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从家里回来也是,或者更远,像初二那会儿的梦游。
到底是,怎么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啊,杨声。
“今晚的月亮挺好。”话到嘴边,说了句最无关紧要的。
杨声稍稍侧了身,想探头去看。
夏藏趁机捏了捏他后脖颈,说:“被楼挡住了,得下去看。”
好一阵,杨声才轻声说:“那我们回去吧,哥。”
教学楼已然人去楼空,杨声抓着夏藏手腕,慢慢地跟着走。
到楼梯口忽然被人叫住:“那个……”
是个女孩,夏藏停住脚,示意杨声看过去。
杨声很给面子地清楚喊道:“皓月。”
被唤作“皓月”的女孩提了提书包带子,眉头微蹙着:“杨声,你还好吧?”
“还好。”杨声摆摆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学校没走啊?”
“刚在办公室多待了会儿,柳哥还问我你怎么了。”女孩解释道,又看一看旁边的夏藏,“这位是?”
“哦,我哥。”杨声回答说,扣紧了夏藏的手腕。
夏藏友好地颔首道:“多谢你关心。”
“别别,哥你客气了。”女孩语无伦次道,甚至随着杨声管夏藏叫起了哥,“都是怪我,净提些有的没的,对不起。”
“你瞎说些什么。”杨声不满道。
女孩往自己嘴边比了个封条,说:“那我先走了,明天见。想开一点啊,杨老师。”
便也是不给他们应答的机会,背着书包叮当哐啷地下了楼。
“你同学……是提了什么事儿啊?”待到那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夏藏引着杨声往下走,斟酌问道。
“没什么,”杨声轻轻呼出一口气,“就是我们隔壁班,有个同学意外去世了,在国庆假期里。”
“是你朋友?”夏藏下意识地问。
“不是。”杨声摇摇头,“我不认识她。”
“但哪怕都不认识,我也很难过。”
心里的缝隙又松动了些许,夏藏能感觉到随着山石滚落,还有什么东西钻进了缝隙里。
针扎一般的疼痛,伴随着麻酥酥的痒意,那东西是一粒棱角分明的种子,在心脏的缝隙抽条扎了根。
“别难过。”夏藏追不上他低落的眼睛,只得略显笨拙地安慰道,“你别难过。”
“也是我太矫情了,哥。”杨声说,抓着夏藏手腕的力度松了松。
夏藏顺势扣住他掌心,与他十指相扣。
“我们回去吧,杨声。”
没心情再去看月亮,哪怕再是皎洁如玉,也是缺了一块,不得圆满。
恰如大苏的词句所言:“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夏藏想不到该怎么来安慰杨声。
用这缺了一半的月亮,还是喑哑呜咽的晚风,或是眼前无止尽蜿蜒入黑暗的小径?
似乎一切都在雪上加着霜。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夏藏声音沙哑,背诵起自己摘抄入线圈本的诗句。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
我不曾睡去
我是万千呼啸而过的风
我是轻柔洒落的雪
我是温和的阵雨,
我是谷物成熟着的土地。
我在清晨的万籁俱静里
我在鸟儿盘旋的优雅疾飞中
我是夜空中温柔的点点星光
我在盛开的花朵里,
我在宁静的房间里。
我在歌唱的鸟群中,
我在每一件愉快的事物中。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
我不曾死去”
他们走出蜿蜒的小径,穿过婆娑的树影,那轮缺月照着没有路灯的空隙。
月光在夏藏指尖流淌,而他将那流淌的月光递予杨声。
“我好像听过这首诗的英文版,乔老师给我们放过朗诵的音频。”杨声轻轻说。
“嗯,原诗是一个美国诗人所写。”夏藏解释道,“也许那位同学已经去到了星星上面,你抬头看。”
他们停下脚步,一起在这无遮蔽的空地上仰了头。
夜已深,星星都是明亮的。
一颗,两颗,三颗……无数颗。
满天灿烂着,是无数会笑的银铃铛。
