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严凛音调很平,重复了这两个字后就转头走了,不过他并没直接离开,而是甩了甩纸袋子对我身后的陆方禾道,“这位朋友,你帮我拿去给严潇吧。”
原来是买给妹妹的,我心里的乌云散开了,可又不懂他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命令陆方禾。
陆方禾许是也很无语,“啊?”了一声,却无下文。
严凛哂笑着戳穿了她,“不是你们商量好的吗?”
“什……什么。”陆方禾支支吾吾,暴露了她的心虚。
两个人半天没再对话,最后我听到了陆方禾抓过纸袋离开的声音。
严凛重新移步我身边,波澜不兴的语气问着,“现在有时间谈谈了吗?”
我鼓了鼓勇气,今天第一次抬起头望他,只消这一眼就足以让我明白,我想见他,就算他那么把我扔在美国,就算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也死不悔改,就算……我望着他毫无起伏的表情,恍惚地觉得自己又是在做无用功了。
一个多月未见,他英朗的五官和挺拔的身型都没有变化,但态度上已经不再是那个在楼梯间震惊而受伤的样子了。
那个和我同处一室的严凛,温柔的,体贴的,有时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的严凛……我无法从这张俊颜上看出一丝一毫……
他变回了原来的那个他,冷漠而疏离,满脸写着“生人勿近”几个字。这样的他还能主动向我提出“谈谈”的要求,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我不切实际地想着,他说找我“谈谈”,会不会是心中也在后悔?毕竟我们的问题并不是不可调和的,只要他舍弃一点点他过于夸张的控制欲/望……
带着这些幻想,我点点头道,“好。”
“回国顺利吗?”严凛坐下就很客套,“海关没有为难你吧。”
“没”我摇摇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签证事项都是他帮我的,会不会出错他应该比我清楚。
“那就好。”严凛目光淡漠,好像在说的事情都已与自己无关,他身体微微往前倾,接着道,“找你是想问,你的东西还有些放在金山,不知道怎么还给你方便?”
原来他说的“谈谈”指的是这个,我还自作多情想他会说什么呢,我泄气,但紧绷的神经却松懈下来一些,小声说,“可以等我回去的时候自己拿吗?”
我不至于不要脸到还想去他家逛逛,是还没租好在金山的房子,因此没有地址可以提供给他。
严凛凝眉沉默了少时,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你到时候联系物业吧。”
“啊?”我呆呆地看着他,难道请他帮忙开个门都是奢望了吗?
严凛像是看出了我的困惑,直截了当道,“我短期内不会回美国了。”他善解人意着提醒我, “东西挺沉的,如果不方便的话,你跟物业说一下,让他们开车送你。”
我如遭当头一棒,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在我们原本的计划里,严凛今年下半年都会待在金山的。
他真的狠心至此,不让我们再有一丁点藕断丝连的可能性。
我不知还能说什么,讷讷地回了句,“知道了。”
安静了片刻后,严凛沉声问向我,“你还有别的事吗?”
我的两只手在餐桌底下互相绞紧,一言不发地沉默着,思考我们间还能有什么话题可说。
空白的大脑无法提供什么有效的帮助,严凛在我的持续呆楞中起身,冷淡的声音从上而下降落,“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机械地又点了下头,没仰起脸去看他,盯着他挺拔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渐渐缩小,直至不见。
迟来的钝痛成倍般袭来,过往的亲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只有公式化的对白。
不能见到的日子里,我都没这么难受过,他此时的客气和疏离让我觉得好陌生好陌生,我在他眼里,和普通路人没有区别吧?
我以为他会恨我,讨厌我,一顿挖苦讽刺,或者干脆就是完全不搭理,可是他的态度,进退得当,挑不出一丝错,也看不出一丝还在意的样子。没有恨,也就没有爱,他居然这么快就能放下!
失落,无尽的失落……
这还不如我们开头的那几年,横眉冷对也好过相忘于江湖吧!我坐立不安又蠢蠢欲动,急迫地想求证些什么,想知道他还是在乎我的,想追出去问个清楚……
可我的嘴张不开,步子也迈不开,我们之间在思想观念上的鸿沟依然存在着,我无法因为爱而忽略,而严凛……我揣测他的心意如此之久仍无法知道他现在的释怀算什么,是真的不想和我有半分瓜葛吗,还是等着我再去死气白赖地求他回头呢?
