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让卡尔找人去查,但隔着大洋彼岸,信息差很难一下子填平,需要靠人脉换人脉,到现在也没得到非常有效的信息。
苏洄始终不提,甚至有意避开,问他也不会有结果,只会起反作用。
但宁一宵能想到的可能性无非就那么几个,季家这些人都不在了,唯一的受益者就只能是徐治。
他用了什么手段吞下这一切,就不得而知了。
苏洄还在继续夸赞怀特教授,宁一宵回过神,微笑说:“你身边有很多不错的人。”
苏洄很认可这一点,大概因为是在躁期,他说话的时候思维明显快于言语,脑子想到什么便不假思索说出来,语速很快。
“对啊,之前一个护士长对我也很好的,像家人一样关心我,很照顾我……”
说到这里,他忽然戛然而止。
宁一宵发现了这一点,但装作没有听到。
“因为我有段时间比较严重,住院嘛。”苏洄快速带过了,“对了,你的车停在哪儿了?”
如果是普通住院,苏洄不会这么紧张。
宁一宵想,或许一开始他们调查的方向就出了点问题,徐治那边既然敢做,就一定会很仔细地善后,凭他在国内的资源很难查到的。
应该从苏洄的经历倒推入手。
这些都始终是plan B,如果有可能,宁一宵还是愿意听苏洄自己坦白,毕竟背地里调查前任并不道德。
到了机场,苏洄便直接与教授一行人汇合,宁一宵也上前和众人打了招呼,并且给怀特教授递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出于礼貌,教授也回了一张自己的,说了些客套话便道别离开了。
苏洄看着他离开航站楼,有些落寞。这种情绪持续到他上飞机,明明一夜没睡,在飞行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倦意,脑子里反复想着昨晚的一切。
他没人可以说,已经习惯性将表达欲控制在自己的脑内,就像分裂一样自己对自己说,以消耗躁期过分旺盛的精力。
回到纽约已经是下午,苏洄独自回到公寓,雪糕非常热情地迎接了他,又蹭又舔,弄得苏洄哭笑不得。
“你对每一个人都这么热情吗?”苏洄用指尖点他湿润的鼻头,“每一个客人都这样?”
雪糕汪了一声,摇摇尾巴。
“真的啊。”苏洄假装生气,“那换一个人你也要抱抱?”
雪糕犹豫了一下,还是汪了一声。
“那你就去抱别人吧。”苏洄起身,可他走到哪儿,雪糕就跟到哪儿,寸步不离。
“笨蛋小狗。”
趁着精力够好,工作效率也接近峰值,苏洄每天工作室酒店两头跑,加班加点把贝拉的装置艺术做出来,因为这一次的体量很大,占地面积接近四百平方,所以苏洄还带了四五个学生一起做。
他事先看了克洛伊的摄影集,做出了很多调整,并亲力亲为地挂每一个作品,为它们调出观赏最佳灯光。
最后就连克洛伊都忍不住称赞,“Eddy,你不应该只是个助教。”
苏洄笑了笑,“助教也很好,我不太在乎职称,有没有都一样。”
“她的意思是你应该是个大艺术家才对。”贝拉笑着,“一会儿结束了我们去吃好吃的吧,就当是庆功宴怎么样?这次展览算是你们两个人的合作,现在媒体都在报道,说是两种艺术形式的结合呢。”
克洛伊点头,也邀请苏洄,“我很赞同,一起去吧。”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靠近,“聚餐?我也要去!怎么能不带上我。”
“Luka,都快结束了你才来。”贝拉假装抱怨。
“我说了叫我景明,琼斯小姐。”景明笑了笑,“这不是有事儿耽误了嘛,说好了,你们可不能抛下我。”
“那就勉强带上吧。”
就这样,苏洄也跟着贝拉他们一起,来到哈德逊广场的一家餐吧,里头人很多,贝拉和餐吧老板认识,给她留了最好的位子,可以俯瞰整个哈德逊广场的夜景。
“这里的酒不错。”贝拉将大衣递给侍应生,“你们看看想吃什么。”
苏洄酒量不算太好,怕自己躁期喝醉酒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所以只点了杯度数低的鸡尾酒。
景明看到他的鸡尾酒被端来,想起有意思的事,“前段时间我约Shaw出来喝酒,他说第二天还有工作不喝,我就骗他嘛,说喝点鸡尾酒没事的。”
克洛伊已经猜到,“所以你给他点了什么?”
