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人不说话,安静等待他的答复。
如果有充足的休息时间,顾堂可以在盛闻景邀请之初便欣然前往。
但当下有比参加音乐会,看盛闻景演出更重要的事情。他不可能为了娱乐而放弃学业,在导师面前失信。
把人比作植物,似乎不太恰当,但盛闻景很像是类似于含羞草之类的性格。
可以单独观赏,但不能离得太近,且去触碰。
那会让他立即卷起枝叶,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半晌,顾堂回道:“我让人来取票,如果时间允许,我会在去之前告诉你。”
“嗯。”
盛闻景说:“再见。”
电话挂断地毫不犹豫,很难让人想到前一秒,盛闻景还在委婉地邀请顾堂观看演出。
顾堂将手机放在电脑前,翻找资料时打翻了刚泡好,降火的菊花茶。
“嘶——”
茶水滚烫,整个杯口不偏不倚,倒扣在手机屏幕上。
屏幕闪烁半秒,自动关机陷入黑暗。
顾堂将手机擦干后,试图开机,均以失败告终。
今天家中只剩他一个,就连管家也被顾时洸带走,听说是要帮朋友过生日,提前去购物中心挑选生日礼物。
思索片刻,他点开尚在电脑中登录的社交账号界面。
翌日。
盛闻景以为顾堂会派管家来取票,他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站在园区口等待。很快,陌生私家车停至他面前时,车窗降下,露出的是顾堂的脸。
居然是顾堂?
盛闻景问:“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顾堂反问。
盛闻景从兜里拿出门票,交给顾堂时,顾堂却忽然收回手道:“手机坏了,我对市区不熟悉,你能带我去维修手机的地方吗?”
盛闻景:“我以为有钱人会直接买最新款。”
“很多资料图片储存在手机里,不能直接丢。”
下午是乐队自由活动时间,盛闻景也没什么事要做,他想了想,点头答应。
“陪练的事,不再考虑几天吗?”顾堂问。
盛闻景看向窗外,随口道:“学业更重要。”
如果忽略被利用的事实,盛闻景对于顾堂那时做出的反应,打心底保持颇为赞赏与学习的态度。
并未真正接触父母的事业,却能迅速选择最正确的解决方法。
“顾氏每年有资助学生的计划名额,如果你想……”
盛闻景打断顾堂,道:“顾堂,其实你才是真正的没什么朋友吧。”
顾堂:“洗耳恭听。”
这已经是他半年内,听到的第二次,有关于交友的话题。
“难道你听不出这是陈述句吗?”盛闻景无奈,他没有想教育顾堂的意思。
顾堂耸肩,可惜道:“大概这就是没有朋友的原因。”
春节之后的天气,已经不再拥有深冬时的凛冽,盛闻景边吃冰淇淋,边悠闲地跟在顾堂身后看他挑选新手机。
将旧手机送至品牌专门维修店,顾堂提出邀请盛闻景共进晚餐。
盛闻景觉得自已可能真不太适合,与顾堂发展成朋友。做朋友的前提,至少是保证脑回路偶尔保持在同一频段。
现实告诉盛闻景,每当他认为,他和顾堂能够在某件事中达成共识时,顾堂总是能做出令他难以理解的行为。
明明昨晚他对他表达,最近很忙,没空参加音乐节,可现在他们又是在做什么?
逛街吃饭?
盛闻景望着顾堂欲言又止,顾堂将电话卡装进新手机。
“……不如,把票还给我。”盛闻景说。
顾堂将手机递给盛闻景,说:“把你的号码输进去。”
算了,盛闻景暂时失去与顾堂交流的力气,他咬掉冰激凌蛋筒,腾出手将自己的号码存进通讯录。
时间流逝,就像永远无法真正抓取的流沙。
正月十四日,早晨七点,各个乐队乘坐大巴,被主办统一接去音乐节现场。
音乐节会场门口,已经有许多远道而来的歌迷聚集。由于还未开始检票,他们只能坐在广场中等待。
大巴驶入会场时,粉丝们蜂拥而上,目光迅速扫视,寻找着自己喜欢的乐队。各个乐队成员们也纷纷趴在车窗边,向粉丝们挥手互动。
化妆师早已在后台等待,策划将时间表发给各个乐队的队长。由于露天会场多,开场较晚,所以留给各个乐队彩排时间极宽裕。
乐队众人猜拳,决定谁第一位化妆。
盛闻景惨败。
喻清清从行李箱中,拖出属于盛闻景的演出服。
透过化妆镜,盛闻景看到了乐队主唱不怀好意的笑,以及她手中的服装。
“哇哦。”化妆师怪叫道。她正在为盛闻景涂抹遮瑕,盛闻景之前那道疤还未彻底消去。
“弟弟第一次参加演出吧。”化妆师说。
盛闻景抿唇,不动声色地挪走视线,淡道:“可以换件演出服吗?”
