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杀人犯十个里有八个性格特征都是安静内向老实本分。”邱韦一开口就是‘性格炮’,底气不足,讲话不敢大声,重点在于强调一句,“这活儿太危险,必须加工资。”
刘均没接他的茬,问邱韦:“你查得怎么样?”
邱韦和姜莱一样,抱怨的话说不停,都好像一直在推脱工作,可其实一点不落,正事从来不会耽误。
视频那头邱韦低头在敲键盘,一边说:“我把全国公安系统里的失踪案件大概做了一个归类,眼睛都要瞎了,最近三年程国盛经常跑的几段路线,总共有二十四起失踪案,发给你了。不过就算失踪的人里面有谁跟程国盛有过交集,也证明不了什么。”
刘均弯下腰从行李箱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看邱韦发来的文件,手机随手一放,三个视频窗口里,就他全程没露过脸。
而姜莱显然是把自己的窗口放大屏,一直在整理妆发。邱韦则在看电脑,偶尔转头看一看然后吐槽几句姜莱胖了、戴眼镜不好看。
刘均看着电脑上的文件吩咐:“小邱,你去跟小姜会合,走一走这份失踪名单里的地址。”
“理由还是拍纪录片?”小姜问。
“让小邱做个假证,”刘均说,“警证。”
邱韦划重点表示:“那必须加工资了!”
不过一直到视频挂断他也没有得到加工资的准话。
先前接到委托,他们就兵分三路,刘均跟踪疑犯程国盛从邻市来到平宁港,姜莱以拍摄城市各行各业的纪录片为借口走访了几处程国盛的运货时接触比较频繁的厂家,邱韦负责进公安系统翻失踪案件。
委托来源于刘均的朋友侦办的一起案子。
在半年前,街道因为连续几天的强降雨造成了路面积水严重,抢修下水道的人打开井盖时发现了一具尸体。
最后是以死者失足掉进井盖掀翻的下水道,属意外事故结案,从死者生前不存在跟别人的纠纷恩怨以及死后遗体呈现的摔伤迹象,还有水道管中挣扎的痕迹,都证明是意外。
但刘均那位刑警朋友在结案后始终疑惑,为什么井盖掀翻的那段时间,道路监控刚好坏了?又什么时候被谁盖回去的?为什么盖回井盖的时候没发现底下有人?
他把案子从头跟刘均说了一遍,当时两个人在喝酒,喝得多了,不经大脑的假设一个堆一个,酒醒之后越想越不能释怀,把这些年跟下水管道有关的档案全都调出来看。
本是想看一个参考,结果这一找,类似案件五年间就有不下十起。
下水管道、暴雨、意外事故结案,发生在不同城市地区,死者之间没有关联,是完美的意外事故,而唯一让他们不肯放弃追查的关键点是,这些生活在不同地方毫无关系的死者里有一半人都记录了曾经接触过一个叫程国盛的货车司机。
加油站的员工、搭便车的徒步旅行者、码头卸货的搬运工、客运车司机、高速公路收费员……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关系,但在和程国盛碰过面后不久就会失踪,再接着被发现意外坠落下水道。
没有证据,找不到动机,局里很难重启翻案,所以只能交给刘均。
刘均跟了程国盛一段时间,早早预订的这家旅馆也是因为程国盛的住处就在对面。
姜莱和丘韦埋怨了很多不肯来平宁港的理由,其实刘均才是最不愿意接这个案子的人。
太麻烦,还没钱赚。
毫无线索,也许查到最后只是证明直觉错了,刘均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医,无需担起为人民服务的必要责任,坚持下来仅仅因为好奇一个结果。
真相一旦立不住脚,一定会有人走出去探清楚最后的结果,因为好奇。
不过,刘均确实待不惯平宁港,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不好,又认床又遇上这么一个湿气重、霉味弥散的小屋子,整宿不能睡着是肯定的。
通宵看那些失踪案的资料,天蒙蒙亮了才下楼,拿上他带着的茶叶下楼借了旅馆的茶具,沏了一壶喝上,人总算有些精神。
平宁港对刘均来说是个不宜居住的地方,但这里的生活节奏也不容他一个外来人能做定论。
昭姐扯着嗓子喊儿子喊老公喊门口的大黄狗吃饭,那声音横穿了整条街。
街道上摆满的早餐摊,豆浆油条包子米粉,味儿串满天,市井又鲜活。
刘均和旅馆老板阿坚坐在大厅里间聊了很多。
先是聊茶,而后看见楼上剧组的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地出门,又聊起了电影剧组。
他说:“昨晚搜过才知道这个电影的制作团队很厉害,拿过很多奖,主角也是知名人物,以前确实不怎么关注。”
昭姐在门口喊:“电影可以没看过,季繁云你居然不认识,你以前住深山里吧。”
“孤陋寡闻了。”刘均耐着心,笑笑说。
阿坚接话道:“多住几天就能见世面,拍电影可不是架上摄像机冲着演员的脸一拍就能拍出来的,你看一早上进进出出的这些人还只是在做前期准备,搭景啊拍空镜啊,还有什么踩景,有几个都来大半年了,还没正式开始拍,我就看着一个个来的时候还是精神小伙慢慢变成沧桑老爷们。”
“原来是还没开机,”刘均问,“我说楼上好像没什么动静,客房都没住满吧?”