“一种叫tomorrow的鸡尾酒。”景明憋着笑,“混合了各种烈酒调出来的,我给他点的是超级加强版,普通人一杯就倒,Shaw喝了五杯。”
贝拉眼睛都睁大了,“酒量这么好?倒了吗?”
“当然,也不看看这名字,为什么叫tomorrow,就是因为喝完了这一杯再睁眼就是第二天了。”
大家笑了一阵,苏洄却想到宁一宵当时断片的样子,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宁一宵喝醉。
他们边吃边聊,苏洄很喜欢和他们聊天,志趣相投,加上他最近状态高亢,正需要发泄表达欲,所以一次性说了许多话。
克洛伊敏锐地察觉出什么,“Eddy今天状态很好,最近发生什么开心的事了?”
苏洄犹豫了一下,倒了小半杯景明的龙舌兰,一饮而尽,随即坦白了自己的病。
“我有双相,之前几次和大家见面都在郁期,现在是躁期,所以可能看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
其余三人顿了顿,话题暂时停止,但这份令人难捱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知道,我有一个朋友也有这个病,不过她比你夸张很多,有一次半夜三点敲我家的门。”贝拉说着笑起来,“我们最后一起跳到海里游泳了。”
“半夜三点?”景明觉得不可思议。
贝拉点头,吃了一片玉米片,“但她超可爱的。”
“你过得很辛苦。”克洛伊说。
贝拉点头,“我有这样的朋友,可能比别人多知道一些,你一定很坚强才能熬过来。”
苏洄笑了笑,景明也拍了拍他的肩,“所以我说你和宁一宵一样,都是生命力特别顽强的那种人。”
是吗?
苏洄不确定。
不过坦白的感觉很好,没那么难,被自然而然地接纳也很让人满足。
半小时后他开始后悔自己多喝了那半杯龙舌兰,有些发晕,于是起身去洗手间洗了脸,出来的时候,他忽然很想念宁一宵,于是走到了餐吧露天的吸烟区,尽管他并没有带烟。
透透气也好,把这些不太好的想念吹一吹,都散开。
靠着栏杆,苏洄往下望,下面有个巨型松果形状的建筑,很奇特,他眯了眯眼,仔细观察。
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身旁。
“晚上好。”是个高个子棕发白人,年纪大约三十岁,穿得很像英国人。
苏洄侧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晚上好。”
“我刚刚就注意到你了,在洗手间洗手的时候,我站在你旁边。”男人笑笑,伸出一只手,“我叫威廉。”
苏洄犹豫了一下,“Eddy。”
但他并没有握手。
“抽烟吗?”威廉递过来一支香烟,并打算为他点燃。
苏洄的脸上浮着倦怠,长发随风飘动,被他别至耳后,“不用了,谢谢。”
他打算离开,但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放弃,“这是我的名片,可以做个朋友吧?”
苏洄带着一点防备心盯了盯他,威廉的脸上完全写着“我知道我们是同类”的表情,反倒令苏洄厌倦。
他是很奇怪的人,不喜欢带着目的性的接近,不喜欢肢体触碰,会很想逃走。某种意义上的确像猫。
但基本的社交礼仪苏洄还是会遵守,所以拿了名片,但也很直白说:“我有约会对象。”
“不妨碍你有新的,不是吗?”
苏洄勾了勾嘴角,眼神中不明显的那么一点轻蔑,落到别人眼中都像是勾引。
“当然,只是现在这一位,我喜欢他六年了,你知道的,人就是只会爱上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说完他便转身,拉开玻璃门回到餐吧内。
景明坐着聊天,刚好透过玻璃看到这一幕,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立刻拍照发给了宁一宵。
[景明:快看,你前任的魅力真大,去露台醒个酒都有帅哥搭讪。]
宁一宵竟然第一时间回复了他。
[工作狂:谁让你带他去喝酒的?]
景明几乎都能想象出他的语气。
[景明:嘻嘻,是贝拉组的局。]
回到座位的时候,苏洄听到他们正在聊八卦,一开始并不清楚八卦对象,只是听到“送了一大束花”、“专门跑到公司堵人”之类的字眼。
“朱利安?”景明问贝拉,“朱利安·福特?他爸在好莱坞有个电影公司是吧?”
