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情绪起伏也太大了,”艾琳坐在他旁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的兔子布偶,“一会儿脸红一会儿生气的。”
“你是在气埃尔维斯牵了你的手吗?”艾琳问他,“还是气你牵了他的手?”
康致尔一声不吭地把脸贴在车窗边,两片嘴唇合得牢牢的。
他不回答,艾琳玩弄着兔子的两只长耳朵,长叹道:“真搞不懂你,平日里又不爱比较,怎么就这么在意埃尔维斯呢?”
“叮铃铃铃……”
突如其来的手机闹钟打断了康致尔的回忆。
他回过神来,关掉闹钟,看了一眼时间,正好是十一点整。
康致尔抱上平板,带着手机一起移身到床上。
“十一点了,也快打给我了吧。”
他靠坐在床上,打开了平板里的书库,漫无目的地浏览着,时不时地把眼睛瞥向手机。
大概是五分钟后,他的手机果然响了起来。
康致尔扔下平板,兴高采烈地翻过身去,拿起手机一看,却是艾琳打来的电话。
康致尔期待的心情没了一半,他不解地盯着来电显示,嘴里嘀咕着:“艾琳这家伙,大晚上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说罢,他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
“什么事呀?”
“小致,”电话那端,艾琳声音慌乱地问他,“你看新闻了吗?”
“新闻,”康致尔还是头一回见她这么慌张,默默从床上坐了起来,问她,“什么新闻?”
他回答完,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过后,艾琳开口说话,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听起来没有刚开始那么慌张了,一字一顿、非常谨慎地跟康致尔确认:“小致,埃尔维斯他坐的航班是XU3263吗?”
她语气上的突然转变让康致尔感到意外,他捉着手机,有些疑惑地回答艾琳:“是。”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艾琳又沉默了。
艾琳的表现令康致尔变得不太踏实,他试探着地问艾琳:“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致。”
艾琳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仿佛她已经从那个慌乱的情绪跳了出来,变成了在凝视着康致尔的艾琳。
“埃尔维斯,他搭的那班飞机出事了。”艾琳对他说。
第五十章
当听见艾琳说出来的话时,康致尔的大脑一度是空白的,仿佛他的心脏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停止了搏动。
等他缓过来后,听见胸腔里传来清楚的捶动,剧烈的恐惧随之而来,顷刻侵占他的整个大脑。
康致尔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不住的颤抖中点开艾琳给他发过来的新闻。
“最新消息,原定于当地时间二十三点四十分降落兰思国际机场的航班XU3263,航行中途由于不明原因飞机起火,迫降在塞尼尔山区。据机组人员的无线电汇报,机上有人员受伤。目前,兰思民航局已成立搜救小组,派出直升机和大量消防人员前往山区全力搜救。”
“根据搜救小组反映,飞机所迫降的山区目前已引起三处起火。由于塞尼尔山区坡度较陡,加上深夜能见度极差,救援工作难度加大……”
“那架飞机是在一个小时前迫降在塞尼尔的,”康致尔把手机扔在床上,艾琳的声音从手机的扩音器里传出来,“因为事出突然,现在只知道飞机迫降了,现场的情况还不明确。我一直在等后续跟进的新闻报道。”
康致尔拿起座机话筒,一直尝试拨打埃尔维斯的电话,但那边始终无人接听。
电话里,艾琳重重叹了口气,心切道:“真是,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现场发回来的报道啊?连机上人员的受伤情况都不知道……”
听到她的话,康致尔眼睛一亮,忽地想起来什么,拿起手机马上从床上跳了下去。
他连拖鞋也没穿,赤着脚打开门,朝着康仲镕与陈南希的卧室跑去。
这边,康仲镕夫妇已经睡下了。还未睡深,忽地听见卧室外面传来一阵响亮的敲门声。
“妈妈,妈妈……”
夫妇二人被儿子的敲门声喊醒,相互诧异地在黑暗中看了对方一眼,隐约中察觉不对,赶忙起身下床。
康仲镕行动要快些,穿好鞋子率先走到卧室门口。他打开门,迎上康致尔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心猛地一跳。
康致尔见到他时仿佛见到了救星,一头扑进他怀里,语带哭腔地告诉他:“爸爸,埃尔维斯他的飞机出事了。”
康仲镕听到这个消息,刚放下的心立马又悬了起来。他抱住瘫在自己身上的康致尔,顺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小致不着急,慢慢讲,把事情说清楚。”
康致尔激动的情绪在康仲镕的安抚中稍微得到缓解,他平复着自己急促的气息,把事情告知康仲镕:“埃尔维斯,他本来今晚要飞兰思的。结果中途飞机起火了,他们现在迫降在塞尼尔山区,还不知道现场情况如何。”
“新闻里说,”说着,康致尔忍不住,再次抽噎起来,“说飞机上有人受伤……”
闻言,康仲镕内心也跟着担忧起来。他一边安抚康致尔,一边转过头去叫陈南希。
等陈南希过来以后,他忙不迭把康致尔告诉自己的消息向陈南希转述。
陈南希听完这个消息,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埃尔维斯,天啊……”
康致尔从康仲镕怀里抽身,抓住了她的手,很是着急地问她:“妈妈,你是不是有个学生在兰思机场上班的?可以联系一下她,让她了解一下3263的情况吗?”
