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换苏洄沉默。
卡尔在电话另一头祈祷宁一宵给出的办法能再次生效。
果不其然,生效了。
苏洄有些无奈,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这种地步,但他依旧不想松口同意,“那好吧,总之先搬出来,我和你们一起。”
“好!”卡尔光顾着高兴,又立刻改口,“不用不用,我可以的,你要对我的工作能力有信心。”
房东太太显然也很开心,连忙站起来收拾自己的东西,“那我先回去,给他们把门打开,也看着他们搬家,别漏了什么。”
苏洄开口想拦,也根本没有拦住,眼看着她风风火火便走了。
头昏脑涨,苏洄看了一眼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睡醒,还在做梦。这么多的巧合,看上去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他躺下去,缩回被子里,一动不动,盯着点滴的输液管发呆。
他宁愿相信这真的是巧合,也不想承认是宁一宵自以为聪明的机关算尽。
六年过去,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自己,现在的他,更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宁一宵去算计,去想尽办法。更何况现在的宁一宵功成名就,实现了当时对他说过的所有抱负和理想,和那时候所描绘的蓝图几乎分毫不差。
在当时,自己还是他蓝图里的一小部分,占据他所幻想的一部分未来人生。
他想,或许这就是宁一宵的癖好,他就是一个可怕的必须要依照计划做事的人,也不接受任何失误。
即便是玩拼图,宁一宵也同样无法接受有任何一块缺失,不可以让它们散乱在一起,必须每一幅都拼好之后保存收藏。
过去苏洄就很喜欢把他的拼图都悄悄打散,放在盒子里。可第二天回家会发现,自己的“犯罪现场”又被好好地拼起来了。
宁一宵也从不生气,只会在发现后,独自默默地拼,拼好再摆出来,周而复始,直到苏洄率先放弃他的“再犯罪念头”,让这些拼图们能够遵循计划完整保存。
苏洄不由得想,或许自己也是那一小块缺失的拼图。
如果被收集到,被按照原计划存放在应在的位置,哪怕关系变了,一切都变了,只要静静地躺在那儿,宁一宵的计划仿佛就没有缺陷。
第32章 N.金丝鸟笼
宁一宵起初并不想用这么强硬的手段介入苏洄的生活。
他也尝试过温和地给予帮助, 或是暗地里提供他所需要的,但效果都不好,苏洄比他想象中还要抗拒和冷淡。
但听到梁温被拒绝, 宁一宵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心, 看着苏洄陷入郁期的沼泽, 看着他昏迷在地,因营养不良而住院, 不吃不喝,宁一宵毫无办法。
这段时间他想到很多种帮助苏洄的方法,可每一件或多或少都不够好, 唯一安全的, 似乎就只有把他放在身边。
这听上去或许滑稽, 可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让苏洄熬过这段时间, 别无他想。
从琼斯集团离开时,宁一宵接到了贝拉的电话,对方语气很急, 听上去好像是发生了什么。
“克洛伊这两天有没有找过你?”
宁一宵正在车里处理文件,盯着笔记本,语气平淡, “她为什么会来找我?”
“因为我们要订婚啊,到处都是新闻。”贝拉·琼斯开始了未雨绸缪, 嘱咐道,“如果克洛伊来找你,你一定不要露馅, 不要她没问两句你就承认了是假订婚, 知道吗?”
“我没兴趣陪你们演戏。”宁一宵坐在车里,扯开领带。
“没兴趣你也演了, 好处也快到手了,怎么都得撑到我把信托金弄到手吧,更何况是她要和我分手的,现在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宁一宵实在是佩服大小姐的个性,天不怕地不怕,一定要把事闹大才满意。
贝拉又补充道,“不光是克洛伊,其他人问也是一样,临门一脚了,千万别坏我的事儿,拿出你最擅长的扑克脸!”
宁一宵心中烦闷,没多说话,等对面挂了电话,便让司机放了钢琴曲。
车开出去没多久,卡尔的电话便打进来。
“怎么了?”
宁一宵最近没让卡尔做太多工作,给他的所有任务几乎都是和苏洄有关,他的电话一打进来,宁一宵便产生些许不好的预感。
“Shaw……”卡尔支支吾吾,“那什么,我本来刚刚带着人过去,想把Eddy的东西收拾一下,帮他搬家,结果发现他东西都不见了。”
“什么?”宁一宵蹙了蹙眉,“他人呢?”
