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悬日 完结+番外[现代耽美]——BY:稚楚
稚楚  发于:2022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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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洄听着,感到可怕又真实,尤其妈妈最后说的那一句——他走的时候很轻松,但活着的人太痛苦了。
  他最近的思绪经常发生跳转,想到死亡的频率极高。有时候会突然地想象自己死去的画面,或是脑子里出现一两句很适合写在遗书上的话,明明处在躁期,明明很快乐。
  苏洄只能不断地说服自己,他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这个病不算什么,只要他够爱宁一宵,一定可以克服一切,就这样一直陪着他。
  他不会让宁一宵受那样的苦,不会的。
  很多事想多了便可以成真,在这一刻苏洄变得很唯心主义,希望一切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发展,他不在乎科学或正确,只想要宁一宵幸福。
  宁一宵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冷得像雪里的一棵枯木。
  苏洄第一次见他眼眶发红,好像在咬着牙,不然根本走不出来。
  他立刻上前,想抱住宁一宵,但被他拒绝了这个拥抱。
  “孩子,再签一下字。”年迈的警察递过笔,看向宁一宵,眼神于心不忍,于是又补了一句,“节哀。”
  这两个字像晴天霹雳,打在苏洄脸上。
  他抓着宁一宵的一只手臂,无措地看着他的侧脸。
  宁一宵到最后也没有掉一滴眼泪,草草签了字,抬头,很冷静地问,“火化的流程什么时候可以办?”
  “已经走过鉴定流程了,明天上午可以通知殡仪馆来取,看你方不方便,也可以晚一点。”
  “早点吧。”宁一宵说,“我请的假只有两天。”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派出所。苏洄与他并肩走在黑暗的街道,路灯把影子拉得好长。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又很想安慰宁一宵,想了很久,只问出“可不可以牵手”。
  宁一宵没说话,苏洄主动握住他冰冷的手,他没躲,也没有甩开,苏洄就当他默认了,握得很紧。
  “你的手好冰啊。”苏洄抬头看他,“冷不冷?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宁一宵摇了头,看似漫无目的地走,但将他带去了镇上的一间宾馆。
  这里一切设施都很陈旧,走进去便是经久不散的难闻烟味。前台的木柜子已经破得掉了大片油漆,木皮一揭就掉。
  一个中年女人坐在高高的柜台后,正用手机刷着吵闹的短视频,声音大得什么都听不见,她也咯吱咯吱笑着,仿佛很开心。
  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宁一宵还是开了口。
  “开一间双床房。”
  听到双床房,苏洄看了宁一宵一眼,但什么都没说。
  女人抬了头,打量了他的脸,笑脸相迎,很快就替他走了流程,递过来一张陈旧的门卡,上头还有油渍。
  苏洄看了一眼卡,自己伸手接了,没让宁一宵拿。
  他们按照提示上了二楼,地板踩上去会响,门与门挨得很近,他们的房间在最里面。刷开门,里头涌出一股下水管道的气味,冰冷潮湿,房间里只有一台很久的电视,窗户很小,被黄色窗帘遮蔽。床也很小,两个中间隔着一个红木柜子。
  关了门,苏洄抱住了宁一宵,很满很满的一个拥抱。
  这次宁一宵没有拒绝,但也几乎没反应,僵直着身体,没有了往日的温度。
  苏洄只能靠听着他的心跳维持情绪稳定,他很害怕宁一宵沉默,但又清楚此时此刻,除了沉默,宁一宵什么也给不了。
  尽管他只经历了表层,只看到宁一宵所看到的冰山一角,起承转合的任何一样都不了解,但也觉得好痛。
  很忽然地,妈妈说过的话又冒出来,像没愈合好的伤口,滋滋地冒出脓血。
  [他走的时候很轻松,但活着的人太痛苦了。]
  不会的。
  苏洄对自己说。
  他不会消失,不会离开,不会留宁一宵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苏洄的躁与郁早被分割成两极,谁也无法理解谁,哪个时期的承诺都不能作数,躁期他决定享受生活的美好,下一秒,被抑郁支配后,觉得只有死亡才是最永恒的美好。
  他的承诺很廉价,总是不作数,甚至不配说出口。
  所以他只敢很空洞地说,“宁一宵,不要难过,好不好?”
  宁一宵其实表现得一点也不难过,他拍了拍苏洄的背,在拥抱分开后,独自去洗了手。
  出来时,他对苏洄说,“谢谢你陪我,这里没有好一点的酒店,先将就一晚,明天晚上应该就可以回去了。”
  苏洄点头,他小心地询问,“今天可以抱着睡觉吗?”