“好,宝贝你先别着急,”陈南希揉揉他的脸,“我现在就去打电话。”
话落,她便转身进屋取手机。
虽然现在兰思当地已经接近凌晨一点钟,但陈南希那位学生的电话很快打通了。
“你好伊冯,我是陈教授。”
陈南希话音刚落,站在一边的父子二人便看见她愣了一下,反问电话里的伊冯:“对,你怎么知道?”
听见对方在电话说的话,陈南希旋即笑着扶了扶额头,温和地回答:“是啊,这个点打电话来找你的,都是来问3263情况的。”
“不不不,不是我们家人,”陈南希否认道,“是朋友的孩子,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刚好也在飞机上。”
出于各方面的考虑,陈南希选择暂时保密埃尔维斯的身份。
“……嗯,所以现在具体情况你们也还在了解是吗?”
“好,麻烦你了。”
陈南希挂下电话,把身体转向站在一旁等待着的父子两人。
“怎么样?”
“伊冯她今晚不上夜班,刚被叫到机场支援,所以她还不太清楚现场情况。她说等有具体的消息,会马上通知我们的。”
陈南希的回答顷刻浇灭了康致尔心里的期待。他沮丧地蒙住脸,喃喃道:“还是不能知道现场情况。”
“你的学生是在机场上班,她未必能掌握第一时间的消息。”康仲镕站在旁边,若有所思地讲道,“如果谁认识民航局的人,或许可以更快了解情况。”
康致尔此时正埋着脸,气馁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康仲镕的一番话,猛地点醒了他。
他拿起手机,飞快拨通了柏清在的电话。
这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柏清在早已睡下,因此他接起电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浓稠的睡意。
“小致,怎么了?”他问康致尔,“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柏清在是康致尔最后的求助希望,当听见柏清在的声音时,他突然间变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柏清在听见他抓着电话在那头拼命克制自己的喘气声,知道是发生事情了,顿时睡意全无。他坐起身来,在电话里安抚康致尔:“没事小致,你先缓一下,慢慢说。”
康致尔手拄着额头,缓和少时之后,他抹掉脸上的泪水,通过手机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柏清在。
“清在哥,我记得你跟我提过,你前年在兰思拍摄时认识了一位民航局的工作人员。你方便联系他,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吗?”康致尔向他求助。
“当然可以,”柏清在回答他,“我现在马上联系他。”
康致尔对柏清在抱着极深的歉意和感谢,带着重重的鼻音对他讲:“谢谢你,清在哥。”
柏清在安慰他:“不要担心,埃尔维斯他会没事的。”
“嗯。”康致尔答应道。
说完,他们结束了通话。
这时,所有人都已经没了睡意。
他们走到楼下,打开客厅的电视,调到了新闻频道。
康致尔给郑桐打去电话,郑桐果然还醒着,立马接了他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告诉康致尔,现在这件事情只有他、班得瑞以及埃尔维斯的助理知道。他们与康致尔一样,还在等待消息。由于埃尔维斯的情况还未明确,大家一致同意暂时把消息压下来,别让在西部的老先生知道这件事情。
“好。”
把电话挂断后,康致尔收起膝盖,把身体蜷成一团缩在沙发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全程一动不动,直到柏清在的电话打了进来。
一听到手机响,康仲镕旋即拿起遥控调低电视的音量。
“清在哥!”
