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何意跟米忠军正式决裂。
米忠军不再给他生活费,何意也不肯向他低头。
幸好何意学习好,高考成绩出来后,他被A大录取,学校给他发了一笔奖金。
何意把所有的钱都存到了银行卡里,卖了自己能卖的所有东西,收拾包裹,到了北城,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跟贺晏臻的第一次见面,是在A大开学后不久。
银行卡里的钱何意不敢动,大学八年,越往后花销越多,他的这点钱简直杯水车薪。何意想要找个兼职,正好他舍友的表哥包了个雪场,打算招一批兼职的滑雪教练。
“我不会滑雪。”何意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好,要下去的时候看见隔壁的枕头要掉下去了,顺手给他丢回去,转身对彭海道,“有没有体力活?如果没合适的我去小吃街看看也行。”
“小吃街?干嘛,端盘子去啊?”彭海瞪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咱学校的出去端盘子?你有病?”
“对。”何意笑笑,拿起书本翻了翻,“穷病。”
“那你要真不介意端盘子,要不……”彭海眼珠子转了转,凑过去问,“要不就去当个收银员?”
何意:“???”
他们宿舍只住了三个人,老大叫甄凯楠,本地学校保送的,家境很好,长相和穿搭都很韩范儿。
老二彭海是隔壁市的拆二代,现在手里就握着四套房,也是吃喝不愁。
三个人里唯有何意是穷光蛋。
何意第一天就被俩舍友的潮牌玩具游戏机给闪瞎了眼。
他跟两位舍友认识后,很快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单亲家庭,母亲已经去世,但有不省心的亲戚,所以遗产还没分到手,助学贷款也不好办。这几年他的学费和生活费只能自己出。
总之就一个字——穷。
所以接下来,他很可能会出去找兼职,这样一早一晚,又或周末,难免会影响到舍友的休息,他只能提前说明道歉,请两位见谅。
倘若日后大家相处愉快,某些课上替自己答个到,方便自己去挣点小钱,当然更好。
宿舍里的生活用品他已经买好了,包括公用区的洗涤和清洁用品。其他日用品,他不介意舍友用自己的,但他不会去用别人的,因为大家的东西价位不一样。
宿舍聚餐和集体出游他也不会参加,因为太花钱。
……
甄凯楠和彭海都是聪明人,一听这话便知道何意骨子里傲。他不会因为缺钱感到自卑,也不希望因此被迫接受别人的恩赐。
这样的人聪明、敏感但不惹人讨厌。
后来相处了几天,他们聊天愈发投机,彭海便有了帮助何意的念头,当然,他是按照何意的意愿去帮他找兼职。
包雪场的表哥是彭海姑姑的孩子。
之前表哥找过他,希望他能做个大学生联络员,给他们雪场做地推,组织学生团购。这样A大的学生可以享受优惠价,彭海也可以按人头抽成。
彭海不缺钱,骂他表哥扯蛋。
等知道何意要找兼职的时候,他再去找表哥,才知道晚了一步,蛋被别人扯走了。
表哥也很郁闷:“你早说啊,你们有个学长直接包了校区,做独家代理,合同上还写了违约金的……我肯定不能给你舍友做了。”
“那怎么办?”彭海赖兮兮道,“你那还有什么活儿能赚钱。”
“教练。”表哥说,“不过要等12月份。”
“现在不行?”
“暂时还用不着。”表哥说完顿了下,突然想起一事,问他,“你那同学长得怎么样?”
“废话,我舍友当然帅!去电影学院也能选校草。”彭海切了一声,“你见见就知道了。你那是不是缺人?长得好给加钱吗?”
“嗯,加。”表哥道,“先带出来我看看。”
彭海痛快答应下,又好奇:“什么职位。”
“收银员。”
于是何意跟着彭海去雪场面试,对方找的还真是收银员。
表哥对何意也很满意,觉得这人形象气质好,虽然彭海说话夸张,但何意的颜值的确是中上。而且理解力强,动手也相当利索。
就是有一点不足,太瘦了,瘦得脸颊往里凹,像是经了霜的小白杨。这样一来,跟前一个人就有几分像。
他忍不住多看了何意一会儿,那目光里有几分犹豫。
“怎么,是不合适吗?”何意目光直直地看过来,面带微笑地问。
表哥被这目光一扫,心头的疑虑顿时消了:“不,合适,很合适。”
他向何意演示了怎么使用机器,怎么给人开卡,如果不忙的时候,何意还要帮忙给人发雪鞋雪板。最后又介绍了工作时间——每个周的周三到周五,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
工作没什么难度,给出的时薪却很高。
何意对这份工作很满意,但心里也有疑惑,这么高的时薪,老板应该不难找人,何必找兼职?
