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眠双手合十,差点给他行大礼,“甲方爸爸你看看我,你看看这可怜的体温表,已经快要被我夹烂了,36.4,多么健康的体温,我真的不发烧了,你就放我去公司吧。”
江颂指了指桌上清淡的早餐,“先吃,吃完再说。”
阮眠满脸沧桑的坐在桌前,往嘴里塞了一口粥,粥也堵不住他的嘴,“这是着急给你家公司赚钱哎,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作为老板能不能稍微积极一点?”
江颂不说话,似乎也在犹豫。
毕竟阮眠是个工作狂,就算强迫他的肉.体留在家里休息,他的灵魂也得惦记着工作的事,不得安宁。
江颂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把添越的车钥匙递给他,“来不及送你了,最近先开这个吧。”
想了想,又觉得不羞辱他一下不痛快,“也不明白怎么开车才能把车门给挤掉,下次演示一下给我看看?”
阮眠羞愤欲绝,抿着嘴几度欲言又止,最后狠狠的横了他一眼。
江颂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整了整黑色衬衫的衣领,站起身,“油卡在车里,密码一会发给你,记得吃药,晚上就别加班了,想吃什么告诉袁阿姨,让她做好等你。”
*
阮眠忙起来时像被按了快进键,走起路来二档起步,一上午上蹿下跳把材料和报价整理利索,送去孟周那里做最后的审核。
中午吃完饭,嘴一抹又开始改图,忙到下午四点多,终于看见了希望的光芒。
就在他刚要松一口气时,光标在CAD里突然卡住,怎么摆弄鼠标也拖不动。
阮眠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一直有个没掰过来的恶习,画图不知道随时保存,也遇到过几次软件崩溃,凑凑合合的能在自动保存的文件里找回一部分,所以总也不长记性。
他一边焦急的滑动鼠标,一边摁着Ctrl+C疯狂挽回。
老天爷没有辜负他的恐惧,电脑发出一声长鸣,软件弹出报错弹窗,自动关闭。
阮眠发出的那一声惨叫,在整个公司里久久回荡,其凄厉程度足以载入史册。
连立面带平面几十张图,张张都是心血,阮眠只觉得心口气血淤积,眼前一片漆黑,几乎快要休克,强忍着眩晕重新打开软件,怀抱希望,却又重新陷入绝望。
到底还是损失了一小半,至少一个小时的拼搏付之东流。
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一个个排队向阮眠鞠躬默哀,耿湾湾还随手折了一朵干枝,郑重的摆在他面前。
严瑾十分老成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早说了画图不易,且存且珍惜,你不听。”
“我想哭,我为什么要当设计师。”阮眠仰倒在椅子上,说着说着两行清泪从眼角滚滚滑落。
严瑾吓的退了一步,“我靠,这么大人了,真说哭就哭啊。”
阮眠吸了吸鼻涕,声音哽咽,“…我没哭…是眼泪它自作主张……”
屋漏偏逢连夜雨。
阮眠在众人的鼓励之下重振旗鼓,这一次他终于在血泪之中得到了教训,每画几笔就恶狠狠的按一下保存。
严瑾看的直摇头,不停说着倒也不必。
紧赶慢赶,再加上一帮热心群众的支援,好歹在下班之前把丢掉的图补了回来,紧跟着工程部传来噩耗,入户玄关位置的墙,尺寸稍有改动,改动不大,那也是改动。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
项目到了尾期,主案这边稍有改动,下面的深化设计师就得跟着改图,一个个愁云满面怨声载道。
阮眠拍案而起,摁都摁不下去,“老子不干了!老子明天就辞职去摊煎饼!这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耿湾湾不忍直视的啧啧两声,“急火攻心,这次还不能骂老板,真憋屈。”
阮眠一挥手,再也没有理智去理解谁或者划分责任,一股脑把邪火撒在了江颂头上,“怎么不能骂了!就骂!万恶的资本主义,吸血鬼,还假模假样的不让我加班,这不加班能行?!”
“作为一个老板,婆婆妈妈,处处阻挠我前进的步伐!要真听他的这活还有干完的一天吗!”
“没有!”
“是什么让我眼中常含泪水?!是改图!”
“是什么让我怀疑梦想?!是晋元!”
“是什么让我步履蹒跚?!”
