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话剧比看档案还容易犯困,对于他们几个没什么艺术方面的造诣、通宵至今未能休息的人,撑着不睡着是一件艰难的任务。
剧场很小,观众不算多,这周的剧目是改编自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并非专业剧团,几处出错连刘均都看得出来,不过观众似乎都是老熟人,在谢幕之后还会跟演员说笑。
氛围很好。连邱韦都在嘀咕:“不久之前刚刚发生剧团成员杀了另一个成员,他们这……不是同一批人吧?”
“是同一批。”姜莱说,“资料里不是有合照。”
谢幕的掌声和欢呼持续很长,大家都跟站了起来,邱韦碎碎念着:“资料上也说,这群人因为有共同爱好,关系非常好,可你看他们,才多久,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演节目,很奇怪不是吗?”
姜莱反问:“人都死了,活人好好活着不对吗?”
“也对,但奇怪……”邱韦撞了撞刘均的手臂问,“老大,你怎么看?”
刘均用刚刚听到的台词回答:“微笑背后都有一个厌倦的哈欠。”
“我确实困了,一直打哈欠。”邱韦说,“接下来怎么安排?”
姜莱问:“会会他们?”
刘均说:“不用。”
说不用,但结束之后,刘均并没有挪身离开座位。
等观众渐渐离场了,刘均还拿着手机在发信息,姜莱问好几遍“走不走”,他都说“等等”。
“靠!”姜莱瞥着小眼神看刘均的手机界面,“没完啊这是,他不拍戏吗,消极怠工怎么行,一整天都在聊信息。”
邱韦闻声也凑过来看。
刘均说:“已经结束平宁港的戏份,在来的路上。”
“这么快?!”姜莱开始嫌弃,“吃不下了吃不下了。”
邱韦说:“以后狗粮实时投喂,要命!”
两个人吐槽一半,见刘均收了手机站起来,就跟着起来。
刚刚在剧目里负责报幕的男人正过来,还没走近“哈哈哈”的笑声先传到,手伸得很长,标准应酬老手的样子:“你好你好,我是剧团的负责人,我叫汪闵,在台上的时候就看见你,我应该没有认错人吧,你是那个私家侦探刘,刘……”
“刘均。”刘均回握了手,然后说。
“抱歉抱歉。”汪闵说,“我前几天才在娱乐新闻上看过你,你跟季繁云认识,真是太荣幸了,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演出?”
刘均说:“季繁云介绍我们来的。”
姜莱和邱韦一脸懵,交换着眼神。
“当然,主要是他委托我们来打听康琦去世的事。”刘均低头看了眼手机。
“谁?”汪闵不能相信地问出声。
后面舞台上也有人从幕布后出来,小心翼翼地确认:“季繁云?”
刘均说:“康琦去世的消息,他在粉丝后援会上看到过,一直记在心里。”
大家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还想继续确认,被大门推动的声响打断。
季繁云这就来了,姜莱和邱韦同时发出很小声:靠!
在路上!是这个意思!
季繁云手里拉着行李,一边很歉意地讲:“对不起,我来晚了,航班有点延误。”
刘均过去接走他的行李,眼神几乎一刻不落地看着季繁云。
只是季繁云的表演欲望充分发挥,眼底非常克制,跟刘均客气推拒行李,跟他说“谢谢”,跟姜莱和邱韦说“好久不见”,又很礼貌地跟剧团的人一一打招呼。
康琦就死在话剧舞台上,在这个剧场里。
那天表演的剧目也是《包法利夫人》,扮演包法利夫人的女主角是康琦,她在剧中最后一幕是服毒自尽的情节,却意外跟随角色从此长眠,再没有醒来。
凶手主动投案自首,作案方式是掉包了作为舞台道具的‘毒酒’,剧团其他成员中有目击证人,而作案动机是得不到就毁了她的卑劣恶意。
季繁云不久之前看过相关的新闻。他在微博上一直有关注自己的超话,偶尔登网冲浪,会有几个很眼熟的粉丝id,其中就包括话剧演员康琦。
康琦的最后一条微博是亲友代发的讣告,当时季繁云趁空搜遍新闻了解情况,他还给刘均看了。
那天刘均还给他讲了大半个夜“得不到你就毁了你”的犯罪心理表现。
“真的是季繁云!”
