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维斯讲完来意,走到床边,从随身的购物袋里拿出来一双新的拖鞋。
康致尔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肿胀的脚踝,心想他来时候的鞋子确实是不能穿了。
埃尔维斯将拖鞋放在地上,康致尔坐着移动双腿,慢慢地把脚穿进去。穿好以后,他低头看着脚上的拖鞋,呢喃道:“好大的鞋子。”
埃尔维斯一脸沉思地看着那双拖鞋,沉默半晌,才开口说:“确实买大了。”
班得瑞此前推来的轮椅已经打开来放在床边。康致尔看了一眼轮椅,把脸转过去,示意埃尔维斯。
埃尔维斯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到他和轮椅前面,视线无声地在他和轮椅之间来回移动。
康致尔心想他是在寻思怎么把自己弄到轮椅上去,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埃尔维斯忽然在他面前俯下身来。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下一秒身体就腾空了。
身体离开床的那一刻,康致尔嗓子里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
埃尔维斯居然整个把他抱了起来。
埃尔维斯听见他的声音,停下来问他:“弄疼你了吗?”
康致尔将手贴近心口,静静地摇了摇头。
“没有。”
他就是,被埃尔维斯突如其来的举止给吓到了。
埃尔维斯的视线落在他手掌缠着的纱布上,很快又收回来,移步到轮椅前面,小心地将他放进轮椅里面。
等康致尔在轮椅上面坐好,班得瑞也办完手续回来了。
他看了一眼埃尔维斯和康致尔,确认没有东西落下之后,点点头说:“我们可以走了。”
临走的时候,康致尔还在心里面研究:埃尔维斯平日里要举多少公斤的铁,才能这么轻易地抱起一个年轻男性。
随后,班得瑞推着他离开病房。他们搭乘升降电梯,来到医院的地下车库,郑桐在那里等着他们。
回去莱克花园的路上,康致尔坐在后座,头痛开始加重。
班得瑞在车上给了他一片止痛药,康致尔就着矿泉水喝下,然后疲惫至极地靠着椅背休息。
回到莱克花园,郑桐将车子开到宅邸大门口。
康致尔半昏半睡地蜷缩在后座里,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到家了,一直到埃尔维斯把他从车上抱了出来。
康致尔倚靠着埃尔维斯,难受得双眉紧皱。
“很疼吗?”埃尔维斯低声问他。
康致尔眼睛紧闭,从喉咙里面发出了虚弱的回应。
“小致,你试着把重心放到我身上,”埃尔维斯下颌低着他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声说,“看这样会不会好受点?”
康致尔做了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点头动作,用唯一能动的胳膊揽紧埃尔维斯的脖颈,像小动物一样把头埋进埃尔维斯的肩颈。
在埃尔维斯带着暖意的体温里,康致尔贴紧他的身体,情绪逐渐平和下来。
第二十三章
由于康致尔手脚都有伤,行动不便,班得瑞特意给他请了一位护工。
他们到家后一段时间,那位聘请的护工阿姨才姗姗来迟。
她比约定时间晚到了二十分钟,班得瑞对此颇有微词。加上她一进门就东张西望、毛躁轻浮的举止,给人的印象更加不好了。
班得瑞反复查看她的工作证,确认她具备看护的职业水准以后,才让她留了下来。
晚餐过后,一楼主客厅。
班得瑞站在沙发边上,给埃尔维斯进行月末的汇报,以及和他商讨八月份的鸡尾酒会。
汇报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直到二楼传来的声响打断了这个夜晚的安谧。
那个吵闹的声音打扰到了埃尔维斯,他问班得瑞:“怎么回事?”
班得瑞停下来,仔细聆听那声响的来源。谁知,下一秒钟,他便听见一阵粗鲁的开门声。紧跟着,宅邸里面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班得瑞刚把身体转向主楼梯那边,想看清楚是谁这么毛毛躁躁的,冷不防听见护工扯着嗓子从楼梯口对着底下大喊:“管家,你快点上来看看!”
她这一声大喊,使得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班得瑞把身体转回来,看见埃尔维斯的脸上泛起了不悦。
班得瑞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个护工阿姨再次对着楼下喊了一嗓子:“管家人呢?”
埃尔维斯将手上的晚报放下,一语不发地从沙发上起身。
班得瑞察觉到埃尔维斯的低气压,立马跟随上去。
他们走上楼梯,看见护工正在上面探头探脑地往下张望。班得瑞见她这个样子,顿生嫌弃,不满地开口问她:“高阿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为什么要在宅邸里面大呼小叫的?”