阮眠沉浸在慷慨激昂的演讲之中,滔滔不绝,很久之后才发现周围的人都表情怪异的沉默不语,其中还有几个在朝他挤眉弄眼。
他疑惑不已,缓缓回过头,看见身后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的江颂,顶着一张臣妾惶恐的脸,锲而不舍的把最后一句说完。
“是、是江颂……”
江颂提着一兜子潮汕海鲜粥,就那么别有深意的看着他。
阮眠屏住呼吸,眼睛瞪的老大,随即迅速低下头调整情绪,再抬起来时庄严神圣的微微一笑,“江总,这百忙之中…你怎么有空来了?”
第49章
▍其实我可真想糟蹋他
小江总自打进晋元集团开始, 就是出了名的勤勉,每天早上比小员工打卡还准时, 下班也是很少早退。
他原本只是想来按时押送阮眠回家, 又担心他生病胃口不好,中午吃的少,这会儿再饿了, 特地提前一个小时走,去买砂锅粥, 好让他能垫巴一口。
哪知道捧着一颗赤诚之心,迎头吃了一发流弹。
阮眠看着江颂,目光缓缓下移到他手上,心虚顿时变成了愧疚, 身边的同事们一个个看似各司其职,其实都竖起耳朵等着听八卦。
他声音越发没有底气, 蚊子哼哼似的,哼的连江颂都听不太清,“……下午图崩了,刚找补回来又改方案, 心态就炸了……就…发泄一下…你看我跟别人不熟也不好骂人家,只好把锅给你背一背……”
阮眠低着头,尴尬的快要用脚趾抠出一层地下室, 心一横, 突然扬起脸,“不!你刚才听错了!我热爱我的工作!我是自愿的!没有人虐待我我很快乐!!! ”
江颂彻底绷不住脸,笑了出来, 拍了拍他后脑勺, “赶紧吃几口, 吃完我们回家了。”
阮眠原本要反驳,憋了憋长叹一口气,“那我带着电脑回去吧。”
*
在两人并肩离开的瞬间,办公室里像一笼麻雀骤然获得自由,叽叽喳喳交头接耳。
除了耿湾湾,倒还真没有人往偏了去想,只觉得软绵绵实在有两把刷子,简直是史上最成功乙方。
毕竟辱骂金主,是所有设计师永恒的梦想,更何况他辱骂完居然还有粥喝。
因为添越给阮眠做了代步,江颂换了一辆库里南,阮眠看着极尽奢华的内饰,心想这人对SUV还真是谜一样的执着与热爱。
阮眠感冒刚好,晚饭迁就着他做的很清淡,原本江颂吃东西就很精细,食量不大,这下吃的更少了,搞得阮眠很是内疚。
吃完饭,阮眠蹲在往院子里去的台阶上抽烟,身边围着欢脱的度假三件套,而他满脸苦大仇深的望着远处湮灭在暮色中的最后一缕夕阳,眼神忧郁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起雾。
江颂一边走向他,一边也掏出根烟叼在嘴边,摸了摸兜,没摸着打火机,索性直接弯腰凑过去,就着阮眠嘴里的烟借了个火。
阮眠一个激灵没反应过来,怔愣的看着眼前那人低垂着的纤长睫毛,原本温和的木质香味侵略性十足的包围过来,隐约还能感受到江颂温热的气息。
阮眠莫名其妙的屏住呼吸,眼睛瞪的老大。
江颂和他并排蹲下,单手捞起四脚乱踢的江拖鞋,放在腿上揉了一把,问阮眠,“哪天去晋元提报方案?“
阮眠闻言心里更苦了,沮丧的斜垂下脑袋,“死亡倒计时,后天下午。”
江颂点了点头,“我明天要去一趟上海,后天尽量赶回来。”
阮眠撇嘴,“那倒没必要吧。”
江颂淡淡然的说,“我爸这段时间清闲的很,这个项目又是晋元第一次尝试转型精装房,他可能会亲自去听,怕你紧张。”
阮眠心里一咯噔,头皮炸了。
说起来惭愧,他还真有点紧张。
从前的接触的项目都是私宅,顶天了同时面对一家几口人,以他的性格偶尔还会插科打诨活跃气氛,唠的轻松又家常,而这次,要在硕大的会议室里正正经经的给两大排高管讲方案,想想就严肃,本来就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下好了,还附赠了一个江颂老爸,超级总裁。
他抓抓头,吐出一缕细细的白烟,又烦躁的用手挥散开,非常熟练的把锅扣在了江颂头上,“本来一点都不紧张,这下好了,让你把气氛渲染的像要上刑场,起开起开,我改图去了。”
江颂宠辱不惊,锅多不愁,还真听话的蹲着往边上挪了挪,“你晚上吃的太少了,想想宵夜吃什么,让袁阿姨先给你备上。”
“我不吃,我不喝,我不饿。”阮眠傲娇的头也不回,一边给自己捶胳膊捶肩,一边左右扭脑袋,嘴里嘀嘀咕咕,“哎……等项目完事了回老家陪陪我妈,好好放松放松…这也太累了。”
我不吃我不喝我不饿的阮眠加班到深夜一点,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造起了反。
他咬牙横躺在床上,为了颜面和食欲做了一番激烈斗争,斗了三分钟,便以失败告终。
江颂住的主卧占据了整个三层,是个大套间,书房茶水间一应俱全,掐指一算这个时间他不太会下楼的样子。
阮眠左思右想,从床上一跃而起,做贼一样偷偷打开一丝门缝,见门外除了夜灯之外黑漆漆的一片,轻手轻脚的从二楼溜到一楼,左右勘查一番,悄没声的钻进厨房。
然后他在门口和端着养生晚安奶的江颂面面相觑。
江颂问,“饿了?”