“还有好些人没来。”阿坚说,“演员里头只有季繁云先来了,他也很难得,看着像靠脸吃饭,其实很有能耐的,不会瞎搞排场,经常蹲在门口跟来来往往的街坊闲聊,说是为了熟悉角色的生活环境,演戏啊可真不是摄像机面前耍几个表情就是演戏了。”
阿坚讲得头头是道,手里端着小茶杯,闻着茶香抿着茶汤,是见了世面憋不住要展现出来的口气。
刘均点头附和,话到这里提出想换房间的要求似乎太唐突,但他实在不认识身为演员的季繁云,平常也几乎不看电影,没法做出什么评价。
只是,勉强算一面之缘的话,刘均对季繁云的印象还是很特别……特别……入了心。
想到季繁云在大雨下蜷缩的身影,到后来每一个表情的微动,刘均意味深长地评出:“这个年轻演员,不简单。”
“前途无量啊。”阿坚说。
昭姐喊:“废话,我儿子要拿影帝的。”
昭姐那个十岁的亲儿子正系着鞋带,抬头怔了怔,然后气呼呼地哼了口气,跺着脚出门。
“找时间看看他的作品。”刘均站了起来,又说,“我出去逛一逛。”
他从里间出来,走在大厅前台旁顿了顿脚步,对昭姐说:“我拿张地图。”
“行,你自己拿。”昭姐在门外和摆早餐摊的人聊天。
刘均伸手进前台桌上,拿地图的时候顺手拔了插在电脑上的U盘。
U盘是他刚下楼那会儿借口要拿旅馆名片时插上去的,一直防着,谁知道这一家人经营旅馆也要过日子,悠哉悠哉的,全没有半点警惕心。
一出门,蓝牙耳机里邱韦的声音就来了。
邱韦说:“老大,不给钱的活儿你也不至于这么拼,都陪聊上了,我要是拷贝得慢一点,你还打算聊什么?你什么时候看电影了,居然还会跟人聊电影演员。”
邱韦的手机是免提模式,旁边的姜莱说:“季什么那个,好像挺红的……”
电话那头,邱韦和和姜莱在安静的房间内,邱韦已经敲着键盘在搜索电影剧组,说出“季繁云”的名字时,这头走在嘈杂街道上的刘均也同时说了:“季繁云。”
“不重要,没问演员叫什么名。”姜莱说,“如果程国盛真的是连环杀人凶手,我们找不出他的目标特征和杀人动机,要怎么防他?一个剧组拍戏,流动的人群应该不小,而且程国盛就住在附近,会不会存在安全隐患?”