“不能。”喻清清将演出服挂进衣架,用湿巾擦了下皮夹克,然后拽出内搭说,“这可是我们为你量身定制的服装。”
“相信我,没有人会喜欢黑色渔网。”盛闻景诚恳道,“而且穿太薄,会感冒的。”
黑色袖口带流苏皮夹克,搭配同色渔网内搭。
喻清清在盛闻景的强烈拒绝下,又从另一个行李箱中,翻出皮裤与中筒靴。
盛闻景:“……”
如果时间能够回到从前,他一定会义正言辞拒绝裴书岑,乐队救场还是得交给专业人士。
在他内心剧烈挣扎时,阿存他们已经换好各自的演出服,从换衣间走出来了。
盛闻景眼皮不自觉地颤了下。
安妮低头摆弄着丝带,喊道:“清清,帮我系在腰后!”
草莓菠萝派今日主题——
皮裙渔网与豹纹猫猫耳贝雷帽!
只穿过正装上台表演的三好学生盛闻景,头皮发麻手脚冰凉,显然目前暂时不能接受此等视觉冲击。
他能够确定以及肯定,人生滑铁卢与黑历史,在他带着演出服走进换衣间时便已诞生。
由于乐队还未签约娱乐公司,网络运营都是乐队成员自己操作。在晚上的演出开始前,需要上传成员定妆合照,并发起乐队成员与粉丝的互动话题。
此次互动话题微博为:
新成员,景瞰的初次演出!
配图为乐队众人的合照,盛闻景在化妆师按下快门前,对着镜头含蓄地比了个耶。
底线这种虚无缥缈的意识,总会在不断适应环境中打破。
傍晚,盛闻景已经能穿着演出服到处闲逛了。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几日前面对演出即将来临的紧张,在真正演出当日,看到舞台的瞬间,忽然仿佛吞进镇定剂般,不再产生恐惧。
“小景。”
盛闻景俯身触碰舞台边缘的灯箱时,听到台下有人叫他。
他下意识抬头。
少年眼角粘贴的水钻与黑色羽毛,在镁光灯下散发异常柔和的光晕,却又因夸张的烟熏妆,保持极强的视觉冲击。
盛闻景跳下舞台,说:“来挺早。”
顾堂笑了下,将手中提着的奶茶交给盛闻景,“我想你们需要一些糖分补充能量。”
“来就来,还带什么吃的。”
话虽如此,盛闻景还是率先从袋中拿出写着香芋味的奶茶,并领顾堂绕到去后台。
两人一前一后,盛闻景那双中筒靴带跟,将身高拔高不少,从视觉来看,竟能与顾堂比肩。
休息室中人不多,盛闻景将奶茶分给成员。喻清清得知奶茶是盛闻景朋友带来的,欢快地冲顾堂挥挥手道:“谢啦帅哥。”
距离演出只剩三十分钟时,盛闻景在乐队成员的帮助下佩戴耳返。
后台并不是演出最佳观赏位,但作为演出者邀请而来的朋友,顾堂能够由工作人员带领至前排坐席观看演出。
镁光灯比盛闻景想象中更灼热,几乎要让他整个人与震耳欲聋的节奏共同燃烧。
小小的练习室中的排练,比起现场的沸腾,更像是五个人的自娱自乐。
欢呼与尖叫,伴随着肾上腺素的急剧提升而沸腾。
从台上俯视,盛闻景能看到每个人的表情,痴迷神往,清晰夺目。
死亡重金属风格的单曲,配合喻清清与安妮的嘶吼,令演奏瞬间抵达高潮。
唯有一人始终保持冷静。
这个人是顾堂。
他的眼神告诉盛闻景,他并不欣赏,但自小接受的教育,令他能够对这种文化产生充分的理解,甚至接纳。
和声时,盛闻景将嘴唇贴在麦前,边唱边想:怎么会有这么无趣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人。
有趣到他甚至突发奇想,这样一个冷静接近于冷酷的人,会有不管不顾,化为野兽的疯狂时刻吗?