阮眠脸疼的简直想顺着下水管钻进地心,嘴还很硬,“我不饿!”
江颂“哦”了一声,“那你来干嘛的?”
阮眠犹豫了许久,颤颤巍巍的说,“……我、我来化个缘。”
江颂颇为无奈,打开冰箱看到食材还算充足,头也不回的问,“想吃什么?”
阮眠,“毛血旺。”
江颂阴沉沉的回头扫了他一眼,阮眠连忙摆手,“面面面,清汤面。”
凌晨一点半,江颂叹了口气,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阮眠倚在门边,江颂顶着乱糟糟的脑袋在熟练的洗菜摘菜烧开水,看起来是那么的柔软平和。
食物的诱人香气很快弥散开来,他吸了吸鼻子,突然觉的自己那些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心态吊诡的很,二十六七岁,大好年华,还没开始体会人生,倒先给自己穿上了铠甲画地为牢。
人这一辈子,几十年光阴一转眼就过去了,酸甜不尝纵然安全,却也无味的很。
因为不愿看见凋落,所以不愿种花,为了避免结束,他避免了一切开始,这样真的对吗?
热腾腾的一大碗面很快就出了锅,上面卧着一颗糖心荷包蛋,荷包蛋旁铺着绿油油的青菜,又好闻又好看。
阮眠捧着碗,心想,“连人带面,色香味俱全。”
转身走向餐厅前,他抬头看了江颂一眼,暗戳戳的继续想着着,“嗐,其实我可真想糟蹋他。”
?
作者有话说:
最近经历了人生最大的变动,从呆了九年的北京回了老家,工作啊朋友啊家人啊,折腾的心力交瘁……回来之后又是种种的不适应,真的很对不住还在看这篇文的小天使,真的真的谢谢你们
*
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顾城《避免》
第50章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怵江昊安。
为了让死亡倒计时的最后一天更有仪式感, 阮眠起了个大早,半刻也不停留的驱车驶向公司。
结果一进门发现, 项目组的人已经到了大半, 大伙颇有一副大战前夕准备拼命的架势,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连彼此间贯常的早安都省略了。
阮眠还没坐稳, 就听见严瑾揶揄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哟, 煎饼大富豪怎么又来上班啦?”
煎饼大富豪团了团废纸,奋力一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招呼向其面门。
严瑾俏皮的一歪脑袋,完美避开, 面无表情的得瑟着,“哎~没打着, 再来呀。”
阮眠一咬牙,心说盛情难却了。
紧接着迎接严瑾的,是一阵暴雨梨花纸团。
严瑾灵活的左闪右避,抄起一个量房本做盾, 嘴里还喊着“反弹”,“打不着”。
阮眠的火被越拱越旺,一边物理攻击, 一边人身攻击, “你这王八蛋,小时候肯定天天挨打!跟人沾边的事,是一点不干!”
“好了好了, 都别闹了, 听我说几句。”孟周站在办公室中央, 拍了拍手,待到众人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望向他,才伸手一指严瑾和阮眠,“你们俩,是皮痒了还是不打算下班,想留下来打扫卫生?”
两个打的不可开交的人当场定住,随即极有默契的双双弯下腰,飞速捡起滚了一地的纸团。
孟周轻呼一口气,没忍住又骂了一句,“都多大岁数的人了,都属熊的吧,怎么这么熊人呢!”
他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言归正传,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给你们打打气,说几点注意事项。”
“在座的都是老设计师,但是我还是强调一下,尤其是明天主讲的主案们,那些列出过的设计亮点和利用室内设计规避掉的问题,千万千万要讲透,这样后期也算是给他们楼盘销售留下卖点,甲方关注的,永远都是你的设计能给他们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