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既说到这里,江掌教一派殷殷期盼之意,虽说由她抉择,似乎也没有什么余地了。若拒绝,这般不识抬举,丁絮自己想了想,觉得这样不识好歹的人,自己要是江掌教,大概也会让她在外门干上一辈子,休想入我门墙。
那便答应吧。丁絮前前后后想得清楚,神色一整,道:“掌教既寄以厚望,弟子敢不从命!”见掌教面露喜色,丁絮又忙道出另一个想法:“弟子身负家仇,今日得入内门,如同新生,弟子欲改名丁羽,还望掌教恩准。”
江非对此等琐事自然断无不准之意,无非让人改个名册罢了。
第4章
而丁絮则在心中默默祝祷:“丁香小妹,咱俩八百年前是一家,都姓丁。我承你的情,你的仇我替你报,你放心去吧。陶老兄,你付出这么大代价到最后成全了我,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帮你完成心愿,实在是你留给我的信息太少,这可不能怪我。我以后改名丁羽,总算是纪念你曾经在这世上走过一遭。”
这边江非已传音,吩咐人带她去见那曾经的孤云峰峰主,君洛宁。
这回他倒是记得把丁羽送下去,没让她作难。只在离开之前,又叮嘱她:“你既要防他蛊惑,却也不妨对他好些。他这些年捏着门派传承不肯低头,未必肯真的传你。你坚守本心之余,行事却需软,莫与他硬来。”
下了巨岩,已经有一人在外等候。守正宗上下只分四代,第一代全部飞升或陨落之后,新收的弟子才会再降一辈。所以门内虽未强求统一服饰,但也要求衣服上加以纹饰以区分辈份,免得人太多,互相见了不知如何称呼。
像近些年入门的,不管内门外门或是记名,只要没师父收,统统算第四代弟子。
丁羽见他衣袖一圈纹饰有两圈,呈青色,便知道这是二代嫡传弟子,出现在这里,理论上来讲应该是掌教的嫡传弟子,那个,等行过拜师大典,就该叫自己一声小师叔了。
真是,这身份说起来威风,可实际上,好像有点尴尬。
好在来人并不尴尬的样子,见她下来,向她行了半礼,应该也是知道掌教的安排,自我介绍道:“我是掌教门下首席弟子师逸青,奉师父之命,送你去见君师叔。”说罢,又微微一笑,“过几天,便要称一声小师叔了。”
丁羽干笑一声,手足无措地被他带上灵器。以师逸青的修为应该能直接飞,用灵器怕是为了照顾她。
师逸青捏动法诀,正要催动灵器飞行,却又停下,向前方施了一礼:“周师叔。”
丁羽一怔,顺着看去,果然看见一人款款行来。
此人着一袭青衫,黑发挽了发髻,用玉冠束着,嘴角含笑,但不知为何仍显清冷孤高,在幻花间步步行来,却比幻花更为亮眼。
丁羽见着此人,才知什么叫作面若好女。实是这人长相真的是漂亮,且是女子般的秀美,人却是个男的。好在气质清冷,举止也绝无女气,多看两眼,也绝不会将他错认女子。
丁羽迅速回想,师逸青唤他师叔,姓周的师叔,那一定是即使在记名弟子中也流传其贤名的周若周长老了。
他不是一峰之主,不过身份也不简单,与掌教和君洛宁原是拜了同一个师父,都是上任掌教的嫡传弟子。
以后,她也得叫周师兄。只是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
好在周若虽然看着冷,但不愧是众人传说中的温和君子,行来后向师逸青点头致意,又看了看丁羽,微笑道:“孤云峰的传人?”