他的心我猜不清楚,但我知道自己的答案,我不会再如过往那样了,正是我的言听计从造成了我们不平等的恋爱关系,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第53章
和严凛的这次“偶遇”后,我很怕自己一闲下来又忍不住去找他,故意把生活安排得很满。一个多礼拜里陆陆续续见了家里的各门亲戚和从小学到大学的朋友们。
但是人再多也有见完的一刻,当我终于发现自己约不出什么人的时候,我给张宇扬打了个电话。
陈柏虽然也在什海,可他工作实在太忙,周末都在加班,我打扰不了他,只能找和我一样赋闲在家的张宇扬。
张宇扬家离什海市很近,开车大约一两个小时,而我爸妈平时住在医院附近分的房子里,空荡荡的家只有我一个人,寂寞非常,我想着他来了还能陪我打打电动,玩玩游戏。
但我明显失算了。尽管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什海,但他对这座城市的兴趣依然不斐,三伏天里还能兴致勃勃地挤在暑期的人流中游玩了几大热门景点,我陪他转了几天,每天回家都像从水里打捞出来一样汗流浃背。
当气温终于在连日的预警中超过了四十度时,张宇扬才消停下来,安安生生地没说要出门。不过他仍是待不住,午饭时,又跑过来叫我出去吃饭。
还算他有良心,没走太远,在我家楼下找了间面馆。这家店我从小吃到大,可惜因为这几年小小网红了一把,经常性的排队,我回国后就没光顾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天气太热的缘故,本该门庭若市的时间点,店里却没坐满人。
面上得挺快,那整整齐齐的菜码摆在雪白的面条上,看着十分诱人。张宇扬迫不及待地拌了拌,浓郁的炸酱香气扑面而来,我却突然没了吃饭的心思。
面条上摆着的萝卜丝被我一根根挑出来放到纸巾上,这是我一直的习惯。红萝卜,白萝卜,胡萝卜……但凡是萝卜,我统统不能接受。
那会儿去日本,我们点咖喱饭,里面的胡萝卜块我一看就皱起眉头,不吃,全部挑到严凛的盘子里去。
挑完之后,还有理有据地告诉他,“胡萝卜可以保护视力。”
严凛无可奈何,“那你怎么不吃?”
我早准备好借口,“我又不近视!”
最后严凛认命加听话地真的一块不剩地全部吃掉了。
回忆总是美好的……缓过心神,我望着碗里没挑干净的萝卜丝,渐渐失去了进食的欲/望,盼望了很久的美食都不能拯救我这突如其来的落寞和沮丧。
张宇扬没心没肺地已经吃到了碗底,我给他拿了张餐巾纸,“擦擦嘴吧你。”
他接过去胡乱擦了擦,忽然没头没尾地问我,“永和寺是在这儿附近吗?”
我心里一咯噔,听见寺庙的名字就不耐烦,是在这里附近没错,但我很怕他因此又来了参观的兴趣。
“不知道啊。”我这么骗他。
“是吧是吧。”他笃定且兴奋,给我指餐厅墙上的地图,“你看,上面说步行一刻钟就到。”
“……”不等我再说什么,张宇扬霍地站起身,“走吧,去瞧瞧。”
永和寺香火好到挤都挤不进去,烈日炎炎之下,缭绕的热气中尽数沾染上了檀香,让人又晕又呛。
我头昏脑胀,不知不觉跟在张宇扬后边上了个栈道。山上的确冷清许多,但不乏一些投机取巧、故弄玄虚的骗子。
比如——一个穿着布褂的老头挡住我们的去路,说要帮我们免费算命。
张宇扬动了心思,我连忙拉住他摇了摇头。
老头子并不恼,擅自猜测着,“两位小伙子都是本命年吧。”
这还真被他说准了,我和张宇扬都属蛇,今年的确是本命年。
张宇扬这个迷信之人再不顾我的劝阻,坐到那简陋的木椅子上。我在一旁等了几分钟,张宇扬买回来两个锦囊,说里面是大师根据我们俩的生日给的护身经文,嘱咐着下山才能看。
这种东西本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他既然买了,我也心痒起来。
上次在寺庙的悲惨经历挥之不去,好不容易忍到下山,我万分谨慎地拆开一看,竟然是张从网上随处可复制粘贴的星座分析表。
我恨的牙痒痒,憋不住在寺庙里骂了句脏话。
如此的大不敬行为触犯了佛祖众怒,让现世报来得格外快,回去的路上,一公里的距离走得我胸闷气短,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回家开了空调,喝了冰水还是没有丝毫好转,躺回床上,反胃的恶心感让我连滚带爬地进到卫生间吐干净了中午吃的几口面。
身边的东西皆是颠倒和重影,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以为又是低血糖,拿了几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却仍是毫无起色。
我软绵绵地趴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连回卧室的力气都没有了。昏沉时,身边是张宇扬的呼喊,“夏优,夏优。”他拼命地拍着我的脸。
“你在发烧。”他语气很焦虑,“是不是中暑了?”
