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夏藏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所以夏藏……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杨声垂下眼帘,说:“多指教。”
那四个挑事的先他们一步吃完,倒也没在店里多停留,指桑骂槐了几句,便结伴出了门。
但被这么一闹腾,确实影响了食欲。
夏藏兴致缺缺地勉强吃完一碗饭,杨声那边已经放下了筷子。
回学校的路上,二人并肩行走,却同时沉默不语。
严格说来,这也算是一种默契。
但夏藏其实有很多疑问,例如姜延絮是谁,例如那句“薄情寡义”到底是什么意思,例如……杨声跟那群人到底产生了什么矛盾。
奈何问题太多,一下子吐露出来杨声也会吃不消。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不着急这个,更重要的是,得杨声自己愿意跟他说这些。
不能是他一厢情愿。
他们在夏藏教室门口分开,为缓和气氛似的,杨声夸张地抱怨道:“肯定一进教室就公布月考成绩,要死了要死了。”
“你没问题的。”夏藏说。
“害。”杨声笑道,摇了摇手,“那我就先上去了。”
“还有,”夏藏叫住他,“有什么事直接跟老师说,别自己一个人憋着。”
“要我想跟你说呢?”杨声眨眨眼。
“那我听着。”夏藏说。
他目送小仓鼠钻进楼道口,同手同脚的,有些顺拐。
杨声还没来得及将心情完全平复,一进教室就见着自己位子周围站满了人。
呈半圆包围式,其中心点正好是杨声的同桌,邱光浩月。
估计是皓月那里有全班的成绩单吧,月姐向来对发布成绩一事分外热衷,老师也乐得把成绩名册交予她手。
“诸位往边上稍一稍,让我先进去可以不?”杨声清了清嗓子,怼人群喊道。
而那张雪白的成绩单被一纤细手拿去,人群包围中心便有转到另一个女生那里。
杨声见着皓月放下笔,微微笑着向他祝贺:“恭喜啊,杨老师,这次又是全班第一,全年级第十九名。”
“我进前二十了?”杨声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但我估计了下,这回应该考不到600分啊。”
“这次全年级的水平都降了,最高分才六百二十多。”皓月起身,将面前的草稿本递给他,“我给你抄了一份,自己看。”
杨声道谢接过,闪身钻到自己的座位上。
而本子的空白处,是用娟秀明亮的字迹记录着三行数字。
皓月把杨声和姜延絮的成绩都抄写了下来。
591分,全年级前二十。
再看皓月的,553分,班级第五名,年级第六十九名。
“邱同学这次也不错啦,保持在前一百名了。”对得意门生,杨声自然不吝夸奖。
再看姜延絮小同学的,嗯……489分,年级二百七十名,得再接再厉啊。
“比上一次还是退步了几个名次。”皓月叹了口气,“这次英语也没拉上什么分。”
“一百二,可以了可以了。”英语常年一百二十分患者杨声,觉得这成绩真心不赖。
“不过,这次老陆得高兴了,我们班一共有8个进前一百,4个进前五十,还有你这个进前二十的。”皓月把草稿本拿回来,若有所思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班应该是优生率最高的普通班。”
“是,从俩重点班手里抢人头呢。”杨声调侃道。
本来乱糟的心情因着成绩不赖而上扬了不少。
感觉离自己未来的目标又进了一步,虽然也确实没考到六百分就是了。
“距离高考还有247天,冲冲冲!”皓月也这么说道。
“不过,月姐。”杨声忽然想到一个事儿,“我们班的倒计时是谁写的?”
“嗯,应该是每天的值日生。”皓月说。
“不会写错吗?”杨声忧心忡忡。
皓月犹如看傻子般瞥了他一眼,“只要小学数学及格的,都不会写错。”
“哦,对,也是。”白担心了。
“小杨啊,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怎么考那么高分儿的。”这回轮到皓月忧心忡忡。
“天赋技能点上面了,没办法。”杨声特臭屁地耸耸肩,状态回归后,他挺乐意跟同桌好友打打趣。
皓月玩笑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上课铃声响,大家陆陆续续回到座位。
杨声还没来得及拿出自己的作业笔记,老陆便风风火火从教室门外迈进来。
得,这四十分钟的晚自习,又是老陆一人的脱口秀。
累了,毁灭吧!
