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席扉静静听着,忽然觉得秋辞心事太重了。飙车族、满月、波粒二象性,三者缺失任一个,就只是“项目黄了”。
“那你为什么还那么拼命工作?”盛席扉真的很想知道,他觉得秋辞的工作压力太大了。
秋辞仰头望月,嘴唇抿紧嘴里,又放出来,沾湿了,“想证明自己吧。”他说完自己就笑了,“你看,我也是双重价值观打架的人。”他转头问盛席扉,“我想的这些东西是不是都很没用?”
盛席扉反问:“什么叫‘这些东西’,什么算‘有用’?”
秋辞不置可否地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盛席扉想了想,说:“我以前确实觉得人长大了就应该踏实生活,不要再去追问世界的本质、人生的意义,那都是小时候应该去想的东西,长大后就应该找到自己的答案——当然这都是我以前的想法。我觉得你问这些不是小孩子在提问,是哲学家在提问。”
秋辞的眼睛落到盛席扉的嘴巴上,这张嘴其实很甜。
“你好奇月亮背面有什么吗?”
“月亮背面?”盛席扉有点跟不上,秋辞的话题似乎是跃迁了。
“你还会攀岩?”
第二次跃迁,盛席扉险险地追上,“不能算会,就是大学上过攀岩的选修课。”
“那你还记得称人结?”
“实用嘛,捆东西的时候总会用。”
秋辞从车里的储物盒里拿出一条麻绳。
盛席扉笑起来,“你后背箱那么小还用准备绳子?”
秋辞检查麻绳上是否有新冒出来的毛刺,说:“上次给你送被子就是用这条绳子捆的。”
“哦那次!那次真是麻烦你了,我妈老是怕我冷。”
秋辞可不想让他这会儿提他妈,太扫兴了。
他把绳子递给盛席扉,“能给我演示一下称人结怎么打吗?”
盛席扉拿着绳子,有些茫然,“现在吗?”
“嗯,现在。”秋辞这样说着,将车顶收回来,两人重新被关进可以产生隐私的小空间里。
“……那我捆什么?”
秋辞假装思索了一下,才把双手伸出来,两只手腕并在一起。
盛席扉恍然大悟,继而哭笑不得,“你还没忘绑架脱困那事啊!”
“对呀,你之前那些都是设想,得用实践验证才行。”
盛席扉纵容地笑着,抬头看刚刚收回来的车顶,“哦,你也知道得藏着……跟我倒是不见外,不怕我笑话你?”
秋辞笑得有恃无恐,他还真不怕。
盛席扉找到绳子的一头,试探地往秋辞手腕上缠,隔着袖子,还不敢用力,问了好几次:“这样疼吗?”
秋辞觉得有些遗憾,但不能有再多要求了。
“这绳子忒长了,”盛席扉一边缠一边说,“你本来打算捆什么的?怎么这么长?”
秋辞老老实实并着手腕,享受它们被捆在一起的快乐,心想,盛席扉这么节俭的人,要是知道他这麻绳有多贵就不会用这种嫌麻烦的语气了。
“捆好了。”最简单的称人结,但是捆得很聪明。盛席扉把绳头留出一截,这样就可以握在手里,符合秋辞“绑架”的要求。
秋辞就像是被他牵着。
盛席扉开始喜欢上这个游戏,握着绳头轻轻晃了晃,看见秋辞的两只手腕跟着一起晃了晃。
他继而将绳子往自己怀里拽,秋辞的双手便在他的视野里沿着他预定的轨迹运行。
盛席扉心里感到一丝雀跃,说是兴奋都不为过,不由自主压低了嗓音:“这样你肯定挣不开。”
第37章 城市的幸存者
挣不开。
这三个低嗓音的字让秋辞打了个激灵,是有强烈尿意但找不到厕所,最后在没人的墙角泄出来时那种激灵。如果真的没人,他就呻吟出来了。
盛席扉从入迷中猛然清醒过来,忙抬头去看秋辞,看见秋辞垂着头默不出声。他心脏狂跳,几乎是与心慌不安完全相同的生理反应,低头去找秋辞的表情,试探:“解开吗?”
