁,他自己也面临着尴尬的境地,希伯来本应该向母亲道歉的,但他的内心却仍然想坚持下去,希伯来为这样的选择而愧疚着,可也也无法劝说自己放弃。
“好。”严景林点头,“希伯来已经一个人坚持了三年多了,当然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或许很难说自己完全理解希伯来的感受,但严景林想同样失去了一个家人遭遇大难的他多多少少可以理解一些希伯来的感受。
有一天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突如其来的重担就这样直接地、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那么我现在可以邀请希伯来到我家里了吗?”严景林静静望向希伯来。
希伯来迟疑。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会被欢迎,还是面对与现在一样的境地。
“希伯来想去哪里都可以。”见希伯来没有回答,严景林也没有再劝导。“不过我还是想试试,我会像我家里说明,也请你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你永远不是一个人,希伯来。我不会让你走入这样的境地。”
心中好像突然被重击了一下,希伯来眼眶酸涩。只有到现在,希伯来才终于发现自己其实由衷地渴望着能有一个家,有可靠的可以依赖的家人。
从以前到现在,希伯来都是别人眼中最懂事的人。然而,人好像一懂事,就会失去很多,最终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似的。
最后希伯来也变成了一个人。
现在有一个人主动走到了希伯来的身边,希伯来卑微地祈求着,主能够看在过去他所遭遇的一切灾难的份上,允许他留下陪伴在他身边的最后一个人。
他已经别无所求。
“我可以跟着严先生去别的地方看看吗?”希伯来终于下定决心,“哪里都好,只是离开这里。”
就让他短暂地逃避一下吧,逃避突然到来的所有的物是人非。这座小镇里处处是他曾经热爱过的人,即便现在他们不再如同那样亲密,希伯来也仍然认为自己到现在也依旧热爱他们。
他热爱这里的人如同热爱这座熟悉的小镇。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二年,在他心中是永远的家。
希伯来从来不想与这里的人站在对立面,他不再拜访任何一个人,不再走入“别人的”教堂,克制地不为自己的选择给他熟悉的人们带来困扰。
“等到明天我再回来的时候,他们就不再熟悉我了。”希伯来勉强笑笑。到那时,人们不再关心希伯来是否有了个同性恋人,毕竟那时候,希伯来对他们而言或许就生疏得如同陌生人了。
人们对待陌生人有时候苛刻很多,有时候又莫名宽容许多。
严景林深深注视着希伯来。
在这双目光之下,希伯来想自己大概是无法遮掩住的,正如此时此刻,他所喜好的严先生向着他张开了双臂。
希伯来得到了一个拥抱。如此温暖,轻轻地安慰着他。
“不会的。”严景林的声音和着风一同传来,某一时刻,他的呼吸和草原上的孩子好似融在了一起,希伯来又回到了过去,一切都还未改变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人们一定还记得希伯来。”严景林说,“我听到他们说希伯来是这样好一个人,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我坐在窗边,走过街道的时候,听过他们讨论过你。所有人都记得希伯来。”
“但就像是感情都有冷却期一样,你们只是走到了这个时间段。等到很久之后,一年过去,你再重新回到这里,相信我吧,希伯来,一定会有人对你说,欢迎回家,希伯来。”
就像明年的向日葵也一定会依旧盛开一样,等到遍地向日葵绽放的季节,也一定会有人想起来,以前这里有一个种向日葵种得很好的青年。
他叫希伯来。是从小在鲁伯隆长大的。
胳膊收紧,希伯来紧紧拥抱住前方的人。
第139章 寻找奥玛瑞
没过几天,卡尔森和杰拉尔德再来的时候就已经带来了新消息,同新消息一起带来的,还有两个人脸上明显的伤口。
青色的痕迹张扬地摆在脸上,杰拉尔德还戴着口罩,只是口罩也没能掩饰住眼角的乌青。卡尔森则大大咧咧地展露出来,丝毫不在意自己狼狈的模样被朋友看见。
希伯来盯着两人的脸久久不能说话,再看了一会儿后,卡尔森和杰拉尔德两人都受不了地让希伯来赶紧扭头。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没打过架吗?”杰拉尔德粗声粗气地说。
希伯来瞪大眼睛,想说什么,但见着杰拉尔德一副快闭嘴想打人的模样,最终也只能不再开口。
相比之下,克里斯汀娜和查塔姆则好多了,两人的脸上都没有受伤的痕迹。查塔姆说:“我们虔诚的天主教徒不爱打架。”
希伯来看看杰拉尔德,眼神复杂地选择了沉默。
“所以他选择了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杰拉尔德揭穿了查塔姆。
“别这么说,杰拉尔德。”查塔姆皱皱眉,“虔诚的天主教徒也不乱传流言,我分明只告诉了我家隔壁的那位先生。”
“哦,可是这跟告诉了整条街有什么区别呢?”杰拉尔德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哈。”众人心领神会地大笑起来。
“那么是谁做的呢?”严景林无奈地看着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的一群人,默默将话题拉了回来。
“啊。”查塔姆感叹,“是奥玛瑞大叔的儿子。”
奥玛瑞,名字的含义为最终的奉献者,如同这个名字一样,在过去的日子里,奥玛瑞大叔也一直保持着和善的模样,因此,当他也选择对希伯来进行攻击时,才最让希伯来难以接受。
流言四起的时候,奥玛瑞饱受攻击,一方面是对希伯来保留善意之心亦或者是无所谓态度的普通居民,两者都无法接受奥玛瑞的行为。
就连信奉天主教的人也不愿意支持他。唯有一些极端的教徒对奥玛瑞抱有赞赏的心态。
然而这类人在对奥玛瑞表达友好的时候,奥玛瑞怪异地痛骂了他们一顿。
从后院事件之后,位于希伯来街道上的邻居费尽千辛万苦,几经周折之后,终于找到了捣乱者。在几乎没有秘密的小镇里,这件事情很快就传播了出去。奥玛瑞的朋友们也知晓了这件事情。
多数人都对奥玛瑞的行为抱有微词。
“你对孩子们太苛刻了,奥玛瑞。无论如何,都不该这样做啊。”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你让我失望,奥玛瑞。”
连带着奥玛瑞的儿子走过街道的时候,也会有人追问他们奥玛瑞的行为以及奥玛瑞对于同性恋反映这样大,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
在街坊邻里的围追堵截之下,奥玛瑞的两个儿子也冲动起来。他们一方面不能理解父亲的做法,一方面又彻底厌烦起希伯来。
“原本还以为奥玛瑞是个不错的人,我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克里斯汀娜心情复杂。克里斯汀娜的父母都与奥玛瑞相熟,奥玛瑞是个脾气很倔强的人,但从没有人否认他是一个绝对的好人。
“就应该学着他一样还回去,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卡尔森恼火地说。
“啊……”
希伯来迟疑了。
“你竟然犹豫?!”杰拉尔德大叫,“希伯来,你是什么包子吗?”
“不,不是。”希伯来摆摆手,“但是挑粪便这种活儿实在做不下去啊,这个味道太重了。”
严景林闷笑:“希伯来说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