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嘶哑难听,真是可惜了。
师逸青点头,将掌教的吩咐说了。周若点点头,道:“我带她去吧。正好,也见一见君师弟。”
他是师叔,既这样说了,师逸青略一迟疑,还是答应了,将入囚禁之所的凭证交给他。自己却回了师父那儿,到底还是跟师父说了一声。
周若同样照顾丁羽,用了件法器。有法器护体,快速飞行时也不惧风吹。丁羽想起只比她大上两岁的武鸿烈也有灵器,心里十分羡慕。
也不知周若是不是看出来了,哑着声音低沉地道:“等拜师大典之后,师兄自有见面礼送上。”
她可不止一个师兄。丁羽心里这么一算,乐开了花。
丁羽原本还觉得跟一个毫无未来可言的师兄学什么快断掉的传承有点前途无光,听得他这一说果然定心了许多,正想问一问那个怕是要长期相处的君洛宁的详情,就听周若说一声:“到了。”便降落在一座山谷。
这就是孤云峰所辖地界了,站定望去,丁羽就见有一处洞穴,但洞口只有一个显见只是普通内门弟子的人在看守,丁羽有些奇怪。周若道:“孤云峰诸峰拱卫。他是照顾君师弟的人。”
他可能是因为天生的毛病,嗓音难听,修行到这境界了也治不了天生的禀赋,所以往往言简意赅。这两句说出来,丁羽自己拼凑一猜,大意是说孤云峰的位置和布置,如果还有人能闯进来救人,守正宗直接散掉不用过日子了。洞口的看守说是看守,其实就是派来照顾君洛宁的人,所以不必浪费一个修为高超的弟子,只让这么个人来就行了。
虽然是师祖之尊,不过周若还是将令牌交给守卫检查,然后才带着丁羽进入。
山洞原来只是入口,内里长长甬道,弯弯曲曲,渐渐深入地底。
周若怕丁羽年少胆小,边走边哑着嗓子同她说话,又道:“你也不用怕他,他身上禁锢极多,不能动你一根手指头。你要心性坚定,不被他蛊惑。他身上点了罪印,是以掌教精血为凭的术法,一有异动,掌教便有感应。”
丁羽虽然不像他想的那样害怕地底,但对这个君洛宁确实有几分忐忑,听他勉力絮絮说着,倒真的渐渐安定下来。更想,这周长老倒真是体贴人,难怪记名弟子当中都流传着他的好处。
甬道深入地下不知几许,两边墙壁镶着照明之物,散发着幽幽冷光。借着这光,丁羽见两边墙壁均刻有纹路,大概便是周若刚才所说阵法了。这甬道只容一人通过,她也是跟在周若身后,不能并行,若真有人闯来,阵势发动,守正宗只需堵在洞口,便是瓮中捉鳖,难怪看守如此轻忽。
又行了不知许久,周若轻轻道一声:“止步。”
丁羽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他。在他身后遥遥望去,只见前方豁然开朗,老大一片空地。
内中却没什么余物,只中间一根仿佛自然生成的柱子,千符万咒,锁着一人。
再仔细看去,地上隐隐泛着红光,显然不能随意踏入。
周若侧身让丁羽上前一点,指着地上悄声道:“这里只有每日戌时才停止运转。以后会改成申时、酉时,你可以于这两个时辰前来。”
丁羽点头记下,又问:“那今天如何,就回去了?”
周若心说果然是小孩子,就是没有耐性,自己便耐心答道:“掌教已让人调整,我们等一会便是。”
这一等也不是很久,地上红光渐淡,熄灭。但洞内并无甬道内那种照明之物。周若自进了这里,说话便轻声,原来嘶哑得厉害的嗓音都有些听不清了:“且记着叫人取荧珠来放着。”
丁羽猜想荧珠便是嵌在壁上照明的物事。
莫非要在这漆黑一团的地方说事么?丁羽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周若嘟嚷了一阵,身前蓦地浮起一个光团,虽不算很明亮,也能看清一二。他这才满意道:“随我来。”
二人走近中央刑柱,看得越发清楚。
丁羽好说也是从血魔灭绝的七千年后全民修行时代而来,一些基本常识是很清楚的。
走近了她就发现,这刑柱其实是用术法从地底催发金属混着土石生出,脚下生根,上与穹顶相接,与大地山体相连,牢固之极。
又嵌了不知多少符咒,本身恐怕就是件法宝。
柱上锁了一人,黑发披落遮住了大半张面容,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一袭青袍有几处破损,神色却并不十分狼狈。丁羽见他额上有一点朱红符印,不似天然,想必是周若所说的罪印。
此人跪在地上,俨然受罚思过的姿态。只是膝盖之下都隐在了石柱内,就好像直接长在了里面,想必是从地底催生刑柱时就被押着捆在了这儿。
刑柱上又伸出了铁箍,那人双手垂落身侧,贴在刑柱上,双膝、腿根、腰部、手腕、肩肘之处,都被铁箍紧紧勒住,双肩与掌心及关节处,更是被铁环穿透,整个人被这些刑柱上直接催长出来的铁箍铁环拉得挺直,半点动弹不得。
