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认真看了看, 摇摇头说没有。
　　贺靳林想找商贸楼的广播喊人, 然而念头一闪而过, 他自己给否决了, 如果江宝晨真的要跑, 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出现。
　　贺靳林想不通, 似乎一点征兆都没有, 他一边回忆从昨晚到今天出门前发生的一切, 一边走出商贸楼大门。
　　外面寒风凌冽, 却年味十足。
　　听着商贸楼因为过年各种优惠促销的宣传广播，贺靳林在外面附近走着找了一圈。
　　其实, 关于Omega突然不见去了哪里，心里是有个想法的。
　　想了想, 贺靳林转身回地下停车场取车，同时不忘再次拨打江宝晨的电话。
　　仍然是关机。
　　贺靳林收起手机，步伐加大。
　　名胜小区。
　　顾晔看完了江宝晨所有的诊断记录, 用座机给霍知秋打电话，约对方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
　　霍知秋知道他的来意，暂缓其他所有行程, 直接把时间空出来。
　　约好半个小时后在名胜附近的会所见面。
　　顾晔打算与霍知秋聊聊人工腺体技术, 谈一谈收购或者出资合作共同研发这个项目的事。
　　霍家在H市是以制造医疗器械发家, 老一辈儿都搞医疗机械, 长子霍知秋继承后看准市场、又成立了副产业胜星娱乐公司。
　　“人工腺体”最开始是霍父为了霍一叶的病，单独组建研发团队针对研究出来的医疗技术，霍知秋继承后，将研发团队规模扩大，聘请了非常多有能力的年轻人。
　　为此，能投入的财力有限。
　　一旦R·C愿意合作，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不管是财力还是技术支持，R·C那样的大集团，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为这项技术提供突飞猛进的完善。
　　就算R·C总部觉得人工腺体的回报会达不到投入的预期，那顾晔也会以自己的名义与霍知秋合作。
　　说到底，顾晔是有私心。
　　他现在就需要拿到霍氏纳米人工腺体技术的一切核心技术和数据，与江宝晨的腺体检查报告一一做比对，尽快找到优化的办法。
　　两人约在会所见面聊了两个多小时，达成共识。
　　霍知秋心情大好，邀请顾晔一起吃午饭。
　　两人才合作，顾晔没有拒绝霍知秋的驳面子，答应下来，只是才走出会所，他就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去。
　　这一眼，他看到个身影独自一人在街边埋头走。
　　没有看到正脸，只是一个侧影，顾晔却笃定自己没有认错。
　　霍知秋这头还等着顾晔上车，顾晔却跟霍知秋说改天，突然有点事，改天自己请他。
　　霍知秋应了，笑笑说当然可以。
　　顾晔大步朝那身影追去。
　　江宝晨已经走了很久的路。
　　大贺进商贸楼那会儿，他就躲在货物架后面，看他打电话、看他拦工作人员询问，再看他转身大步离开。
　　手机关了，身上没带现金。
　　江宝晨就沿着街走，只是走了很久还没走出H市的市中心，他要去CBD，靠一双腿，起码还得再走上两三个小时。
　　喜洋洋的年味充斥着大街小巷，欢庆的歌，红色的灯笼迎风摇晃，店铺各种红幅促销，广场上的大银幕里放着新年祝贺。
　　江宝晨埋头走着，周围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只有冬天的风，像是刀子一样从脸上刮过，冻得人大脑意识都模糊了。
　　——“小心！”
　　江宝晨被猛地拽一踉跄，没站稳，撞进了那人怀里，然后脚边落下来重重一个“咚”的声音。
　　他后知后觉低头看。
　　有个皮球那么大的金黄色柚子从树上掉下来。
　　江宝晨推开拉了自己一把的人，弯下腰抱起那个柚子，食指顺着袖子凹陷处抠了抠。
　　“观赏柚不能吃。”
　　耳边有人说。
　　哦。
　　江宝晨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口还是只在心里应了一声，就那么抱着冰凉凉的大柚子又往前走了一段。
　　看见垃圾桶了。
　　几个颜色不一的垃圾回收箱整齐排列。
　　江宝晨低头看看柚子，柚子很大，塞不进去。
　　他于是继续抱着往前走。
　　顾晔不知道Omega怎么了，竟然都没认出来自己来，而且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看上去呆呆的很迟钝。
　　贺靳林在哪？
　　院长不是说贺靳林把江宝晨接走了吗？