秋辞缓缓往回收手腕,两条绳头从盛席扉的手心往外流。
盛席扉心慌而心虚着,同时与心情相反地大胆将绳子攥紧,那两条腕子就没法再远离了。又被他控制住了。
“你得自己挣开。”盛席扉说,口里有些干,干咽了一下,没用,忍不住舔了下嘴唇。
秋辞飞快看他一眼,又垂眼只看绳结,有些慢地说:“绑匪在场的时候,肯定没法挣脱……而且,绑匪不会一直拽着。”
盛席扉已经觉出自己一直攥着绳子的行为很荒谬,被秋辞一说更像是被戳破了,惊慌失措地自我辩解:“绑匪不会打这么简单的结。”
秋辞用力靠着椅背,企图用背部的压力让自己冷静。可是没用,他憋坏了,藏在他身体各个角落里的欲望已经饿得发疯,用长满利齿的小口在他皮肤下面噬咬他的血管和血肉。
“那你,换个复杂的结。”他说。
盛席扉的视线从他看不清表情的面部移到绳上,脖颈和眼球的运动谨慎而缓慢,下定决心后,手上却动得飞快。他没了缚结时的小心,一只手包住秋辞的双手,不让它们随着他解绳子的动作晃动,另一只手则麻利地将绳子从秋辞的手腕上解下来。
之后他竟然去解秋辞衬衣袖口的扣子,解开后将外面西服的袖子往上推,将衬衣袖口挽起来,看看里面藏着的皮肤。然后他像是心里有数了,将袖口放回去,第二只手腕如法炮制。
他做这些时,秋辞都乖乖地配合,甚至当他要用一只手包住秋辞的双手时,秋辞顺从地将两只手握起来,在他手里一动不动。
盛席扉的眼神开始具有进攻性,有时他在篮球场上被激起胜负欲,就会露出相似的表情。幸好秋辞没有看他,否则肯定会感到害怕。
实际上秋辞连头都不敢抬,身子朝着盛席扉,脸却扭向一边,低头盯住副驾前排的空调出风口。
盛席扉看见他的左耳和耳朵下面白白的脖子,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真老实。
比他说话时偶尔夹进莫名其妙的刺、端着精英的架子说忙不肯应约、对盛席扉的信息视而不见时都要老实。
当盛席扉第二次打结时,秋辞忍不住扭过头来,盯着他的手。有些人不喜欢麻绳,嫌它模样太粗糙,不如皮绳精致。
但是麻绳在盛席扉的手里就一点都不显粗糙了,它们被那双充满力量的手握着,就像被驯服了一样。
不像第一次只在手腕上缠了一圈,这次盛席扉很自然地选择多绕几圈。
他要增加难度,秋辞要想办法自己挣脱。这是他们此时玩的这项游戏的规则。
一共绕了五圈。这次避开秋辞手腕有淤血的部分,盛席扉目测绳子直径大约是0.5厘米,五条绳并列着,从西装袖口上方开始,一直排到小臂上,将西装袖子都绑皱了。
如果他们现在还能理智思考,看到那高档西装起了褶就应知道此情此景已经远超正常的交友范畴。
可是两人都没有。
绳的一个自由端从两条小臂的缝隙间穿过去。
秋辞盯着他的动作,如果他用这个自由端将五条绳缠在一起,并固定住,就类似于他们常用的双柱缚。双柱,顾名思义,两个柱体,手腕算双柱,脚腕也算双柱。如果技术好,能只靠脚腕的双柱缚就将人吊起来。
盛席扉用绳的自由端将捆住秋辞的五条绳缠住了。绕两圈,然后打结。这次他没有用称人结,而是打了死结,并且是两个死结,看起来要坚定地要赢这场游戏。
他做完这些,松了手,长长地吐了口气,抬头看向秋辞。
如果只是游戏,现在他们该相互微笑了。
但是他只是无表情地盯着秋辞,像盯着正在罚球的对方队员,随时准备扑过去抢球。
秋辞不敢看他,怕暴露自己急促的呼吸,他已经没法控制自己胸膛的起伏。还好是冬天,还好穿得多。
“很简单。”他说,很小声,但依然能听出嗓音哑。
终究是外行,看起来是缚住了,实际第一步将两条手臂缠在一起时就做错了。绳子并没有在手臂上固定住。
秋辞将双臂垂下来,贴着身体缓慢地蹭,蹭了几下,绳子滑脱到更细的手腕处。盛席扉惊讶他的骨骼竟有那么软,五指收拢,两手就像高水平的扒手从手铐中脱困那样从绳索中逃出来。
这时秋辞才笑起来,拎起乱成一团的绳,对盛席扉说:“你没有固定住,所以打多少个死结都没用。”
盛席扉看他一眼,低头对着绳子陷入思索。
但秋辞已经准备将绳子收起来了,今天应该到此为止。实际上如果说“应该”,那应该早就停下来,甚至应该别开始。
盛席扉见他打开储物箱,忙倾身抓住他的胳膊,说:“我知道了。”
他离得太近了,秋辞偏过头躲他呼出来的气,盛席扉又看见他白白的脖子,还看见他这边肩膀耸起来,企图把这截脖子藏住。
盛席扉心跳得飞快,忙坐回去,懊恼地看秋辞收绳子,有些急切地说:“我真想明白怎么弄了,一开始缠的时候……”
秋辞笑着阻止他,“别了……我自己弄的时候还没觉得,你不觉得我们一起做这个特别搞笑吗?”