再看刑柱上那些符文,丁羽前世也学过一些基础,不过这些符文过于高深,她并不认得,只见得不时有微光闪过,然后锁着的那人便微微抽搐一下,应该是雷法所属。
她这传艺师兄君洛宁,能让人这样如临大敌的对待,只怕不是好相与的。
她打量这一会儿,周若也没出声,君洛宁眉目低垂,似是不知二人近前。最后还是周若用力清了清嗓子,用没有清爽多少的声音道:“君师弟,我带了人来。”
说了这一句,他有些踌躇,像是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道:“就是大师兄同你说过的事。”
君洛宁仍未出声,他又道:“以后申时、酉时会停了大阵,你好好教她。”
接着,他便不知道说什么似的,呆了一会,才吩咐丁羽:“你上前去让你君师兄瞧一瞧。”
从洞口进来这一路,丁羽也听他说过,虽然当年严惩了君洛宁,锁在这地牢里三百多年,但并未将他革出门去清理门户,因此虽然掌教吩咐过丁羽不能听他蛊惑,当面这一声师兄却不能不叫。
这时周若叫丁羽去给君洛宁瞧过,丁羽自然又上前了一步。君洛宁却恍若未闻,又静了一会,才缓缓睁眼,说了二字:“多事。”
丁羽这才发现,他一双眸子暗淡无光,显见是瞎了。
她不由暗想,原来传言中很完美的周师叔,除了声音难听不怎么爱说话之外,也不太会说话。人都瞎了,还叫她去给人瞧一瞧。
幸好君洛宁被锁着不能动,不然丁羽还真怕他动手打人。
作者有话要说:方便起见,文里不管男女一律叫师叔了
第5章
君洛宁不知多久没说过话,声音喑哑干涩,比周若居然好不到哪去,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被囚造成的。
说了这一句,他停了停才又道:“本门不曾遭变,典籍俱全,有心替孤云峰择徒,让江非自己教去,何必寻我。他教出合适的,我自交出传承便是。”
周若似是想不到他如此回应,抿了抿唇,语气平平地道:“这是掌教之令,你负罪在身,还要抗命么?”
君洛宁并不理他,毫无焦距的眼睛转向周若身侧,问:“资质如何?”
丁羽本来颇为尴尬地站在一边,听他问话,愣了愣才发现是问自己,讪讪地应道:“普通。”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大概做外门弟子还是合格的。”
显然君洛宁更是不满意了,半晌都没有说话。
丁羽偷眼去看周若,他柔美的侧颜在光团映衬下忽明忽暗,好像脸色也在变幻,最后道:“你不肯教,说不定掌教一恼,以后那一个时辰的休息也没了。”
丁羽嘴角微翘,这位周师兄带她来本是自作主张,君洛宁答应还好,不答应,他就有点尴尬了。不过这威胁可有些没意思,掌教生不生气,怎么惩罚,也不是他能作主的。
果然君洛宁理都不理他,神色半点不动,只问丁羽:“你知道我是何人?”
丁羽想了想,道:“只听掌教说起一二。”
君洛宁又问:“你资质一般,江非对你并无期望,只要你接下传承,将来主持起孤云峰事务,他日再择佳弟子接续。你可有自知之明?”
丁羽道:“我自知普通,能有这样的际遇,已是超出想象,不敢再多奢望。”
君洛宁沉默一刻,道:“罢了,既然江非选定了你,那便由着他罢。”
于是对周若道:“带她回去。入门仪式和拜师之礼,自有江非操持,不必再来。修炼若有疑惑,让她自来寻我就是。”
周若也是松了口气,就招呼丁羽出去。走了几步,不见丁羽动静,回头却见她呆呆站在原处,像是出了神。
周若轻呼:“丁羽。”
丁羽一个哆嗦,回过神来,脱口而出:“我直接拜师行不行?”
“不行!”周若想也不想,也是脱口而出,随即才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又去看君洛宁,好半天却问出一句莫名其妙地话:“君师弟,你做了什么?”
君洛宁什么也没做,丁羽知道。
她见周若抢步上前,隔在自己与君洛宁之间,怀疑的目光来来回回在二人间扫视。丁羽便知道他想什么,哭笑不得,解释道:“他身上禁制极多,不能动我一根手指头……这还是你告诉我的。我只是……”
她也不知道如何说了。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在刚才,头脑突然一阵昏沉,内心深处仿佛有人一直在念着“拜师”、“拜师”、“拜师”。
拜师君洛宁。
那是陶羽的残念留下的提示,终于又一次出现了。
丁羽很快就把事情串连起来了。掌教说得很明白,为了孤云峰的传承才让她接受君洛宁的传艺,为了哄他交出传承,甚至特意交代自己不妨对他好点。
那按照原本的时间线,被选中的是幸存下来的陶羽。陶羽那脾气,在目前她能看到的记忆里,那是相当暴躁,而且对血魔痛恨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