　　今年是除夕夜，怎么就江宝晨一个人在外面。
　　是在贺家受欺负了？！
　　江宝晨一言不发抱着个观赏柚在前面走，顾晔就跟在他身后，路过超市的时候，顾晔看了一眼Omega，快步走进店内。
　　一分多钟后，Alpha手里提了个袋子从超市里走出来。
　　江宝晨慢吞吞的还没走多远。
　　顾晔几步就追上了人，上前把袋子一递，“，吃这个。”
　　江宝晨看了看印有超市Logo的塑料袋，再看看自己抱着的，往旁边走了两步，绕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肉墙。
　　顾晔顿在原地片刻，拿掉袋子，取出里面的柚子，再两步追上去给他，“给你这个。”
　　给我的。
　　江宝晨看着那黄橙橙圆溜溜的大柚子，伸手去接。
　　顾晔顺势从他手里拿过那个不能吃的观赏柚，说：“这个给我。”
　　江宝晨对比了一下两个柚子，好像别人给的这个更漂亮一点，就把之前地上捡的那个给了对方。
　　“想吃吗？我给你剥？”
　　江宝晨食指轻轻抠在柚子凹陷的地方，说：“不能吃。”
　　“这个可以吃。”
　　顾晔把观赏袖放在垃圾回收箱的上面，再要去拿江宝晨手里那个，想替他剥开。
　　江宝晨抱着柚子往旁边躲了下，不让他拿。
　　顾晔说：“那你自己剥。”
　　江宝晨的手指细细白白，指甲盖修剪得圆润短短的，抠不进又厚又硬的柚子皮。
　　他就无意识抠一抠，抠不动，就抱着再往前走。
　　“你要去哪？”
　　“去公司。”
　　“什么公司？”
　　“我们家以前的公司。”
　　江家以前的公司，那还远得很，开车都得四五十分钟。
　　顾晔低声问：“怎么不坐地铁？”
　　“没有钱。\"
　　“我带你去？”
　　江宝晨不说话了。
　　顾晔正要再说什么，江宝晨站住，抬头看他，“好。”
　　两人站在十字路口前，就那么突然的四目相对。
　　顾晔心里一紧。
　　江宝晨却目光平静，表情也如常。
　　顾晔心脏莫名的“咚咚”多跳了两下，他沉下声音，“江宝晨，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
　　江宝晨看着他问：“你又不带我去了吗？”
　　顾晔沉默两秒，说道：“我带你去。”
　　还是江宝晨抱着柚子走在前面，顾晔跟在身后。
　　但这一次，顾晔的注意力有所改变，他看到Omega略长的柔软的黑发落在白皙的脖颈上，上面贴着信息素抑制贴。
　　顾晔目光沉了沉，片刻后又暗下来，他闭眼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眼，面色恢复正常。
　　江家以前很有钱。
　　有钱到什么地步？公司那栋写字楼从九层到顶楼三十层，全部都是江家的。
　　顶层是停机坪，停了一架江建城的私人直升飞机。
　　江建城就是在写字楼的顶层往下跳。
　　三十层，直接在地上摔成了一滩肉泥。
　　在那之前，江宝晨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爸爸的情绪很失控，一直在哭，威风赫赫的大总裁比那天在医院揭开盖白布哭得还厉害，嘴里一直反复说“宝宝，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很爱你，像妈妈一样。”
　　他就说没关系，爸爸，会好起来的。
　　爸爸慢慢的就不再哭了，说起一些以前发生的事。
　　江宝晨听着应着，其实没什么印象。
　　“……还记得第一次带你滑雪吗？你摔了，小身板儿直愣愣栽倒在雪面上，明明身上全是护具，却哇哇大哭，妈妈怕你摔疼了，抱起你哄了半天才好，你眼泪汪汪的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再滑。三四岁的时候去夏威夷岛玩，很多姐姐阿姨觉得你可爱围着就要亲亲抱抱，你一点儿也不怕生还跟着去买冰淇淋，我跟你妈找不见人急得满沙滩的找，火急火燎的嘴巴都起了泡。还有啊，有一次带你逛动物园，你想摸大狮子就偷偷摸摸跟贺家那小子钻进园林里，差点出事，那天回去后爸爸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爸爸说到后面突然笑起来，低声说是没关系。
　　“宝宝没关系，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不起来了。
　　晚上江宝晨没能等到爸爸下班，只在电视里看到□□董事长江建城逃债跳楼的新闻。
　　围着的警戒线，黑压压的群众，打着马赛克的尸体。
　　他在电视机前看着，突然拿过遥控器关掉，给爸爸发语音消息，让他今晚别喝太多酒身体会不舒服要早点回家。
　　他放下手机去睡觉。
　　捂着被子哭了一整夜。?