“希望那颗星星上,有一座活火山,一座死火山。”杨声终于提起了些精神,顺着夏藏的话头说道,“活火山能当灶台做饭,死火山能当板凳坐着,看好多好多次夕阳。”
夏藏笑笑,说:“那我就希望那颗星星上没有猴面包树吧,要清理干净怪辛苦的。”
回到住处,一切如常。
睡前杨声问起夏藏的考试成绩,和罗老师一样不吝夸奖和鼓励。
“你够了啊。”夏藏无奈地薅了薅杨声后背,却不想用力过猛,把他宽松的睡衣给掀起了一半。
指尖触到了那伤疤的一角,虽已愈合,但那边缘与周遭格格不入。
“抱歉。”夏藏立马把人睡衣给拉扯平整,装作没事人一般忽略那块伤疤。
杨声埋在他怀里不起来,哪怕满口说心里好多了,仍然软乎乎地黏着他。
“哥,那不是胎记。”杨声闷闷地说。
夏藏没怎么听清,垂眼看他。
杨声露出半张清秀的脸,眼睛亮亮的,“是小时候的烫伤。”
“疼吗?”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杨声勾了勾嘴角:“早不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诗感兴趣的可以上网搜,建议读英文版。
文里用中文是因为,声儿的英语一般,要小藏给他背一通他听不懂,那就尴尬了…
————小剧场————
关于杨声的称呼问题。
姜延絮:声儿。
邱光浩月:杨老师,小杨,小杨同学,杨声。
杨声母亲和继父:小声。
夏藏:感觉大家叫得很有创意呀。
杨声:你叫的那名儿也不差。
(小仓鼠什么的)
夏藏:我决定也叫个比较有创意的,让我想想啊…
杨声:你不要再想了,哥!小仓鼠就已经很突破下限了!
作者:但我要说句公道话,你哥还真没当着别人面儿,喊你小仓鼠。
姜延絮/皓月:原来还可以叫小仓鼠啊,学到了学到了。
杨声:……
第22章 ⅩⅩⅡ
夏藏轻声说,要关灯睡觉了。
杨声依照本能,挣扎了片刻,还是陷在夏藏怀里起不来。
“再抱会儿。”杨声蹭了蹭夏藏小腹的衣料。
就怪死皮赖脸的。
不过夏藏身上洗涤剂的味道很好闻,好像是檀香……等等,他们的衣服都是搁一块洗的,杨声就从来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果然还是夏藏好闻些。
蹭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夏藏说他什么,杨声抬眼小心翼翼地去看夏藏脸色。
然后被抚了发顶。
夏藏轻轻笑着说:“要不暂时换个姿势,我腿有点儿麻了。”
“哥,我这就滚回去好好睡觉。”杨声识趣地起身,夏藏放于他发顶的手顺势往下,落到了他后脖颈。
他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望着夜灯阴影里夏藏细腻如瓷的皮肤、线条偏柔软的轮廓和藏于耳后细碎的发。
再往下挪一挪目光,便可以看到那段让他心摇神动过的脖子。
喉结。
夏藏是男生,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哥哥。
有点想……吻下去。
眼睛也好,耳朵也好,头发也好。
脖子、喉结,甚至嘴唇。
夏藏收回了手,冲他笑了笑:“那晚安。”
“晚安。”杨声落荒而逃。
夏藏醒来时,无意识地伸手探了探枕边。
没人。
他腾地一下坐起来,听见卫生间传来的哗哗水声。
“杨声?”夏藏喊道。
“嗯,哥,怎么了?”水声停止,杨声回应他。
估计是在洗漱,夏藏放心地躺回床上,“没怎么,问问。”
窗帘外没透光进来,时间还早。
但夏藏的生物钟不允许他醒了再睡回笼觉,于是他就只是躺下,看昏暗的天花板。
没过一会儿,杨声蹑手蹑脚地出来,手里似乎拎着个什么。
太暗了,看不清。
夏藏只得问:“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啊?”
难道又没睡好?
“忽,忽然就醒了,我也不大清楚。”杨声吞吞吐吐,“哥,你再睡会儿吧,现在还没到六点呢。”
“嗯。”夏藏敷衍地应道。
杨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试探性地喊道:“哥?”