此时此刻,他们就站在事发的剧场,舞台没有拉开的幕布后纷纷出来了人,有的直接过来,惊讶地打量季繁云。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们问季繁云。
季繁云说:“我请刘先生过来看看。”
这是半个小时前套好的话。
更早之前呢,完全是刘均比较直线条,季繁云每次问“在哪”的意义就只是想聊聊天,但刘均会把自己何时在何地都一一告知。
更更早之前,刘均想要姜莱和邱韦反应真实点,很多事都没有让他俩知道,却什么事都跟季繁云说。
在哪做什么事有什么计划,季繁云问什么他回答什么,也幸亏只是私家侦探,调查没太多限制,不然刘均在难过美人关这道坎上恐怕要失业好几百次。
半个多小时前,季繁云问刘均,直接去看话剧刘均可能会被认出来,万一平父卢亲的死跟剧团有关会不会打草惊蛇?
自从在各类新闻走了过场,刘均已经习惯随身携带口罩,尽量避免被人认出身份而影响到调查。
他跟季繁云说,后续安排让姜莱以话剧爱好者为幌子混进剧团跟大家熟络。
但季繁云说:演戏?演戏你不找我?
然后刘均就收到了季繁云发来的定位。
季繁云来了。
业余演员姜莱憋了一口气的戏瘾,没发挥上。
专业演员季繁云上场,他跟剧团的人解释:“我看过新闻,关于康琦……很遗憾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会儿刚巧和刘先生在一起,我不知道凶手已经抓到了,还拜托刘先生有空一定来看看,后来才听说凶手已经自首,案子进展到哪里了?判决下来了吗?”
可能是季繁云的突然出现太让人意外,也或许是季繁云提的问题让大家一时应对不上,剧团那些人互相交流着视线。
半响,汪闵才站出来。
“你好你好。”面对的是季繁云,汪闵就不会唐突地去握手,有些拘谨的地说,“上周结束公诉,判了十六年,康琦如果知道你来看她一定会很高兴,她很喜欢你……”
有了汪闵的开场白,剧团其他人也开始笑笑地接话,有说:“琦琦是你的大粉,朋友圈里面宣传你的戏比宣传她自己的演出还要勤快。”
也有说:“我们都看着你的电视剧长大,唉,真快,你都长大了。”
“对啊对啊,真快。”
几个人其实那股慌神的劲儿都掩藏不住,可就是来回围绕着季繁云拉开话题,好像是……
很害怕继续谈论康琦的死,所以热络起来,就好像康琦是个还在世的人。
有人接着问季繁云能不能合照,带动着哈哈笑,还有人很家常地说:“之前你拍的那部《北叟失马》,那个谁,我们谁好像还去试过镜结果被刷下来是不是,哈哈哈……”
气氛冷下来就在这一刻,剧团的人笑都僵硬了,互相使着神色。
季繁云后退几步,拉了一下行李箱,看向提着他箱子的刘均,他怕说错,想提醒刘均开口。
刘均没接收到提醒,最后还是季繁云说:“不会是……刚刚说去试镜的人,不会就是杀害康琦的人吧?”
他们没有回答,但从各自的神色都能看得出来。
“这么问可能会太冒犯…”季繁云趁机问出目的,“我想知道康琦怎么去世的?”
几个人犹豫片刻,无法对季繁云说出拒绝的话,最后还是领去了后台。
汪闵说:“她的最后一场戏是喝毒酒自尽,剧组你也了解,任何会有安全隐患的道具事前我们都会检查,可怎么也不会想到平常都是放水的酒壶被下了药。”
“她死了。”有人开始哽咽,“我们眼睁睁看着,都以为她在戏里。”
“凶手呢?”季繁云问道,“凶手平时没有表现出异常吗?”
几人纷纷摇头。
“康琦跟你们提起过吗?”季繁云想问凶手、被害人每周都跟大家见面相处,会一点都察觉不到他们有任何不对劲吗?
可是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合适问太多。
季繁云转头去找刘均,然后看到姜莱跟玩似的在那儿比划剧团戏服,毫不客气,而刘均和邱韦都走远了,在参观舞台。
随着季繁云的目光,剧团的人都看了过去。
“他们没见过舞台设备。”季繁云尴尬地说,“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汪闵看回季繁云说,“康琦要是能看到你来,一定会很高兴。”
多提了几次康琦,边上已经有人在抹眼泪。
汪闵为了调和情绪提议拍照,他先问了季繁云的同意,显得慌慌张张地翻着手机相机。
照片是刘均主动提出他来拍的,以季繁云为中心一起合照,又不约而同在季繁云身边留了一个位置。
确切地说,是留了两个位置。
回去的路上,邱韦从自己的电脑上调出剧场后台的监控,回放拍照时的画面。
连季繁云都看得出来,他指着拍合照时站后排的人,问刘均:“是我理解的那样?除了康琦他们还给另一个人留位置?”