584分,还行,没有差到哪里去。
本来最后考英语的时候,那坏掉的广播确实很打击夏藏的心态,他当时觉得自己是按着心跳在写试卷的。
还好成绩下来,英语有135分。
但总是回想着,要听力开头那一段广播没出问题,那个6分他是能拿到手的。
这次能冲击一百四十分的啊。
可惜了了。
课后也去办公室,找罗老师要了新的练习题。
这题是老师自己整理出来的,在班上说要大家有时间精力,可以自己找他要一份来做,而且题目每周都会更新。
估计上次罗老师让他交给楼上乔老师的,就是这份神秘题库。
多年一线骨干英语教师的名头可不是吹水吹出来的,夏藏能用自己的英语成绩保证。
出于关心,罗老师问了夏藏的总分成绩。
“还不错啦,你们班主任还老师担心这担心那,明明你这孩子比哪个都踏实稳定。”罗老师勉励他说。
“因为我确实理综和数学不占优势。”夏藏无奈地笑笑,怪不得老班啦。
“量力而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罗老师说,“我教了那么多年书,很少跟学生说,你得放松怎么怎么样,都是嫌他们太懒散不上进。”
“但你这孩子吧,我看着你两年多,你平时都是很自律的,压根就不需要别人催。我别的不担心,就担心你自己太过于自律,把那根弦给崩坏了。”
“适当地放松那根弦,努力的同时还是别忘了休息;高考是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个人的健康成长。”
罗老师讲话不徐不疾,声音也自带着中年人的磁性与温和,哪怕是单单数一串一二三四五都会有人耐心听下去,更别说是这种清风不徐的勉励与宽慰了。
夏藏认真地边听边点头,最后感激地回应说:“我会记住的,谢谢老师。”
其实夏藏算是比较迟钝的那一类人,哪怕老班和其他老师曾对他的成绩忧心忡忡过,他也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压力。
他想要提高成绩,想要做得更好,完完全全是出于本心的,需要;而不是旁人的逼迫与引导。
夏藏明白罗老师是关心他,才跟他说这些,所以他认真听完并适当保持着一定的疑惑。
嗯,他真的有逼自己逼得很紧吗?
没有吧。
不过英语没上一百四,真的很气呀。
“不是,你也太神了吧,听力全对!”拿到英语答题卡后,皓月瞟了一眼杨声的卷面,惊讶得差点手掐人中,“蒙都不敢那么蒙吧!”
“呃,其实我当时是能从那些杂音里面听出来本音啦。”杨声讪讪地刮了刮脸颊,“没想到都选对了。”
没办法,他是属于能听到,但不一定能听懂类选手。
这次能够全对,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柳哥日常的叮咛。
“杨老师,牛还是你牛。”皓月比出友善的大拇指。
“哪里哪里。”杨声都不好意思再谦虚下去,这一天天的老被夸,叫个什么事儿嘛。
不过,今晚按照课表的安排,这节课应该是老王来守,结果柳哥抱着答题卡进来,只说了一句:“你们王老师有事,我来替他守这堂课,你们把答题卡拿到后自行改错查找单词,后半节课我来讲讲完形填空。”
趁着柳哥不在,杨声心不在焉地丢下红笔,转头又去骚扰已经翻开词典的皓月。
“老王这是干什么去了?他一般很少请假的啊。”
皓月翻词典的手顿了顿,抬眸告诉他:“六班有个同学在假期出意外,抢救无效去世了。王老师以她班主任的身份去参加葬礼。”
“我也是今早起来,看五六班大群里面发了悼念公告才知道的。”
杨声没有智能机,被与世隔绝地困在一个小小空间里。
而皓月语毕,便将这空间打开了完全。
“她叫什么啊?”好一会儿,杨声听见自己轻声问。
皓月按了按词典的纸页,说道:“黎晴。”
作者有话要说:
唉,开始撕伤疤了…
第20章 ⅩⅩ
黎晴。
这个名字很耳熟,是在哪里听到过。
对,那还是月考前,数学老师收笔记本那会儿。
严苛得几乎很少夸人的忆姐当时在讲台上说:“我很欣赏黎晴同学的学习态度,说实话,她的数学基础比不上你们在座的很多人,高一的入校成绩只有90分。而两年后的现在,她的数学成绩已经能稳定在110分了,到高考也许就能冲击120分。”