康致尔把手机贴到耳边,原先那双漆黑无神的眼睛此时变得明亮不已。
“小致,我已经联系上我那位兰思的朋友了。他告诉我,现在救援小组已经抵达迫降现场了,开始救援工作了。”
“真的吗?”
康致尔听到这个消息,几乎要哭出来。他抓着手机,紧张地问柏清在:“那你朋友,他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具体情况他们也还在等,”柏清在停顿片刻,告诉他,“据他了解,因为飞机是紧急迫降,机上有重伤人员。”
“重伤……”
听到这个词,康致尔稍微平复的担忧再次泛上心头。
“不要担心,”柏清在安慰他,“往好的方面想,至少目前没有亡故人员。”
康致尔吸了吸鼻子,回答柏清在:“嗯。”
“他们的直升机会根据伤情程度,”柏清在在电话里告诉他,“先送重伤人员和老人孩子离开,之后依次护送其他乘客。”
“因为现在是深夜,可见度很低,搜救工作不会进行得太容易,所以我们要耐心等待。”
康致尔把脸埋在膝盖上,回应柏清在:“好。”
“小致,”柏清在语气里透露出关怀与担心,问他,“你现在怎么样,需要我过去陪你吗?”
“我没事,清在哥。”康致尔回答他。
“那好。”柏清在也不坚持。
“小致,你先去睡一会儿吧。”他建议康致尔,“要养好精神,埃尔维斯他兴许很快就会联系你了。”
“我在这边帮你留意新闻,有消息的话,会马上通知你的。”
“谢谢你,清在哥。”除了感谢,康致尔不知道应该跟柏清在说什么了。
“别想太多。”柏清在宽慰他。
挂下电话,康致尔将柏清在从朋友那里获得的消息告诉康仲镕与陈南希。夫妇二人听见这个消息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人没事就好。”陈南希拍拍胸口。
“爸爸妈妈,你们先去休息吧。”康致尔从沙发上起身,转向他们俩,“搜救工作才刚开始,估计还要等很久。”
“有埃尔维斯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
说这些话时,康致尔脸上出奇的平静。康仲镕与陈南希看着他如此冷静,与之前的紧张害怕截然不同,不由得感到怪异。
然而康致尔似乎是真的已经平静下来了,他跟两人道安以后,转身便朝着楼梯走去。
夫妇二人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转过脸去,默默对视了一眼。
康致尔回到卧室,真的依着柏清在的嘱咐,回到了床上。
他躺在那里,看起来仿佛已经睡着了,实则不然。
他的眼睛是睁开的,眼睛会眨。除此以外,他再没有别的动作,整个人仿佛已经静止了。
这个时候,唯有他的大脑还在运转——里面是关于埃尔维斯的一切。
埃尔维斯的五官、皮肤、声音、身体温度。他每个表情以及小动作,在康致尔脑海中无声地重现。
康致尔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想象埃尔维斯此时就在他身边,正抱着他、抚摸他,低声地对他说话。
他是一个幻想家,会把这种场景想象得非常完整、具象,甚至充满温度。
然而,以往每每奏效的精神编织到了这一刻,却轰然失效了。
康致尔悲伤地发现,他感受不到埃尔维斯。无论他怎么做,他都感受不到埃尔维斯——即使他把那条埃尔维斯送他的项链抵在了唇边。
他趴在床上,想象埃尔维斯在空中发现遇到危险时内心的恐惧,想象他在漆黑寒冷的山区里等待救援时的无助,想象飞机迫降时他身体受到的剧烈冲击。
想到这些,他因为埃尔维斯而心痛起来。
这是上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等埃尔维斯回来,他一定要对埃尔维斯好。
后半夜里,康致尔哭累了,力气也被抽空,模模糊糊黏上了眼皮。
他做着光怪陆离的梦,每个梦里都有埃尔维斯。但每个梦都是假的。
最后,埃尔维斯在梦里给他打了一通电话。康致尔好像白天一样,再次错过了埃尔维斯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