  宁一宵像是觉得他有点可怜,眉头蹙了蹙,点了头。
  得到允许,苏洄才挤到他的那张床。只开了一盏台灯,苏洄拥抱着宁一宵的不安和脆弱,小心呵护。
  躁期克制住自己的表达欲其实非常困难,苏洄花了很长的意志力让自己安静,安静地陪伴宁一宵,生怕让他更难过。
  宁一宵把头埋进他胸口,呼吸声很沉。就在苏洄抬手要关灯的时候,他制止了。
  “不要关。”
  宁一宵出声后,沉默了几秒,轻声开口,“苏洄,我妈走了。”
  “她被烧得几乎认不出来,但是我看到了她的手,她有一只手只有四根指头。”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苏洄的心完全地碎了。
  除了抱住他,苏洄发现自己给不了宁一宵更多的安慰,说不出会令他开心的话,也做不了任何令他感到温暖的事。
  这感觉很痛苦。
  宁一宵也不再说话了。这一晚他们都几乎没有睡,苏洄在夜晚快要结束的时候入眠,只睡了十几分钟,但却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是灰暗的,又很真实,和今天发生的事大差不差。在他的视角里,自己好像消失了,只有宁一宵从公交车上下来,沿着灰色的人行道向前,进入一扇冰冷的门,门里的人告诉宁一宵,需要他辨认某个人。
  于是宁一宵进去了,那个房间好冷,冻得苏洄浑身难受,他看到一个人躺着,被蒙上白布。宁一宵伸出手,拉开布料。
  死去的人是苏洄自己。
  他忽然间惊醒,额头都是汗,一侧头,床上已经没有人。苏洄坐了起来,就在这时,房门从外面打开,宁一宵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小袋包子,冒着热气,自己已然换上了一套新的衣服,全黑色。
  苏洄的心还在猛烈地跳动着,很不安,他慢吞吞穿着昨天的旧衣服,深绿色卫衣、明亮的蓝色外套,一件件往身上套,然后手忽然一顿,他意识到很不合适,有些无助地看向宁一宵。
  “我……我没带黑色的衣服,你还有吗?”
  宁一宵摇头,“没关系,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不会介意的。”
  这句话令苏洄更不好过。
  他什么都吃不下,为了让宁一宵舒服点,还是强行塞了一个包子,在摇晃的公交车里,发酵得愈发反胃。
  一切都快得好像在赶时间,是苏洄经历过最快、也最没有仪式感的葬礼。他们去了殡仪馆,遇上同一时间来火化的另一家人,他们有许多人,每个人都很感伤,哭红了眼。
  衬托之下,宁一宵看上去冷漠又孤单,安静得如同局外人。
  苏洄并不是第一次来殡仪馆,十几岁的时候就守过灵,来到这里,他反而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省略了被放在棺材里的流程,他们只是等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工作人员出来,给了宁一宵一小罐骨灰。
  人类真的好轻,苏洄想,无论是死去还是活着,放到整个宇宙,都不如一粒尘埃,说消失就消失了。
  “我想带她回村子里。”宁一宵说,“你可以在这里等我,或者……”
  “我要跟你一起去。”苏洄很坚决。
  车程三小时,大车转小车,宁一宵将骨灰盒放在一个密封的袋子里,始终抱在怀中。
  中途,警察给他打来新的电话,告诉他可以取他妈妈的遗物,也可以邮寄,宁一宵选择了后者。
  他不知道遗物有些什么,也不太想看到。
  车窗外像是快要下雪,但始终没有,抵达村口时,外面飘了一点雨。外头很冷,苏洄把自己灰色的围巾取了下来,强行给宁一宵戴上。
  村子里很静,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恶都藏得很好,如同从来没发生过坏事,一切都平静祥和。
  这是宁一宵自考上高中后第一次回来,感觉好像变了许多,但又和记忆里没有太多偏差。
  苏洄跟在他身侧,一路沿着石子路朝里走,这里每家每户的房子并没有挨得很近,大多散着,不远处就是大海。
  宁一宵其实想过,苏洄那么喜欢海,一定要带他去看漂亮的海,但世事弄人,没想到第一次和他来海边,还是这个地方,像命运无情的闭环。
  凭着记忆,他回到和妈妈居住过的房子里。这座房子变得比记忆中还要破,瓦片已经掉了很多,石头墙上还遗留着讨债人泼的红油漆。
  过去家里的钥匙早就被他丢了,但宁一宵猜想妈妈或许会像过去那样,在门口的鱼桶下面压一把备用的,于是他蹲下去,摸了摸,果不其然。
  正当他站起来,要开门的时候,一个年纪很大的女人路过,头发花白,手里抱着一大盆风干的梭子鱼。
  “哎!是小宵吧!”
