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回来
　　除了让他赶紧上楼睡觉之外，穆炎没再说别的，行色匆匆地开车走了。　　穆炎从没提过，于侑乐自然不知道江润竹是谁，只是看那人严肃神色，估计是比较重要的朋友。　　直看着他的车开出小区大门，于侑乐才转身上楼。爬到四楼半，声控灯应声亮起，随之出现的还有一个人影，直愣愣地杵在台阶上。　　于侑乐一惊，看清人，呼出口气平复下来。这些日子以来，经历过几次，他已有所适应，比之第一次情绪平静不知多少。　　他没再往上走，尽量不去看跟他隔着几个台阶的人，只小声询问，“你、你……又找不到家门了？”说完也不见人理他，他僵硬地转身往下，用余光留意着他，“我带你回去……”　　三楼奶奶的外孙似乎有自己的生物钟，总把他奶奶的入睡时间当消遣的开始，恍恍惚惚，在只有六层的小楼中来回迷路。　　于侑乐不确定他是否会听自己的，下来半层，听到身后脚步声跟上了，才默默松了口气。　　到了三楼敲门，几声后老人披着外衣来开门，见了门外状况立刻会意，先拉着于侑乐不停道谢，才把孙子送回卧室，安抚着上床躺好。　　“唉，你说他每次都等我睡着了才往外跑，我可真是没辙。”人来她这儿还没住多久，老人明显已经瘦了一大圈儿，“多亏你和小穆……这都第几次了，总麻烦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于侑乐刚想摆手，已经被老人热情地按在椅子上坐下，小碎步进厨房拿了点心出来，又折回去倒了杯水，推到他手边。　　“吃，吃点儿，这家是手捣的枣泥，香着呢。”　　于侑乐不好意思拒绝，拿起一块咬了一大口。如奶奶所说，枣泥香甜不腻，还带些微焦的清苦，配上酥软的外皮，味道非常好。　　奶奶坐在他对面，和蔼望着他，“再不到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对吧。”　　于侑乐点头应了一声。　　“唉，考个好大学纵然重要，也不要累着了自己，精神上也是，身体是本钱，没了本钱什么都白搭……”说着老人目光转向闭合的卧室门上，“你这个哥哥呀就是脑子一根筋，转不过弯儿来不说，成天七想八想，把自己都给想出毛病了……”　　老人只是下意识说出这些话，并不是真想他回应什么，她找到自己的手机翻了翻，递到于侑乐面前，“你看看，我女儿给我发的消息，我捣鼓了一下午，为什么打不开呀？”　　趁着人帮她弄手机的间隙，老人找了保鲜盒将枣泥酥都装了起来，二话不说往于侑乐书包里塞，然后接过打开了消息的手机，笑开，“我就说嘛，没你可怎么办，真帮我大忙了！上次的羊蹄好不好吃，我这周末再闷一锅，到时候你和小穆来吃。”　　于侑乐轻快地应，“好吃！”顿了顿，他又道，“奶奶，我……再过十天左右，就要回老家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　　“啊？怎么这么突然……”过后老人恍然，“哦，是要回户口所在地高考对吧？唉，规定如此，那也没办法。”接着老人又关切道，“不过离高考还两个月呢，怎么回去那么早啊。”　　“考卷不一样，那边老师建议我要留出时间，适应考卷。”　　老人点头称是，看时间不早，便送于侑乐出门，叮嘱他早些休息。　　上了楼，于侑乐先把点心放进穆炎的冰箱里，才回自己家。　　联系到以前的老师已经是上个礼拜的事儿了。　　因为初中就离家，他能联系到的，只有当时很照顾他的一个数学老师。那位老师有同学在高中任职，便帮他询问了相关事项，就连转学就读的手续，都是那位老师跑来跑去帮他办理的。于侑乐曾想找就近的大姑帮忙，凭着记忆中的号码打过去，接起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　　要回家了，本该第一个告诉穆炎的，但他却迟迟没有提起。毕竟提起回去，就会关系到回来。　　当下他手头的钱能坚持到高考完，但之后的花销就实在无能为力。如果他回来，租房又一笔不小的开销。他还欠着穆炎那么多钱，显然暑期留在老家打工，能更快地挣到学费，和还完这笔钱。　　并且，如果他没能考取理想的大学，穆炎和北京，都将会远离他一大步，甚至淡出他的生活。　　