“哎哟,”护工阿姨对着他摆手,用夸张的语气跟他们形容,“你们那个病人哦,简直是不得了喔。”
说完,还没等两人开口讲话,她就没有礼貌的自顾自转身上楼去了。
埃尔维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上楼的背影,缓步跟着走了上去。
他们跟在后面,上了三楼以后直接往康致尔卧室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康致尔的卧室,班得瑞看见康致尔病蔫蔫地靠着长靠背椅,扭伤的那条腿搁在椅子边上,旁边放着他的两支拐杖。
班得瑞见康致尔神色不对,走到他身边,蹲下来轻声问他:“小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康致尔看上去好像很累,幅度很小地摇头,低声地回答他:“我只是想去洗澡。”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说话,就不知道戳中了那位护工阿姨神经上的哪个点。
她叫嚷起来,在卧室里面指手画脚道:“哎哟,你们这个病人啊,真是娇气得很。又不是做了什么重大手术,就是普通的摔伤嘛,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就连拿个勺子都没有力气。”
这个时候,苏塔和兰儿也来到了康致尔的卧室,听见了护工阿姨在里面说的话,也看见向来和气的班得瑞沉了脸色。
那位护工阿姨却对班得瑞的愠怒全然不察,继续在那里跟他们比划着。
“又不是小孩子了,喂个饭吃那么久时间。吃完饭刷牙,还要我把漱口杯端来,再挤好牙膏牙刷,亲自给他刷牙。这又不是在医院病房,有手有脚的嘛,走两步就到卫生间了呀……”
在门口站着的苏塔听不下去了,开口打断她:“你这阿姨怎么说话的,没看见小致少爷手指都肿起来了吗?他要能自己照顾好自己,还用得着你帮他刷牙吗?伤口恢复也是需要时间的呀。”
“就是娇气,”那阿姨满脸不以为然,“言之有理”道,“人家在医院开完刀的病人都不至于这样呢。要真是这么虚弱,医生怎么可能会放人回家呢?”
康致尔原是倚靠椅背坐着,因为她的一番话心里难受,把脸埋进了手臂里面。
班得瑞从长靠背椅旁边站起来,一脸正色地看向护工阿姨,对她讲:“高阿姨,请你来是照顾康少爷的,不是让你站在这里当妈教训儿子的。”
“我可生不出这么金贵的儿子。”护工阿姨耸了耸肩说,“还脆弱,没说两句就难过了,这以后出去还怎么历经风雨啊?”
“你的确是生不出这么金贵的儿子。”
这种时候,班得瑞仍然保持着礼貌,心平气和地回答护工阿姨:“你要是能生出来康家的少爷,今天就是我们在这里服侍你了。”
“这哪里是请了个护工阿姨啊,”兰儿在一旁看得都生气了,直言道,“就是请了个祖宗嘛。”
“小致少爷本来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苏塔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从小掌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孩子,没有人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他也不需要经历风雨,所以你不必把你的个人之谈安到他身上。你现在应该做的尽好你的本职工作,而不是在这里依仗年纪说事。”
“就是,”兰儿在旁边帮腔,指责她,“你嫌麻烦,可你就是干这份工作的呀,讲点职业道德可以吗?”
那护工阿姨常年待在医院,什么样的病人没有照顾过,什么样的脏活累活没有干过?她原本只是看莱克府家大业大,想借题发挥来让班得瑞多给她点小费。眼下见目的达到了,莱克府的主人也在,便不着痕迹地提出了她真正的诉求。
“我原来以为我只是来简单照顾病人生活起居的,没想到吃喝拉撒什么都得我伺候着,现在连下个地都嗷嗷喊疼。这样一来,我的工作量就增加了嘛。”
“而且啊,这位小少爷什么都做不了,我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得都跟在他身边,”她绘声绘色地讲道,“万一他晚上爱起夜,我肯定是要跟着的,这样连休息时间都没有了。”
“还有啊——”
她还打算添油加醋,为自己加薪做进一步铺垫的时候,一直站在门边看着的埃尔维斯开口了。
“行了。”
闻声,众人转向埃尔维斯。
“班得瑞,”埃尔维斯看向班得瑞,吩咐他,“给这位护工阿姨把今天的工资结了。”
说完之后,他动身走向屋内。来到康致尔面前,他俯下身去,把康致尔从长靠背椅里抱了起来,再将视线投向苏塔,叮嘱她:“苏塔,把小致少爷的生活用品和衣服整理好放到我卧室。”
那名护工阿姨眼见事情发展超出了自己的预期,马上就有些慌了,问道: “那现在是什么意思嘛?”