“我待会儿会让课代表把这姑娘的笔记本拿过来,你们都看一看,人家是怎么样的学习态度,怎么样的学习精神。”
然后课间,杨声便收到皓月递过来的本子,那个浅蓝色很有少女心的厚厚笔记本。
他只翻开了第一页,那一页有女孩的名字。
不过既然是六班的同学,那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一定有某一次在走廊、操场、校园小径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擦肩而过。
如果不知晓姓名还好些,不,也不一定会好吧。
那么近,那么近的一个人,忽然假期结束,就不见了踪影。
以后竟是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了。
皓月终于合上那本厚厚的词典,声音轻得犹如叹息:“现在距离高考,还有247天。”
哦,对,忆姐还说黎同学很有潜力,将会在高考中取得优异的成绩。
这个未来,明明在247天以后就触手可及。
可是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
“皓月,我有点难过。”杨声喃喃道。
“所以早知道,就不跟你说了。”皓月别过脸,看不清神态与表情。
死亡。
这个词语对于杨声来说,并不陌生。
“我没想到,你还认得出他。”
陆老板把杨声从雨地里捞回屋,拿干毛巾仔仔细细地给他擦头发,待到他剧烈抖动的身体平复了,才起身去给他拿干净的换洗衣物。
杨声愣愣地抓着湿透的毛巾,下意识地说:“他走的时候我九岁,这才几年,怎么可能认不出?”
屋外下着淅沥的冷雨,哪怕陆老板关严门窗,那雨声便还是不屈不挠地钻进来,潮湿着杨声的耳道。
“是我疏忽大意了,抱歉。”陆老板从柜子里翻找出一身灰扑扑的厚实外套,转身走过来递给杨声,“你先换衣服,我出去看看他。”
杨声紧抓着毛巾不动,“他是要死了么?”
陆老板却放下外套,避开了他灼灼目光,“我忘了,可以给你开个暖炉烤烤。”
暖炉小太阳在杨声身侧亮起,陆老板没回答他的问题,径自拧开门把手,去到另一个房间。
隔音效果不大好,杨声能听到那声声压抑的咳嗽。
瘦弱、枯槁,犹如干柴棒子一般散在墙边狭窄的行军床上。
是那男人如今的样子。
很难想象几年前,他能被这堆拼凑的干柴棒子桎梏后脖颈,摔打到房间角落。
棍棒,滚水,晾衣架子。
莫说他当时只八九岁年纪记不太清,他倒也想记不太清,可伤疤留下来,在一进门和那墙边的幽幽目光相撞时。
就开始,隐隐发痛。
原来那男人还活在人世,原来还没有被挫骨扬灰。
杨声褪去黏着皮肤的湿衣服,换上陆老板过长的毛线外套;鞋子也进水湿透了,他踢踏地脱掉,就赤脚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前。
咳嗽声停止了,门内的两个男人压抑着嗓音。
“我后悔做你这笔生意了。”陆老板冷冷地说。
“别在那儿装正人君子了,老宵,你以为你手里有多干净?”那男人哑声笑着,犹如呜咽的风箱。
“但我不会欺负小孩子。”陆老板说,“刚刚你儿子那眼神,是真的想掐死你啊。我跟他也接触了一个多星期,还没见他那么愤怒失态过。”
“一定是你,做过什么吧。”
“咳咳咳。”男人又开始了咳嗽,“不过就是,在家的时候多喝点儿酒,随手打过他两巴掌。”
“啪”的声音传来,杨声下意识地按住门把手,陆老板嗓音低沉:“是这样一巴掌吗?”
“好,好,你个龟孙子敢动老子,有本事你就在这儿打死我,看你到时候还拿不拿得到钱!”男人挣扎着嘶吼,却立马噤了声,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
陆老板说:“那我就把你的尸体拖到警察局,告诉那些警察同志,我是正当防卫过度,失手杀人。反正你个在逃死刑犯,是生是死,哪个在乎?”
杨声拧开了门,陆老板正理着衣袖往他这边瞧。
“哟,还挺合身。”陆老板笑笑,随即皱了眉,“怎么光着脚?”
杨声不回答他,径自走到床边缘,居高临下地望着那犹如老狗喘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