卡尔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他……我现在在医院,护士说他本来说要出去转转,结果不见了。”
他的语气不可控地着急起来,“他是个精神病人,怎么可以随便就不见?”
“她们也没想到,按理说现在他在重抑郁期,一般不会跑出去……”
宁一宵气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你们去他外婆的病房门口守着,我联系他。”
挂断了卡尔的电话,宁一宵让司机将车停在路边。
他下了车,冷空气猛地从衣领钻进来。车门边站了片刻,宁一宵敲了敲司机的窗户,问他要了支烟,点燃后靠在路灯下抽。
他最终还是拨打了苏洄的电话,打不通便一直打。
苏洄最终还是接了,但不说话。
“你在哪儿?”
宁一宵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电话里只有风声。
“苏洄,你很喜欢玩失踪是吗?”
在宁一宵说完这句话后,他终于开了口,语气很淡,很轻,没什么力气,“是你要买我现在租的房子,我只能搬走。”
宁一宵没否认他做过的事,“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你一个人根本不适合住在那里,如果你有别的想法,可以和我商量,为什么自己消失?”
他听见苏洄沉默了很久,渐渐地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原来还可以商量吗……”苏洄断断续续,语气压抑着委屈,“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
宁一宵顿时心软了,他觉得自己简直无药可救。
“我们不是做了交易?很简单,我负担你外婆所有的费用,你只需要听我的,住在我给你安排好的地方,其他的我都不需要。你也没有反对,不是吗?”
风声很大,他几乎要听不见苏洄的呼吸声。
“你说可以商量,那我想提一个要求。”苏洄说。
“什么要求?”宁一宵无所谓他想要什么,只要不再消失,怎么都好说。
苏洄停顿了一下,用平静且淡漠的语气说,“我同意搬过去,但是不想见你。最好是一直不见面。”
宁一宵愣在原地,纽约的街道人来人往,风刮在脸上,像一片片软刀子,划破他最后的体面。
“我知道这很无理。我住在你的房子里,还要求你不许去,但这就是我唯一的要求,其他什么都可以答应你,而且我知道,你大部分时间也不在纽约,这个要求不难做到。”
苏洄顿了顿,“至于费用……我好一点了就可以去上班,还可以接一些别的工作,这样,我会一点点还给你,我保证。”
苏洄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浑身都很冷,他低着头,盯着路边快要枯死的一颗小草,等待着宁一宵的回答。
“好。”
宁一宵没有为难,满足了他唯一的要求,声音听上去很冷静,“我答应你,但是我会安排专人去房子里打扫卫生和做饭,房子的密码你随便换掉,我不会去。”
说完,他挂掉了电话。
忙音给苏洄留下一阵耳鸣,和短暂的胸闷。
他一夜没睡,凌晨时悄悄离开了病房,打车回到了他租的房子里,把要紧的东西全都收起来,早上打给了搬家公司。
某一刻他是真的打算逃走,可他能逃,外婆怎么办。
苏洄只能向现实低头。
他坐上搬家的货车,甚至给不了司机一个终点,只能在长久的沉默后,向他们要求暂时的仓储服务,好在他们刚好也有仓库,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是很幸运的,宁一宵也满足了他的要求,如他所料。因为宁一宵本来就别无所求,他并不需要和自己见面。
苏洄情感麻木,已经分辨不出这一刻是煎熬还是庆幸,他只知道无论宁一宵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自己都不应该、也不愿意介入他的生活,以及他即将到来的婚姻。
哪怕他现在确实很便宜,很容易无路可走。
即便他真的只是一块小小的拼图,也不甘愿就这样被收藏,最好是躲起来,消失不见。
卡尔来接苏洄时,他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只是在病号服外披了一件大衣,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脸上的矜贵却藏不住。
他的鼻尖和手指关节都被冻红,不像是离家出走,更像是一只被迫流浪的小猫。
卡尔感到抱歉,似乎是因为自己对宁一宵提出的买房提议,把苏洄逼得太紧,所以他才会跑掉。
怀着歉疚,卡尔走过去,请苏洄上车,苏洄动作很钝,但还是跟他走了。
在车里,苏洄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卡尔注意到,他很喜欢这样,几乎要趴在车窗上,小孩子一样。
“Eddy,你是不是不喜欢在病房里待着?”他试探性地和苏洄说话,“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去看看外婆,可以吗?”