刘均点了点头。
但他明显不想继续无聊的侦探工作,目光直直看着季繁云。
季繁云凑在前座副驾看邱韦的电脑,没注意到,听不到回应就问了声“是不是”,又问:“你说有没有可能这里面还有一个同伙,卢警官查到了什么关键才被害死的?”
问着,回头撞上刘均的目光,季繁云瞥了他一眼,说:“你在看哪?”
“看你。”刘均脸上泛起笑意。
季繁云挨着刘均靠回椅背,指了下邱韦的电脑问:“你不看?”
那上面是邱韦参观后台时顺手盗出的监控云端,邱韦现在埋头刷编码还原更早之前的记录。
但有些人根本不着急。
有些人现在只关心:“提前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季繁云说:“给你惊喜。”
副座的邱韦和正开车的姜莱同时呼了一口气,想翻白眼,还得忍,一路忍回住处。
没有人提出要送季繁云去哪,默认的就是一道走。
到了住处,从地下停车场要上楼的时候,姜莱说:“这个小区住了很多明星,狗仔到处都有,我妆都花了,我可不想上新闻。”
季繁云和刘均还在等电梯,手已经拉上了。
落后推着行李箱的邱韦不停嘀咕着:“受罪太受罪活受罪……”
姜莱和邱韦就是故意唧唧歪歪,话多,但一进家门立马消失,半点存在感都不留下。
“房子不错。”季繁云在客厅参观,这儿看看那儿看看,他还解释起:“许笑还在平宁港,我家钥匙落她那儿了,先借住两天。”
季繁云也就随便说说,他家用的是指纹锁。
刘均也是随便听听,说“你想住多久都行”,行李直接提进自己房间。
季繁云跟了进去,夸夸房间布局不错,拍了拍床被,然后走到飘窗那边拉开窗帘。
刘均没怎么看季繁云的走动,好像很专心在找放置行李的地方,问了声:“介不介意我帮你整理行李?”
“放着吧,我待会儿整理。”季繁云坐到飘窗台子上,翘着眉尾别提多得意,但端着,“好巧,我家就在对面楼你知道吗?”
“知道。”刘均问他,“你要先吃点东西,还是先去洗澡?”
季繁云没回答,刘均抬头就见他慢慢绽开的笑容。
刘均走近后伸手抬高季繁云的下巴,指腹在他上扬的嘴角抚了抚,问他“高兴什么”,也没有给回答的间隙,俯身就下去接吻。
吻得很轻,碰了碰唇尖便分开,缠着气息交换温度,不是热烈的厮磨,却久久凝视没有分开。
季繁云勾上刘均的脖子,他笑了一会儿就憋回去,问刘均:“为什么租这里的房子?
“给你惊喜。”刘均说。
“我问过姜莱,”季繁云憋得一脸正经,但两只脚不正经地环上刘均,“姜莱说,你接到委托后马上找人租下这里,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
“我的工作就是做调查。”刘均一手撑在窗台,另一手在季繁云后背轻抚。
季繁云说:“那要是我离开平宁港就不认你了呢?”
“那就不是惊喜。”刘均压下身,从季繁云的嘴角吻到他的耳后,在季繁云的耳边摩挲,冉冉**漂浮在侧,他补充,“是监视你。”
“怎么听起来怪变态的。”季繁云挣了一下,不太满意,“你就不能换个说辞?”
刘均笑了笑,没有改说辞。
按他对自己的了解,如果季繁云只是玩玩,玩够了就不认人,那他八成也只会这样住一个离得近的地方,远远看着守着,或许忍耐到达一定限度之后会做出不能自控的事,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如果换成刘均只是玩玩。
如果有如果,在网上搜索刘均家地址的季繁云又会做出什么事……
庆幸是,爱意和驻足都有了回应。
而回应为所有的彷徨和不安全感筑起牢固的城墙。
牢固的城墙容易让人更加骄傲,恃宠而骄。
季繁云一脸无奈,叹气说:“真没办法,你被我迷得要死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