他特意定在房租到期的档口回去，这样之后，五楼的这间小屋子也不再是他的了，北京毕竟不是他的家，他内心有充足留下的理由，却没那么正当。　　近来他一直被矛盾纠缠，他自己都不能坚定，就更别提告知穆炎了。　　……　　穆炎找到江润竹时，那人瑟缩着躲在站牌的阴影中，不仔细看，甚至都发现不了他。他状态异常且一言不发，穆炎直接将人带回了自己家。　　进到他家，在沙发上呆坐片刻，江润竹才渐渐缓过来一些。明亮的灯光中，他喝了一口穆炎放在他手边的水，侧头看向厨房里的人。日常声响就在耳边，让他真切地确认自己暂时安全了。　　几分钟后，穆炎端出一碗清汤面，冲他笑笑，只示意他快吃。　　江润竹毫无胃口，却不想辜负穆炎好意，温热的汤水下肚，却激着了他的眼眶，泪水不自觉掉下来，滴在碗边。他咬唇忍下情绪，肩膀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穆炎想等他自己开口，又见他这幅模样，没忍住，“润竹，出什么事儿了，能跟我说说吗。”　　江润竹吸了口气，待收起失态情绪，才转头看他，“穆炎，我能在你这儿住几天吗……不会很久，就几天，我……”　　“当然可以，又或者，我帮你定个酒店……”他话没说完，先被江润竹激动地打断。　　“不行！不可以、不可以住酒店……”　　他显然有所隐情，穆炎心下疑虑，却明白江润竹当下的状态不适合沟通，他放轻声音安抚，“好，不去酒店，你安心住下来，其它的我们之后再说。”　　江润竹没有回应，再次陷入失神的不安状态。　　穆炎默默起身，回卧室找了被子和新的枕头，逐一准备好新的日用品，于侑乐的电话也打了过来。他没接，嘱咐江润竹早点儿休息，自己下楼去了。　　于侑乐都准备睡了也不见穆炎回来，电话打过去就被挂了，他正纳闷，没出一分钟，人就开门进来。　　“你朋友那边……出什么事情了吗，解决了吗？”　　穆炎在床边坐下，“可能是真的遇着麻烦了，他现在情绪不太好，问不出什么，人就在楼上呢，在咱们这儿住两天。”　　于侑乐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睡哪里啊。”　　穆炎理所应当的，“睡你这儿啊，不然呢，你舍得我睡沙发啊。”　　于侑乐不应声，默默给他挪出位置。　　想起江润竹，穆炎还是有些犯难，他俩也好久没见，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人忽然就成了惊弓之鸟。他想着上次见时没察觉有什么异样，又看了眼时间，不算晚，便起身去客厅，把电话打到元致然那儿。问过便得知，这段儿时间里，江润竹也没联系过元致然。　　打完电话坐回床边，穆炎像是有些局促，先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才开口，“跟你说个事儿，你可能觉没必要，或者……那什么吧，但我还是想跟你报告一下……你记不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过，我大学时候喜欢过一个同学？”　　此话一出，于侑乐瞬间把江润竹对上了号。　　“就楼上那位。”见人反应不算强烈，穆炎看着小孩儿，真诚道，“我就是想跟你说，我俩现在只是朋友，他碰上麻烦了，我得帮忙，并不是出于别的目的，仅仅因为他是我朋友，我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瞒的，我不怕自作多情……但怕过后你自己知道的时候，心里不舒服，好吗。”　　即使自己一再拒绝，穆炎也总是将他的情绪放在第一位，自此，于侑乐才默默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回来。


第50章 安心