苏洄只点头,不说话。
卡尔只好按照宁一宵的嘱咐,将他带去一家高档中餐厅,也按照他说的,点了一些苏洄喜欢的菜式。
当站在一旁的服务生问道“有没有忌口”时,一直沉默的苏洄终于说了话。
“没有。”他摇头。
卡尔准备好的“忌口清单”一下子就失去了作用。
他坐在苏洄对面,发现他胃口实在不好,上上来的几道主菜几乎都没吃几筷子,只喝了一点粥和两颗虾饺。
苏洄为此道歉,说自己太浪费。
卡尔笑着摆手,“正好我打包带走给Shaw,他最近也不好好吃饭,还老胃痛,喝点粥养养胃。”
他看见苏洄的表情变了变,垂下眼,但还是没说什么。
老板的苦肉计好像也不好用了,卡尔想。
可就在服务生拿打包盒上前时,苏洄又开口,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他不喜欢吃海鲜粥。”
卡尔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苏洄说的“他”是宁一宵。
“对,我差点忘了。”他对服务生说,“这个不要,换一个不带海鲜的粥品。”
苏洄的反应比他更快,卡尔想,这足以证明他们是互相关心彼此的,只是似乎时机不对。
他原以为自己这番良苦用心,可以让这两人好好相处一段时间,哪怕有再大再深的矛盾,总归血浓于水,应当可以化解。可没想到这个矛盾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大,竟然到不见面的地步。
卡尔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抬头,发现苏洄定定地望着那份海鲜粥,眨了眨眼,又撇过脸去。
离开餐厅前,卡尔收到了宁一宵发来的消息。
[Shaw:我已经把我的东西都带走了,你带他过来吧,记得教他怎么换密码。]
苏洄站在一旁等待,也觉得卡尔辛苦,但实在做不出更热情的模样,他在车上服下药,昏昏沉沉,直到抵达外婆所在的医院。
她昏迷了多日,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清醒。卡尔在一旁陪伴了一小时,苏洄一直催促他回去工作,他始终不同意,直到他保证不会再乱跑。
“那我先去你说的仓库把东西搬过去。”卡尔笑着说。
苏洄没办法拒绝。
护工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安静的病房里只有仪器的嘀声,一下接着一下,漫长又孤独,苏洄始终握着外婆形同枯槁的手,趴在她床边,感到难捱。
晚上七点,他感觉外婆的手动了动,护工起身,赶紧叫来了医生和护士。
“病人清醒了,等一下还是要做个检查。”
苏洄连忙点头,询问他们现在的注意事项,并一直用自己的手握着外婆的手。
等到医生护士都走后,护工也适时离开。
苏洄看着睁开眼的外婆,不禁眼圈泛红。
外婆带着呼吸罩,鼻子插着氧气管,就这样看着苏洄,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嘶哑。
“小洄……”
“我在。”苏洄忍住眼泪,也不想让她发觉自己在郁期,于是努力做出开心的模样,“外婆,痛不痛?”
外婆闭了闭眼,轻轻摇头。她似乎想说什么,苏洄凑过去,却听到她说的是“一宵”。
苏洄身子一顿,“他怎么了?”
“我昨天看到他……站在旁边……”外婆没多少力气,说话有些困难,断续道,“他没怎么变……”
苏洄没想到他昨天也在,忽然感到难过,点了点头,又摇头,“变了很多,你不觉得吗?”
外婆露出一个笑,“是不是……他帮我们……”
苏洄点头,“嗯,手术和病房都是他安排的,你并发症犯了,他还坐飞机过来看你。”
外婆显然有些误会,“你们又……”
苏洄立刻否认,“没有,我们……”
一时间,他搜寻不到一个准确的词形容他和宁一宵现在的关系,于是直接道:“他快要结婚了,未婚妻很漂亮,家庭也很好。”
外婆蹙了蹙眉,“是吗?和女孩儿……”
苏洄知道她的意思,解释说,“外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和他其实也只交往过六个月,甚至只认识了半年多,也已经分开六年了。六年里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