但他太缺钱了,于是第二周,何意便翘掉了晚上的自习课,直奔了滑雪场。
直到他工作的第三天,何意下班回校,在公交站前面被两个人拦住了。
其中黄毛的男生穿着高中运动服,看样像是个体育生。何意认出这人去过滑雪场,不由扬了扬眉毛。
“就是他。”黄毛男生却转过脸,对路边在打电话的另一个喊,“老大!”
那人挥了挥手,又对着电话讲了两句,这才挂断,朝何意走过来。
何意逆着路光看过去,只能看出这人的轮廓,身形不错,腿可真长。
等对方走近了,何意稍稍仰头,这才看清对方俊挺的鼻子,和他浓密睫毛下的眼睛。
像是藏了一片海。
何意怀疑自己有深海恐惧症。他的心脏在异常地律动,感觉有点窒息。目光却又深陷其中拔不出来,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看什么看?”对方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了不高兴,“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何意:“……”
原来是个小男生。
何意的心跳瞬间恢复正常,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臻哥对你没兴趣,你别想些歪招。”黄毛男生在一旁补充。
何意愣了下,发现眼前的人没反对。
可是……
“你确定是我?”何意瞬间猜出了几种可能,指着自己的脸问。
“不是你是谁?”黄毛笃定道,“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干这种事。”
何意:“??”要不是宿舍要关门断电了,何意真想让他展开说说。
“你认错人了。我刚来雪场干兼职。是你们的学长。”何意看着最后一趟509姗姗来迟,亮出了自己的校园卡,想了想道,“而且,我不喜欢小弟弟。”
被嫌弃的帅弟弟没再拦他,眉头拧了拧:“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干兼职。”
何意一愣,心想这人可真有意思,还是自己的确跟前面那人很像?不过没时间聊天了,何意先跳上了公交车。
那俩男生隔着车窗狐疑地盯着他。
何意肚子里突然冒了点坏水,他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用拇指一撮,弹到了男生的手上。
“哥哥请的。”何意严肃道,“你俩先去超市门口摇明白了再说。”
第5章
接下来的两周,何意没再遇到那俩高中生。
他后来才知道,原来雪场之前还真有一个男生做兼职,长得跟他有几分像。
“那小子是我朋友介绍的。长得不错,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招呼都没打一声就不来了。”老板说完端详何意:“其实你俩长得……也不一样。”
上一个男孩子很瘦,脸部轮廓分明,颧骨高,眼睛亮而圆。来的时候穿着某奢牌的老花棒球服,脚上踩着AJ,身上有城市孩子才有的优越感和娇气。
何意的五官却很清秀温柔,而且他的眼型稍长,双眼皮如打开的折扇,在眼尾处勾出深而上挑的一撇。
如果何意胖一点,脸蛋饱满起来,跟那个孩子就完全不像了。
但他现在太瘦,脸骨凸出,就跟前面那人有了点相似。
何意认真听着,心里却只留意着另一件事:“那下个月,原来的员工就能回来了?”
“是。他应该快处理完了。”老板道,“你是不是缺钱?下个月就到自然雪季了,我们室外滑雪场会开,你可以来当兼职教练。”
何意犹豫:“我不会滑雪。”
“学一学就会了。”老板笑道,“周五有空吗?早点来,我给你安排个人,你这么聪明,应该很快就学会了。到时候考个证,就在初级赛道上教教小孩,按课时给你提成。”
何意听来听去,有些心动。学校的医学生课程很满,大二之后只会越来越忙,之后去外市学习,进口腔医院,开始在各科室轮转。其实只要进了医院,他们连休息的时间都要被压缩,更遑论兼职赚钱了。
博士生倒是会有补贴,但是博士学费也贵。无论如何,现在能挣一点是一点。要不然饭都吃不起。
何意想了想,“考证多少钱?”又接着问,“我是必须固定时间来吗?”