夏藏这会儿没应,他想看看杨声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仿佛松了一口气般,杨声蹑手蹑脚地溜到阳台前,小心拉开门栓,到阳台把什么东西挂上铁链了,才无声息地钻回卧室,反手带上门。
“你大清早的,在洗什么啊?”夏藏忍不住好奇。
刚到床边的小仓鼠“咚”地一下撞上了床沿,慌忙回答道:“没,没什么。”
还在遮遮掩掩。
夏藏抿抿嘴,他以为经历昨天那遭,杨声应该会向他敞开心扉了些吧。
结果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他想开灯,换衣服起床;身侧的床铺震了震,杨声爬上来,低低地喘息着,热气撩进他耳朵。
“哥,我如实说了,你别笑我。”
“笑你什么?”夏藏顿时心下一软。
“就是……”杨声瑟缩着不动,犹豫片刻咬牙道,“就是我晚上做春/梦了……”
犹犹豫豫,把字音都吞了回去。
夏藏明白了,失笑道:“哦,这多大点儿事,青春期嘛。”
“你都不问问是梦见了谁……”杨声嘀嘀咕咕道。
“那你梦见了谁?”夏藏从善如流,想了想补充道,“是昨天那个女孩子?”
感觉那位皓月姑娘跟杨声关系不错。
“我怎么敢梦见月姐!天地良心,她可是我拜把子姐妹!”小仓鼠顿时炸毛,辩驳声响彻云霄。
夏藏按一按耳朵,只得继续盲猜道:“嗯,那是姜延絮姜同学?”
“……哥,你就逮着你见过的这俩说……”杨声嘟嘟囔囔,很明显也不是姜同学。
夏藏摸索着凑他更近了些,说:“那没办法,我就知道你亲近这两位。”
昏暗里,杨声躲了一下,但床就那么点儿面积,躲着躲着反倒撞了脑袋。
“哎哟”地倒吸着冷气,夏藏可算攥住了淋过冷水后杨声发凉的手。
“既然我都没猜中,”夏藏边用空着的手揉脑袋,边带着点儿心思地追问,“那你是不是要公布下答案?”
“不,不行!”杨声一口拒绝,“坚决不行!”
得,是踩着尾巴了。
“好吧好吧。”夏藏决定采取迂回战术,“你告诉我是男是女,可以么?”
“哥……我就不该勾起你好奇心。”杨声愤愤吐槽道。
“我这只是出于兄长的关心。”夏藏义正言辞道。
杨声把他的手扣得紧了些,很快又放开,“那你猜吧……也不难猜。”
含糊中隐藏着某种情绪,夏藏轻轻嗅着,是有点酸有点涩。
有点发苦。
不自觉地牵动起他自己的神经。
“你喜欢祂吗?”夏藏问。
杨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这叫不叫喜欢啊。”
前一天劳心伤神,做梦还净是些不可言说,杨声犹如被拍在沙滩上的小鱼干,见皓月过来才艰难地支起身子,道了声:“早啊,月姐。”
“你这是怎么了,小杨!”皓月立马坐到位置上,连书包都来不及放下,抓着桌子角急声关切着。
虽然杨声也知道人是好意,但也不要搞得像他命不久矣了一样。
“我没事,只是有点没睡好。”杨声瞅了眼黑板上方的圆钟,趁着早自习还没开始,他强打起精神说,“月姐,你博学多识,能否解答小弟几个疑问?”
皓月放下书包,怀疑地瞅着杨声:“有问题就问,别奉承,我还不知道你?”
“那好。”杨声直白道,“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哈?”皓月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谈恋爱了?”
好在姑娘一贯冷静,哪怕惊讶得语调千折百转,也是掐着胳膊将声音压低。
杨声看着就胳膊疼,连忙道:“没没没,我只是好奇。”
“要高考了啊,小杨同学。”皓月可算放过自己胳膊,屈指敲了敲桌面,“好奇这些不怕被老陆请去办公室喝茶?”
“老陆也不会管那么宽啊。”杨声苦笑道,“我就问问嘛,又不会少块肉。”
“嗯,根据我这些年写小说的经验……”皓月托腮,若有所思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见着她会笑,跟她说话心里会咚咚打鼓,想和她天天见面,想和她一块做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杨声:“……感觉全中。”
皓月:“你说什么?”
杨声咬一咬牙,“我是说,那会做梦梦见他吗?”
皓月古怪地将他扫了一眼:“你一定是喜欢上什么人了吧?”
“真没有。”杨声一口否认,“真没有。”
“嗯……”皓月眯了眯眼,倒也没揪着这问题再做文章,“你心情好些了吗?”
“好了好了,多谢关心。”杨声拱拱手,“昨天吓着你们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