　　于侑乐虽听穆炎的没再去学校，但还是按着平时的作息时间学习。刷过两套题后他又开始头疼，躺回床上闭目养神。一闲下来，控制不住又想起，现在正呆在楼上的人。　　穆炎喜欢过的人，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翻来覆去躺了没十分钟，一个扑腾，人还是蹿出门跑楼上去了。　　他会上来是好奇驱使，可真到了门口，又不知该干吗。穆炎家他再熟悉不过，可现在门里住的是别人，人家又不知道他是哪号人物，突然跑来，可能打扰人家不说，还显得他很奇怪。　　围着门口来回几圈，他忽然灵机一动，端端正正敲了门。　　时间已经偏近中午，但隔了近一分钟，门才开了条缝隙。来人站在门后，小心谨慎地看着他。　　面对陌生人，于侑乐话本就说不利索，看清人后更是当场愣住。他本以为江润竹会是任暮辰那种类型，纤细漂亮有点儿小性格。只是，面前人也同样很好看，气质却截然不同，即使有防备疲态，也难掩温润清澈的出尘姿态。　　两人间一时缄默，后还是江润竹先开口，“请问，你有什么……？”　　“你、你好，江老师！”于侑乐磕绊着回，“我我住楼下，是是穆炎的……邻居。”　　闻言江润竹明显松了口气，冲他笑笑，“你好，他现在不在。”　　“我不是来找他的……”于侑乐挠挠额角，“我是，有东西放在他这儿，能进去拿一下吗？”　　拉开门，江润竹将人让进来，看着人在冰箱里轻车熟路地翻找。　　感觉到身后的视线，于侑乐拿着枣泥酥转身，磕巴道，“……你吃午饭了吗？”　　大概没想到他会和自己搭话，江润竹微微一怔，“嗯，还没呢。”　　“那、那那你要尝尝，尝尝这个吗江老师？”　　“……嗯，好啊，谢谢。”估计着是穆炎和他提过自己的职业，江润竹有些无所适从，不自觉露出苦笑，“不过我……已经不是老师了，上个月辞职的，你可以不用这样叫我。”　　听他这样说，于侑乐脑袋更空白，诧异之余快速思考着该怎么接话。这种事情，不接话不礼貌，打听缘由更不礼貌。　　他只是稍有停顿，江润竹便察觉到他的为难，自然地引开话题，“我之前听穆炎提起过你，今天不是假期，怎么没去学校呢。”待于侑乐解释完，他微微点头，笑道，“那是要好好休息，我大概还会在这儿打扰两三天，这期间……要是有什么学习方面的问题，可以来找我。”　　看着他温柔又真诚的笑意，于侑乐再次倒吸一口气，只觉得江润竹人也太好了，便不禁脱口而出，“谢谢江老师……呃，江江……”　　江润竹失笑，眼底有稍纵即逝的光彩，“我挺喜欢被叫江老师的。”　　小孩儿没去学校，穆炎怕他午饭糊弄，特意打包了吃的从公司赶回来，进门一看人不在，上楼才发现人和江润竹正埋头研究大题。　　他们俩能合拍穆炎没想到，但挺高兴，能发展成这样，说明小孩儿的社交困难有所好转。　　接下来两三天，于侑乐动不动就跑去楼上找江润竹，越是相处，越发觉得穆炎很有眼光。在他看来，江润竹就仿佛夏日清泉，温和却不平淡，和他相处总让人轻松舒适，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呆在他身边。　　眼见于侑乐越发亲近江润竹，穆炎甚至都开始吃味儿，但不得不承认，因小孩儿常在他眼前晃悠，江润竹的情绪明显恢复很多，他也就不好太计较。　　期间元致然来了一趟，他也挺担心江润竹，但旁敲侧击地聊了半天，也没从人嘴里问出什么。两人就决定再等等。　　这天，于侑乐一睡醒就往楼上跑，拎着早餐来跟江润竹一起吃。　　江润竹一向习惯晨读，呆在这里的日子也从不出门，闲来无事就借了于侑乐的几本书来看。吃完早餐，于侑乐继续留在这儿做习题，江润竹在一旁沙发上看书。他记着穆炎的叮嘱，过一阵就抬头看看时间，一到四十五分钟，就提醒于侑乐。　　“侑侑，该休息一下了。”　　于侑乐后仰伸了个懒腰，然后就那样挂在椅背上，小声道，“我觉得我还是该回学校去……”　　江润竹暗笑，“为什么不回去呢？”　　于侑乐继续小声嘟囔，“穆炎说这个礼拜前都不可以。”　　“那还是听他的吧，身体最重要，你成绩很不错，不会有问题的。”　　像是想到什么，于侑乐忽然坐直，手撑住下巴，认真问道，“润竹哥，你觉得，大学好玩儿吗？”　　江润竹将书扣在一旁，思索着点头，“算是好玩儿吧，会认识很多有意思的人，经历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也会突然蹦出一些之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是个挺有趣的阶段。”