贝拉点头,“就是他,你还记得吧,他也是S大的,那个时候就对Shaw有点意思。”
苏洄愣了一下,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处在八卦中心的人是宁一宵。
“对,”景明一副终于想起来的样子,“他是追过Shaw,还说要投资他来着,但是被宁一宵拒绝了。”
拒绝了……
“这么好,上赶着砸钱。”贝拉喝着酒,笑道,“幸好当时没追上,否则我连个假订婚的人都找不着。”
“他是不是知道你们假订婚?”克洛伊问。
贝拉也觉得怪,“是哦,他怎么知道的?不会是Shaw告诉他的吧?”
克洛伊又问,“Shaw和他有联系?”
“刚刚她不是说了,这家伙都跑湾区去了,又是送花又是送礼物的。”景明并不在场,但估了一下,“最近见面次数估计不少。”
苏洄觉得自己是真的喝醉了,醉到思维堵塞,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的脑子里不断地出现[朱利安]和[宁一宵],这两个名字越靠越近,最后逐渐化作两颗小小的红色爱心,粘合到一起。
幻觉真可怕。
景明注意到他的沉默,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么多,立刻找补,“不过我觉得他完全不对Shaw的胃口,不太可能。”
苏洄感到喘不过气。
就在此时,一名侍应生上前,将一杯蓝色鸡尾酒放到苏洄面前,下面还垫了一张纸巾。
“您好,这是那边那位穿深蓝色大衣的先生送给您的,请慢用。”
苏洄不用看也知道是刚刚那个人。
“哇,蓝色夏威夷。”
“Eddy你的桃花是真的很多,坐下来到现在好几个人蠢蠢欲动了。”
“Eddy就是很有魅力啊。”
苏洄并不觉得开心,他低头,看了一眼杯子旁的纸巾,上面写着一行字。
[你说得对,所以我不打算放弃。]
反面是威廉留下的联系方式,和名片上的不同,看起来是私人号码。
苏洄刚刚就想喝点什么转移注意,正好现在来了杯酒,他便一口气喝了一半,也将纸巾收进口袋。
这一切自然被景明转播给宁一宵。
[景明:你后院要起火了。]
“刚刚说到哪儿了?”苏洄有些醉,倚靠着椅子看坐在对面的贝拉。
“我的情报就这些。”贝拉耸耸肩,“那个朱利安就是很热情的人,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还没忘记Shaw,我都怀疑他也是刚知道我们只是做戏,所以立刻趁热去找Shaw了。”
克洛伊分析了一翻,“是不是因为你们的订婚礼做得太简陋了,圈子这么小,传一传也很明显。”
“谁知道呢?不说他们了。”贝拉从包里拿出一份纸质企划案,递给苏洄。
苏洄怔了怔,伸手接过来,“这是什么?该不会又是新的订婚礼需要的装置艺术吧。”
大家都笑了,贝拉连忙解释,“不是的,你快看,这是我的诚意邀请,Eddy你可一定要答应我。”
苏洄低头,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阅读,每一个单词好像都在飞舞,隐约看到模特的字样。
“模特?”
“没错。”贝拉靠近了些,一脸诚恳,“我最近在做春夏高定系列,除了走秀之外,需要一个有记忆点的时尚大片,因为这次的高定成衣和之前的设计有非常大的改变,所以在平面模特的选择上我也想选新面孔。”
克洛伊替她补充,“她已经面了四批了,没有符合她心目中那个形象的人选。”
苏洄第一反应是自我怀疑,哪怕是在躁期他也不相信自己能跨越如此大的领域。
“可是这方面我完全是空白的,可能没办法给到你想要的效果,也不一定符合你说的那种感觉。”
感觉这东西本来就很微妙,何况他是白纸一张,没有任何所谓的时尚表现力。
“你是最符合的,相信我。”贝拉伸出手将企划案翻了翻,翻到后面的草图,“你看,这一套就是我以你为灵感做出来的,Eddy,你真的很特别,相信我的眼光。”
景明也点头,“没准儿真的会碰撞出什么火花也不一定,你看最近那个很有名的插画艺术家,自己也兼职模特,还有刚刚说的朱利安,他也是模特兼时尚总监……”
不过很快他发现这个跨界的例子举得并不高明。
贝拉很快说,“这一季的主题就是稍纵即逝。需要表达脆弱、轻盈和不稳定性,这些关键词我觉得没人比你更能诠释,就拍一组照片,克洛伊掌镜。很简单的。”
苏洄头有些晕,没办法好好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