作者有话说:
睡回笼觉的时候,梦到有人举报断章,在评论里说,现在也不能写aa了。吓得我疯狂翻阅群文件和合同,并与对方大战三百回合。三个小时的梦,跌宕起伏,醒来还是很害怕。
第23章
连续一小时的高强度演出,以及休整五分钟后的三十分钟安可返场,让盛闻景险些在结束后,从台侧楼梯直挺挺摔下去。
提前准备好的功能性饮料派上用场,乐队众人在后台累得东倒西歪,缓了好一会才互相搀扶着回到休息室。
盛闻景拎着半瓶饮料出去透气,舞台建筑后是一片供观众休息的草坪,连接着仅供春日观赏的樱花树林。
从鹅卵石小道缓慢前行,树林内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盛闻景屏住呼吸,正欲后退绕开,脚底石子松动,他左脚踩空。
砰——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反而是极为安全且温暖的宽阔。有人在他身体向后仰时,准确接住了他。
“小心。”
声音响起,连带着胸膛的嗡动共鸣,一齐顺着后脊蹿上盛闻景的脖颈。
盛闻景触电般弹跳起来,他迅速后退几步。
“嘘。”昏暗中,顾堂将食指搭在唇边,对盛闻景做噤声的手势。
两人视线来回流转片刻,顾堂转身,盛闻景跟在他身后,很快离开樱花林。
情绪高度沸腾时,调动身体机能,源源不断地产生能量。但当热情散去,与之相等的疲倦会迅速弥漫至全身。
盛闻景走不动道,索性直接坐花在坛边,双腿彻底放松,对顾堂说:“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至少得恭喜盛老师初次演出成功。”
顾堂今天穿了件羊绒的驼色大衣配高领毛衣,由于演出现场太热,大衣至今还搭在手臂。
也因此,盛闻景没能发现被大衣掩盖的右手,还藏着东西。
比巴掌大一点的长方形黑色磨砂礼盒,系着纯白丝带。
蝴蝶结缠绕系结的部分,装饰了朵小巧的茉莉花苞。
顾堂说,演出礼物。
只看包装盒的质感,便知礼物不便宜。
“太贵重了。”
盛闻景声音疲倦,他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拒绝,只能眼看着顾堂将礼盒放进他手中。
“怎么还强买强卖。”
顾堂:“不打开看看吗?”
盛闻景偏着头,强撑着精神,缓慢思考。
夜晚露重,他已经能感受到脚底的寒气逐渐蹿上膝盖,阵阵凉意迅速覆盖演出燥热的余韵。
“是……钢笔之类的。”盛闻景说罢,见顾堂并未有所表示。他笑了下,认输道:“如果不是钢笔,我也想不到其他东西能适合成为礼物。”
至少对于盛闻景自己来说,能够使用的必需品,只有那些关于钢琴与学习的器具。
顾堂眼中的盛闻景,眼神略有些混沌,那是困到极致才能显露的神色。
汗水扰乱他的眼妆,眼角的水钻将掉不掉,组合排列,像是在流泪。然而,羽毛却仍与狭长的睫毛向上飞起,化作飞扬的情绪。
唇彩已经被盛闻景喝饮料时吃掉,被化妆品腐蚀过的嘴唇,略有些苍白。
盛闻景觉得顾堂似乎与往常不同,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顾堂催他拆开礼物。
盛闻景笑笑,“哪有当面拆开礼物的道理。”
很快,他又意识到顾堂算半个外国人,国外都是直接拆礼物表示感谢。
来之前,顾堂并未准备礼物,钢笔是他在观看彩排结束后,驱车临时买的
抵达会场时,恰巧撞见盛闻景所在的乐队彩排。
他一眼便望见人群中的盛闻景,着装叛逆,由于演奏风格的夸张性,少年的气质也随之变得更狂野。
轮到盛闻景的个人solo时,曲子虽是顾堂听过的那首,但纯音乐中增加了许多鼓点,动感之余,人声似乎也换了新的。
之前的吟唱纯净如冰雪,现在的多加摇滚歌手所惯常用的嘶吼,双主唱的和声被盛闻景通过调音变得更尖锐。
完全颠覆了盛闻景最初想要在编曲中表达的概念。
除去本身的基调,这完全是一首新的歌曲。
让人无法想象,这是从优雅钢琴演奏中,彻底转变的重金属摇滚。
顾堂身边也有喜欢乐队,四处参加音乐节的同学,但他们本身就带着一种与现实格格不入的叛逆,仿佛天生就该叛逆。
而盛闻景,他仿佛天生就应该待在校园,做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