盛席扉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像是在回忆整件事的经过,筛掉那些无法理解的,剩下的就是搞笑的。
秋辞欣慰地看到他终于放松地笑起来。
他只是想借盛席扉愉悦片刻,并不想害他。
回去的时候两人沉默了很多,电台主播们也下班了,仅剩一个播放轻音乐的频道。
他们路上只说了这样几句话:“这是什么音乐,挺好听的。”
“肖邦,肖邦的夜曲。”
“钢琴曲吗?你会弹吗?”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我有点儿累,想睡会儿。”
“好,你睡……冷吗?”
“不冷。”
商场的停车楼已经关门了,盛席扉先将秋辞送回家,自己准备打车走。秋辞让他把法拉利开走,两人又开始客气,但只客气了一轮。盛席扉第二次说自己打车很方便时,秋辞就说:“那好吧。”
盛席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他不能算养生派作息,但几乎不超过十二点睡觉。像今天这样晚归更是从未有过。
洗完澡擦头发的时候路过阳台,放慢脚步朝天上看去,没有看到月亮,但看到两颗星星。
他今晚问过秋辞为什么想看星空,秋辞说城市的光污染太严重了,把星光都消灭了。
他现在想给秋辞发消息:“快看外面,天上有两个城市光污染的幸存者。”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第38章 番外——除夕夜他们聊了什么
盛席扉给秋辞讲始祖鸟是如何被开除“鸟籍”的,简言之就是不断发现的新化石颠覆了旧的理论,人们不得不建立新的理论来保证合理性。
秋辞喜欢他用“不得不”这个说法,“就像你上次给我讲的量子物理的发展过程,当旧模型受到挑战时,人们总希望先去做修补,靠添加附加条件;但是修补太多时,模型贴满补丁不再漂亮,人们才会想到要放弃它,去建立新的——好像很多事都是这样。”
他说到这里,想到一个词,但是盛席扉先于他说出来了:
“——沉没成本。”
很像是故意讨巧,因为这是一个经济学名词,秋辞不由笑起来。
“你刚才和我说始祖鸟,让我想起以前发现冥王星被踢出太阳系了,那会儿也是觉得……恍惚了一下。”
盛席扉在电话里会意地微笑点头,“对对,从小就背水金地火木土天海冥,然后突然告诉我那不对。是不是有种世界一直在往前走,人虽然也在长大、变老,但是作为个体的人,很容易就被这些变化落下。”
秋辞说:“其实我们早就被落下了吧,你说那些最前沿的物理理论,真正能理解的人全世界有几个呢?我们看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笑话他们以为天圆地方,哥白尼都算出来地球是围绕太阳转动了,他们竟然都不信……可是我刚才突然觉得,我们和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是一样的,可能所有普通人都一样,相对同时代的最尖端,多数人总是处于‘文盲’的状态。”
盛席扉先是被他“文盲”的说法逗笑,随即惆怅地叹气,“你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但是你知道我们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多数有什么不一样吗?”
“什么不一样?”
“我们已经有了辩证理性的思维方式,科学家告诉我们电子不是行星轨道模型而是电子云、物质不是无限可分,这些虽然和我们的本能不符,但是我们不会盲目排斥。”
秋辞问:“电子云是什么?”
盛席扉便给他解释旧的行星轨道模型在解释电子方面是错的,电子实际是以概率的方式存在于轨道上。
“哦,bravo!又一个旧模型需要更新了,我是说我脑子里的模型。”
盛席扉笑起来。他现在喜欢秋辞偶尔说外语。有时候秋辞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说了散装英语,会纠正过来;有时候因为过于放松,就将那一两个单词放过去。无论是哪种,听起来都很有趣。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现在流行的建立在自然科学基础上的理性思维是错的?”秋辞发问。
因为秋辞用哲学怼过他,所以盛席扉如今对主观唯心不敢轻慢,慎重地答:“是有这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