我嘤咛了一声,指了指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面有藿香正气。”
没想到喝了更难受,那股奇怪的味道让我直接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去医院吧!”张宇扬拖着我,大惊小怪道,“新闻里说了,中暑也是会死人的!”
“你少咒我啊……”我有气无力地躺回到床上,“睡会儿就好了,别吵我。”
张宇扬没再啰嗦,退出了房间。我的身体陷在床垫里,对着的空调开到了17度还是不能解除我从身体里往外散发的热,五脏六腑好像被架在火架上烤。
我不安稳地睡了一会儿,因发出来的冷汗而惊醒。
我无法忍受身上粘腻的潮湿感,强撑着去洗了个澡,镜子里的自己,浑身通红地像是被蒸熟了的螃蟹。洗了澡后,我状态更加糟糕,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热,四肢无力到连手机都举不起来。
或许我是该听张宇扬的话去趟医院,想叫他一声,可是,喊出来是连自己都听不清的音量,隔着一道门,我给他拨了个电话,“喂……”
我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迷蒙中,我知道他背我起来,上了车。我像被打了麻药,有些感官有意识,有些感官却无法启动功能。
萦绕在身边的气味很熟悉,但是大脑给不出准确的提示。我贪婪地吸了吸,适得其反地得到自己异常高温的鼻息。
张宇扬可能为了让我舒服些,允许我把头枕在他的腿上,我认为两个男人间这样很奇怪,不配合地挣扎了一下。我的乱动被他发现,手碰了碰我的脸颊,冰凉得我一个激灵。我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挥手条件反射般拍掉了。
即使是他,是和我合租了两年的好朋友,我也受不了他这样算得上亲密的举动。
张宇扬没有继续,换了冰袋敷在我的脖子上和额头上。
车缓缓停了下来。
张宇扬的声音却从前排传来,“身份证带了吗?”他好像并不是在问我,因为我都没回答,他就下了车。
我有点发慌,他在前面开车,那我现在躺在谁的腿上?
混沌的大脑在思考中又进入了一阵意识障碍的阶段。
刺眼的白炽灯光让我再度醒来,我躺在一张床上,身边的护士在帮我扎针。
她看我睁了眼睛,隔着口罩批评我,“怎么烧成这样才来医院!”
我动了动嘴皮,说不出话,索性又合上了眼睛。
她离开的时候关上了灯,我才敢再次睁开眼,朦胧的月光洒进房间,我努力借着这微弱的亮去辨认身边人的轮廓。
没打点滴的那只手在他的膝盖上拍了两下,他放下手机,轻声问我,“要喝水吗?”
我蹭在枕头上微微摇了摇头。
严凛摸了摸我的额头,自言自语。“还是烧。”
我够住他的手,抓住两根手指晃,挺想问他为什么还会来管我的。
想了半天却放弃了,我哑着嗓子问了个很不关键的问题,“张宇扬呢?”
“医生建议你住一晚,我让他先回去了。”
我一听便闹,“我不想在医院睡觉。”
小时候有次做阑尾炎的手术,爸爸妈妈明明都在医院却只忙着自己的工作,没人来陪我。那几个晚上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可能不行,体温太高,晚点要再打一瓶点滴。”严凛讲话的语气颇为温柔,让我有种时空错乱的颠倒感。
好吧,如果他能在这里陪我的话,也不是不能睡。
他的手机震了震,有电话打进来,被他按断了。没过几秒,又打进来一个,又被按断了。
“你也回去吧。”我很懂事地口是心非,“有事要忙的话,不耽误你时间了。”
“好。”他从善如流,“我一会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