刘均停在一个卖打卤面的摊位前,这是他走了半条街才看到稍微干净整洁些的摊位。
他点了一碗面两个茶叶蛋,等打包的时候又往前走把其它早餐摊都看了看,没有回答姜莱的问题。
姜莱也没在意,都明白问题的答案是“尽快解决”。
耳机里开始出现电视剧配乐的声音,随着视频播放,姜莱和邱韦同时“哦哦哦”地叫了起来,说原来是这个季繁云,说是看他的剧长大的。
刘均打包完早餐回到旅馆,没有回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而是往上走,去了五楼。
邱韦在电话里说:“走廊没人,507没人入住。”
邱韦现在的电脑里面不仅有旅馆的入住登记表,连监控云端也做了手脚,刘均才能大大方方拿着邱韦提前做的万能房卡开门进去。
旅馆整栋楼都是昭姐和阿坚家的,一楼沿街的店铺往外租,二至五楼都是旅馆房间。
开了十几年,装修风格和家具都很显旧,花砖地板,绿格子窗户,还有复古的梳妆柜样样上了年头,不过还好维护得不错,并不会让入住的人感到脏破旧。
而且楼上空气更好,一进门就见得到阳光满溢,不像楼下一屋的霉味。
刘均走到窗边,开了一小缝隙的窗户,拿出手机透过放大倍率的镜头去看对面楼程国盛的住所。
旅馆位置处在新区和老区的交界,正边有古厝,站在旅馆另一个方向的房间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些跟蜘蛛网一样弯弯绕绕的巷子小道,而刘均进了这间房朝向新区,窗外几公里处有两栋民工楼,大多是作为新区建筑工地的宿舍,但也提供出租房。
姜莱在电话里问能不能看得清楚,要不要带望远镜过去。
邱韦则是一个劲反对,说着万一程国盛不是凶手,大家这么做都触犯好几条律法了。
“万一他是凶手,这个地方任何一个下水道井盖下现在都可能葬着人命。”刘均说着,拍了几张外景的照片才收回手机,关上窗往外走时一边说,“想办法让城建局清一次下水道。”
走到门边,准备开门前刘均叫停了邱韦要求加工资的商量 ,问他:“走廊有没有人?”
“没有。”是姜莱先开口回答的,她又说着,“平宁港并没有未结的失踪案,老大,你不担心我们费这么大的劲到最后可能只是白忙一场。”
“白忙一场,是最好的结果。”刘均出了507房,又往走廊深处走过去,“510有没有人入住。”
邱韦说:“有,那个小童星。”
话音几乎跟开门声同时响起。
刘均抬头在看走廊上的监控摄像头,听到声音,低回头便对上季繁云的目光,他看见季繁云散漫游离的神色闪过惊慌又一瞬转为端正的样貌。
不愧是演员。
刘均有近十年的法医工作经验,对人体十分了解,擅长利用伤痕特征进行犯罪嫌疑人的刻画,后来失去了继续从事这份工作的机会,尝试读过一些心理学相关的课程,尝试将研究范围转移到活人身上。
过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年纪上来了,没有年轻人的学习干劲,就跟生活态度一样,学习的心也是慢慢变得懒散。
但他在看到季繁云的时候,能从季繁云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到类似像精彩的成分,想多看一看,或者忍不住回忆起书本知识试图解读这个人。
所以,明明听见耳机里在提醒他,只要解释走错楼层就行,刘均却很干脆地取下耳机,跟季繁云说:“早上好。”
又装得一副好像特地上门送关怀的样子,说:“早餐,吃吗?”
第5章 饶有兴味vs事业脑
季繁云在字都认不全的年纪就开始拍戏、开始背着大段大段的台词。
台词不能只是背,要有情绪,七八岁的时候不懂情绪该怎么表达,所以哭是脸埋进水里直到喘不上气,这样能把一段难过的词讲得撕心裂肺;
高兴的样子要对着镜子研究嘴巴要扬到什么样的幅度最好看;
愤怒是被按着头压在墙壁上挣扎时逼出来的;
休息的时候时常盯着两个光亮的点转眼珠子,转出炯炯有神的眸光。
为人所称赞的天赋是关上房门一点一滴磨出来的,所以长大后的季繁云只像一个空壳,能往脸上注入许多不由心的情绪。
比如在某个清晨,有个人,外型是他一眼心动的人,站他的房间门口跟他说早上好的时候,季繁云能很快藏起慌神,脑袋里闪过一百遍“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脸上依然保持自然的神情,保持笑容。
笑得得体礼貌。
季繁云没有去接早餐,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客气说:“谢谢你的早餐。”
放开手握着的门把,往里退了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拉开距离的举动像是在邀请刘均进屋,像是大方欢迎刘均的接近。季繁云发觉到自己用错情绪时已经来不及,门开着,他退在门边,刚好让出了走道。
刘均并没有多做犹豫,默认了被邀请,直接进房间。
彼此的气息在擦身那刻从鼻尖拂过,身上的感知也放大了。
走廊的闷热温度混杂房间内17℃的空调冷气,早餐袋子里飘出淡淡茶香蔓延在手心薄薄的汗上面。
步伐是虚的,因为脑袋是空的。
季繁云一时忘了要切换成什么情绪。
而刘均在想,房间不错。
房间不错,有起居室有阳台,电视沙发还有卧房的床都比楼下的标间大得多。
刘均没有停顿下脚步,径直走到茶几边上,把早餐放上桌,又很不客气地拿走空调遥控器。
他把温度调高了,放下遥控器后才抬头去看还站在门边的季繁云,刘均说:“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