他在勤工俭学中心应聘了家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通知,如果可以,他想两份都做着。
“最好是固定时间,这样我们也好安排。”老板猜出他的想法,诧异道,“你也太拼了,这样还有时间跟同学社交吗?”
何意当然没什么社交。但社交不是必要的,填饱肚子是。
周五这天,何意翘掉了计算机概论的课,不到四点就到了雪场。
他给老板打了电话,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里面走出来一个人,穿着白色卫衣,眼睛漆黑,淡漠地看了何意一眼。
何意的视线跟他的相撞,想起那晚的惊艳一瞥。
“不过来?”贺晏臻面无表情道,“学长,我很贵的。”
何意:“……”
何意后来才知道,那天老板给他安排的是雪场的教练。贺晏臻是这里的会员,不过凑巧在里面玩而已。
那天教练手下的人多,一天连轴转下来已经有些心烦。听说老板塞了个不花钱的穷学生进来学,满肚子怨气,所以故意晾着何意。
贺晏臻看着没意思,一时脑热,说他教那个穷学生。
贺晏臻是经常飞国外的高级玩家,全球赛道都体验过一遍。如果雪场聘他为教练,何意还真请不起。
不过此时何意不清楚这些。他跟着贺晏臻进去,看着坡道有些犯怵。
“愣着干什么?你东西呢?”贺晏臻看了他一眼。人长得英俊,声音却是少年的清朗,没什么威严。
何意回神,比他还疑惑:“吴哥说找教练借一套。他已经跟你说了。”
吴哥就是彭海的表哥,雪场的雪服雪具都是要花钱租的。吴哥有意照顾何意,说跟教练打过招呼了,直接借一套就行。
贺晏臻皱了皱眉,往远处看了眼:“等着。”
过了会儿,他提了堆东西过来。
何意看了看他手里的,又看了眼别人的。他虽然不懂行,但能看出眼前的护具和雪板跟别人的档次不一样。
“我什么都不会。”何意犹豫,“有没有别的,不怕摔的?”
贺晏臻瞥他一眼,闷闷不乐道:“有的话就不会给你拿这套了。”
何意察觉到他心情不好,不再废话。按照他的指导戴护具,学习动作,然后上机练习。
真雪和滑雪机的动作并不完全一致,贺晏臻又没教过人,几乎理所当然地想到哪里说哪里。
让他意外的是何意的学习和模仿能力特别强。有些动作要点,他稍一点拨,何意便能立刻做出反应。
一个敢教,一个好学,半小时的功夫把旁边小班课的进度都超过去了。那教练看得直瞪眼。
贺晏臻心里也暗暗惊奇,心想莫非这就是天才?还是自己教学有方?
“你是A大的?”他绕着何意滑了一圈,看看瘦骨嶙峋的这人,好奇道,“你学什么的?”
何意的脸上早就冒了汗,他顾不得擦汗,只紧张地盯着地面。
“口腔。”何意低声叫道,“你好好教啊,不要跟我说话!”
贺晏臻看他这样,不由笑了笑:“……你怕摔啊?这个很安全。”
旁边的雪机上有人大叫起来,何意惊慌地回头看,只见有人从机器上飞起,侧摔到了护板上。
贺晏臻:“……”
何意的脸绷着,眼睛里的光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我怕。”何意擦了把汗,低声说:“我……我有点后悔了。”
他看着那人被人扶起,心里打了个突。他不怕摔疼,滑雪的确太快乐了。哪怕他是缓慢地滑行,也有一种脱离命运掌控的自由感。
可是万一摔骨折了要去医院……那就要花钱。他的命运就是在被钱支配着。他的志向、时间、自由、爱好,统统离不开这个字。
贺晏臻只当他胆小,解释了一下犁式滑雪很安全,刚刚那人是速度太快了,教练没来得及停机器。
转念一想,又道,滑雪怎么可以怕摔?等他学会了上真雪,肯定还要调整姿势,摔跤是肯定的。
即便以后熟练了,不同的雪场和赛道,肯定也不一样,怕摔还滑什么雪?
何意越听脸越白,悔意清清楚楚地透到脸上。
“我不学了。”他看向贺晏臻,坚定地摇头,“对不起,教练,我学不了。”
贺晏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