第73章
　　自从十年前出了江建城跳楼事件, 写字楼的顶层就回收不再向外出租，平时一直锁着，租赁中介公司接到电话知道是顾晔，忙客客气气的拿了钥匙赶来。
　　顶层已经不再设立停机坪, 只成了露天大天台。
　　特别大的面积, 一眼望不到头, 并排放着大片大片的太阳能热水器, 以及搭了个房厢放些工具以及废旧物品。
　　中介跟仓管员先走, 给两人腾出空间。
　　江宝晨朝远处走。
　　顾晔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虽然前一刻还跟人保证没什么事, 但心里却不敢放松, 时刻注意着Omega的情绪。
　　江宝晨慢吞吞的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走到了头。
　　他放眼望去。
　　好像一切都没变, 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手里沉, 江宝晨把柚子放在栏杆上，也不在意脏不脏, 半个身子靠上去。
　　顾晔也在下一刻看似不疾不徐的走到他身旁站定。
　　他抬眸远眺。
　　在高楼林立的CBD区，这栋写字楼不算高, 但是近些年大城市经济发展飞速，放在十年前，这或许已经够得上算地标性的大建筑。
　　江宝晨一米七, 看不见大楼垂直往下的角度。
　　但三十层的高度足以令人头晕目眩。
　　江宝晨想象不到，要站在这上面往下跳，需要多大的勇气, 可是总有一些人说, 活下去往往比死了更需要勇气。
　　——“你说你好兄弟江建城做什么大死？”
　　江宝晨听到贺伯母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跟个秘书好了还管不住, 叫那秘书把事捅到老婆那, 惹得一身腥不说还被个小三伙同情夫一起坑害得家破人亡。”
　　——“你就少说点江家的事，当着人孩子的面你摆什么脸色，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我们踩低捧高，看不起个没爹没妈的孩子？！”
　　——“他那点破事你就别来来回回的说，谁没有栽跟头的时候！”
　　不，不是这样的。
　　江宝晨还记得当年自己醒来时，大贺就在床边守着。
　　之后听到的所有说法，包括大贺也说“公司破产是遭小人和敌对公司合伙算计，江叔叔听信所谓的‘合作伙伴’盲目扩张，导致资金断链，而‘合作对象’达到目的后卷款逃到海外，只剩下个空的皮包公司。”
　　哪里来的秘书小三？
　　哪里来的小三伙同情夫坑害得家破人亡？
　　当时网上是有过类似的言论，但那都是没有依据的诽谤。
　　很多媒体都是为了博眼球赚流量才捏造散播谣言，但那些内容没人相信没人看很快也就都被删除。
　　而现在……
　　这些他曾经厌恶且没有事实根据的话，从自己最要好最亲近的朋友的父母口中听到。
　　贺伯父是爸爸生前很好的朋友，两人称兄道弟。
　　可他却没反驳那番话，还用“没爹没妈的孩子，破事，栽跟头”这些来默认下一切。
　　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江宝晨走得好累，整个人都很疲倦，随时能倒下那样，他还心神不宁，为了不让大贺担心还要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可现在没有其他人，他一点都不想装了。
　　就算是贺伯父贺伯母的话，那也是一面之词。
　　爸爸妈妈感情那么好，不可能出轨，不可能找小三……
　　“啪嗒”轻轻一声，下坠的泪珠接二连三掉在用力抓捂着柚子的苍白手指上。
　　江宝晨趴在柚子上，呜咽哽咽着。
　　“江宝晨。”
　　顾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Omega苍白的脸颊，看他不停流眼泪的样子，心里不断刺痛，他想要抬手，在看到那单薄瘦削的肩时又收会，唇动了动，最后只低低问出一句：“发生什么了吗？”
　　他从没见过江宝晨那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江宝晨不回答，只顾抬手擦眼泪。
　　顾晔伸手摸口袋，从西装的袋子里摸出了一条方巾。
　　他沉默的递到江宝晨面前。
　　江宝晨一把打开。
　　他迁怒的骂道：“顾晔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洁白的方巾掉在地上。
　　顾晔垂眸看去，欲解释，又感到困惑的闭上嘴。
　　自己明明一路送Omega来到这，路上也还好，为什么突然情绪就崩溃了？
　　是想起了父亲江建城吗？
　　还是因为……
　　那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