班得瑞听明白埃尔维斯的意思,终于没了耐心,转过身去正告她:“我们这里不欢迎坐地起价,不专业的护工。”
护工阿姨在埃尔维斯面前吃了瘪,又少了一笔收入,自讨没趣,见他抱着康致尔准备离开,忍不住在他背后嘀咕:“真是小气,有钱人还这么吝啬。”
听见她的埋怨,埃尔维斯旋即停住脚步。
他转过身来,看向那名护工阿姨,语气平淡地回答她:“你如果有所耳闻,应该知道莱克家族不是一个空有其表的世代贵族。”
“我们不是慈善家,”埃尔维斯看着她讲,“你要知道,商人最重利益。你来了不到半天,按半天的工资结算酬劳给你不算吃亏。另外半天的薪酬,是给你来回的打车费。”
临走前,埃尔维斯给了她一句忠告:“做人,切忌贪心。”
随后,埃尔维斯与康致尔离开了卧室。
“这——”
被一个晚辈给教训了,那名护工阿姨张嘴还想跟上去说点什么。
班得瑞从容地站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高阿姨,给了你台阶,还是直接下吧。莱克府主人的忠告,也不是人人都给的。”
“另外,你别看康少爷脾气好,就以为他是个软柿子。”班得瑞和颜悦色地看着她讲,“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所在的护工机构,背后倚靠的是华欣企业。”
“你恐怕不知道,”说着,班得瑞微微一顿,语气正式地告诉她,“康华欣女士,是康少爷的二姐。”
护工阿姨听到这里,脸上顿时浮起了惊异之色。
班得瑞收起笑脸,依旧显得彬彬有礼,提醒她:“我们保留向机构投诉你工作的权利,希望你日后能够尽好本分,做好本职工作。现在,请你安静地离开莱克花园。”
护工阿姨得到班得瑞警告之后,面露觑色,再也不好说什么,迅速转身从卧室里走了出去。
从卧室出来,埃尔维斯直接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康致尔的脸颊倚着他的肩颈,在他怀里以仰视的角度观察他的脸。
面前的埃尔维斯神色平静,脸上看不出来丝毫的情绪起伏。
刚才他在卧室里说那番话的神态,给了康致尔一种轻微的陌生感,让康致尔联想到纪录片里草原上沉默的肉食动物。
康致尔突然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用成长的眼光来正视过埃尔维斯。在他眼里,他一直都是以小时候的视角去看待埃尔维斯。
但其实,他对成年世界的埃尔维斯知之甚少。
康致尔跟着埃尔维斯来到他的卧室。
这间卧室同他的主人一样安静。埃尔维斯打开卧室门,一路抱着他走到里面的会客区,把他轻轻放在了沙发里面。
康致尔还沉浸在刚才那个埃尔维斯给他带来的陌生当中。因此,当埃尔维斯在他面前平蹲下来的时候,他看上去一脸很茫然的样子。
埃尔维斯仰起头,静静打量他的面庞。他原先可能是想握康致尔的手,但因为手上缠着纱布,他把手掌放到了康致尔的手腕上。
康致尔在心里默默琢磨,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埃尔维斯说明一下。
“埃尔维斯,”他垂着脸,轻轻咕哝道,“我没有阿姨说的那么娇气。”
“我就是,”他解释给埃尔维斯听,“伤口还疼,动不了。等过两天,就能做很多事情了。”
“嗯,”埃尔维斯微微点头,看着他回答,“我知道。”
随后,他轻轻握住康致尔的手腕,神色认真地征求同意: “小致,接下来这几天,我来照顾你吧。”
康致尔低头注视着埃尔维斯,缓缓抬起胳膊,把手放在了埃尔维斯的脸庞中间。
当他用手指尖触碰埃尔维斯的眉心,埃尔维斯睫毛轻轻抖动的时候,他发觉埃尔维斯脸上的神色产生了变化——在交错的灯光之下,他的轮廓变得温和、柔润起来,从草原上的肉食者变回了草食者。
第二十四章
卧室里面,康致尔坐在米色的长沙发上,听着浴室里面传来平缓低沉的水流声。
埃尔维斯正在浴室里面给他放洗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