  宁一宵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只看着,没回答。
  “真的是,长这么高了,好久没看到你啦!”她凑近些,脸上带着笑,“前几天你妈妈还回来了一趟呢,真是巧,你们现在都还好吧。”
  苏洄愣了愣,看向宁一宵,只见他静了片刻,淡淡回了句,“挺好。”
  对方见他并不热情,也没说太多,拉了几句家常便离开了。
  宁一宵推开门,门框落下许多灰尘,他挥了挥手,让苏洄进来。
  房子里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到处都是灰尘,想想也是,她消失也有三年了。他收拾了一个椅子出来,用纸擦了好几道,确认干净了,才让苏洄坐下。
  苏洄还想跟着他转,但被他摁下来了,“乖,我知道你很累了。”
  说完,宁一宵走进了厨房,他觉得很奇怪,照之前母亲节俭的习惯,只要不在家,一定是断电的,为什么现在厨房的灯一打就开。
  厨房的东西都很旧,电器也一样,冰箱是快要被淘汰的款式,发着很重的运作噪声。
  冰箱也通着电。
  宁一宵走过去,将冰箱打开,上面什么都没放,空空如也,他弯腰,打开下面的冷冻室,拉开第一格,忽然愣住。
  里面装着一个白色塑料袋,上面贴着纸条[黑芝麻味]。
  宁一宵拿出来,打开,发现里面放了满满当当的元宵。
  他拉开另一格,同样装着一个大袋子,贴着[花生味],第三格是[红豆沙]。
  是宁一宵最喜欢的三个口味。
  像是存在某种心灵感应,坐在外面的苏洄忽然跑进来,问:“怎么了?”
  宁一宵说:“没事,突然发现我妈在冰箱里冻了元宵。”
  他转过身,在厨房里找出碗筷,连同锅一起洗干净,烧了水,边做事边说话,语气很平静,“我妈会烧的菜其实不是很多,尤其不太会做海鲜,怎么做都很腥,我不喜欢吃。”
  “但是她很会包元宵,还有人夸过,说她做的元宵比外面卖的还好吃,我也很喜欢吃。每次我不开心,或者考得很好的时候,我妈就会给我煮几颗元宵吃,有时候是油炸,怎么做都很好吃。”
  水开了,他挑了几个下进去,盖上盖子,背对着苏洄,盯着墙壁上的污点。
  “我一直觉得,人活着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自己在给自己找意义。比如我,我想出人头地,想逃离他们,想获得成功,最好是很巨大的成功,来证明我存在的意义。
  而我妈,她一辈子的意义就是为了我的亲生父亲,为了证明自己爱他,可以爱他一辈子,所以一辈子都很苦。”
  苏洄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宁一宵……”
  宁一宵忽然笑了,“其实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名字。很小的时候她就告诉我,我的爸爸是个特别好的人,她真的非常爱他,可以为他抛弃一切,哪怕只和他度过一个夜晚,也觉得这辈子很值得。宁一宵,一个夜晚,是不是很讽刺?”
  所谓的“特别好的人”,却毫无留恋地抛弃了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洄在他背后安静地落了泪,他想说不是只有一个晚上,他们都不是。
  水里的汤圆浮浮沉沉,宁一宵摸了摸苏洄的手,示意他松开,自己将汤圆盛起来,一人一碗,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吃。
  刚吃了一口,宁一宵被烫到,然后哭了。
  他哭得像孩子一样,被苏洄的怀抱收留。
  很突然的,宁一宵想到昨天警察说的话。
  他说火灾事故发生前,隔壁邻居曾经听到过两人争吵,矛盾的焦点就是宁一宵,继父曾拿他的前途和毕业作为要挟,要求母亲找他要钱。
  不到一周,就出了事。
  就在他真的要出人头地的时候,就在曙光降临的前一秒,妈妈还是走了。
  直到这一刻,宁一宵才没有怀疑母亲对自己的爱,如果不是为了他落户,她没必要和张凯结婚,没必要一定要替他找个父亲。她或许也没想过,一开始老实憨厚的张凯会变成魔鬼。
  就像她怎么也想不到,人生的尽头,她依旧没有等到自己爱了一辈子的人。
  宁一宵很后悔,非常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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