他见人有点走神儿，自然问道，“你是有什么烦恼吗，可以说给我听。”　　于侑乐缓缓吸了口气，“你、你应该能感觉到吧，我和别人交流上……我是担心，如果上了大学住宿，却和室友相处不好……”　　“放心吧，不会的。你待人真诚，这点谁都能看出来。”江润竹认真说完，想了想又开口，“这些事情穆炎一定乐于给你意见，你没和他聊过吗。”　　想起他们聊起大学专业的那个晚上，于侑乐又忍不住想乐，“他只说他险些没毕业，每天都觉得自己像傻逼，听起来大学好恐怖，只有……”意识到什么，他忽然闭嘴，看了看江润竹，一时没再出声。　　江润竹也笑起来，“太夸张了，那时候他的成绩虽然不拔尖儿，但很受欢迎，致然和我们不一个院，但几乎每天跑来找他，他俩也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明明很逍遥啊。”　　他说的这些，都是于侑乐不知道的，穆炎不提起，他就无从得知，听着这些，他不由想象，大学时的穆炎，会是什么样子。　　江润竹轻易看穿他的小心思，回忆着，“我记得，从大学开始，穆炎就是那么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什么都不上心似的，骨子里就傲，但接触了就知道，他其实很细心体贴，很会为他人考虑，主意也正，是个值得交付的朋友。”　　于侑乐不由弯弯嘴角，又一阵走神儿后，探究似的问，“那个时候，他也像现在这样，经常不太开心吗？”　　江润竹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穆炎总没由来地打不起精神，他之所以受欢迎，其中一原因，就是他们上学那个时代，孤独感还很受追捧。穆炎不轻易亲近别人，懂进退且过分知趣，他之前从未留意，只因面前的小孩儿提起，才意识到。　　江润竹看着于侑乐，笃定道，“他现在，一定比那时候开心多了。”　　虽听他这么说，于侑乐心里却还是有些失落。他没能更早认识穆炎，他没有见过大学的他，中学的他，他错过了穆炎的很多阶段。因为这个事实，他忽然又萌生了一种想法。　　自己的种种行为，在穆炎眼里可能都很幼稚。　　就像初中生觉得小学生幼稚，高中生觉得初中生幼稚，结束某一阶段，人总会产生过来人心态。而他现在，就在进行着穆炎已经走完的阶段，说不准，那人就经常在暗地里笑他，只是没被他发现而已。　　到了晚上，穆炎已经很习惯直接上楼来接人，他今天回来得早些，于侑乐还在跟江润竹研究考题。他没打扰两人，等他们快结束，才把打包回来的夜宵和点心拆开。　　又听江润竹把小孩儿夸得天花乱坠，穆炎心里得意，嘴上却不显露，“得了润竹，鼓励教育也不至于这么个鼓励法儿。”他将装进盘子的奶酪球放在江润竹手边儿，自己塞了一个进于侑乐嘴里，另只手在侧颈摸了摸，低头去看他的脸，“我瞧瞧，再夸就要上天了吧？”　　平时做作业的时候，穆炎也经常顺手喂他吃东西，于侑乐东西嚼了一半，意识到不行，立马出声抗议，“我我自己吃，我又不是小孩子！”　　吃了夜宵回家，于侑乐跟在穆炎后面，换好鞋立刻去看他，看他脱下西装外扔上沙发，先一步出声，“穆、穆炎。”　　闻声穆炎转身，没说话，先拽松领带，张开双臂向他。　　“嗯？”　　穆炎勾手示意，“过来让我抱一会儿。”　　“哦。”于侑乐乖乖靠进他怀里。　　大概因为累了，穆炎抱着他使劲儿勒了勒，然后整个人便放松下来，压低自己偎在他颈边，搂腰小幅度摇晃。　　环住他的背，于侑乐问，“穆炎，你最开心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穆炎的声音懒懒的，“你觉得呢。”　　想起江润竹的话，他小声回，“现在吗？”　　“那知道为什么吗。”　　“……因、因为，我吗？”　　穆炎失笑，摸上他的耳垂，“宝贝儿，脸皮够厚啊。”他话刚说完，便感觉到怀里的人，憋着口气在往外挣，他笑意更甚，用力把人抱紧，微微一叹，“不然呢，就是现在，就是因为你。”　　于侑乐没再出声，鼻子却忍不住发酸，即使他们没有一个明面的关系，穆炎却，永远会给他一个安心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