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找你麻烦。”
江宝晨有听到他跟下楼的脚步声,收回视线,反问:“所以呢?”
顾晔冷漠凌厉:“寻衅滋事,应该送他们进警局。”
“他们只是来讨债。”江宝晨看向他,不承情,“我还了钱就好了,是你把矛盾升级。”
“你这样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那像你这样动用武力就能解决问题吗?”
“至少他们短时间不敢再来了。”
“呵。”江宝晨听了觉得可笑,也笑了,他冷冷的看着顾晔,“你也说了‘短时间’,可惜我这一辈子不够短。都说了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你又来这里干什么?”
顾晔皱了下眉,脸色不太好看。
江宝晨:“噢,我知道了,今晚这一出是你自导自演吧?怎么,想让我欠你恩情?顾晔,我身上还有什么你能图的,债台高筑,一辈子还不完,还是你觉得以前我送你出国恩情大,你要靠这些来平衡一下你骄傲的自尊?”
面对这样直白的猜忌和质问,顾晔周身气压低得可怕。
沉默许久。
他抿唇低沉说:“你变了。”
江宝晨眼眶猛地一酸!
他又用力瞪大了眼,冷笑着咬牙说:“我当然变了!”
“我不变,早就死在十年前了!你顾晔没变吗?飞黄腾达了,得偿所愿了,那我求求你能做个人吗,别再来落井下石了!”
说完就转身上楼。
顾晔听着江宝晨离开的脚步声,垂眼看自己手指骨节,低声说:“我手流血了。”
江宝晨脚步几不可见的一顿,然后继续上楼,听不出来半点停顿。
站在门前,江宝晨用力搓了把脸,就那么用双手捂住脸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才开门进屋。
他没有开灯,“砰”的关上门,声音大得估计一楼都听得见。
江宝晨在黑暗中躺在沙发上,又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去。
好一会儿,他哽咽出声。
江宝晨呜呜咽咽的小声哭了一阵,擦掉眼泪,打开灯进洗手间洗脸。
幸好没让郑天一行人进来,来者不善,房间里东西好歹没被砸。
他对着镜子看自己脖子,上面一圈明显的红痕,特别是腺体,膏贴只是防止信息素泄露,里面嵌着的人工腺体因为被暴力摁压,这会儿正一阵轻一阵重的刺痛。
江宝晨找来药油,在掌心抹匀,再指尖沾着擦上去一点点。
Omega的腺体本来就敏感,药油有刺激性,又凉又辣,江宝晨在床上煎熬的翻滚了好一阵,又用热毛巾敷着,终于缓解了一些疼痛。
房间很安静。
江宝晨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怔怔的睁着眼,清晰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他变了。
他当然变了。
以前有爸爸妈妈给他遮风挡雨,他可以使劲儿的造作,天塌下来都不害怕,可爸爸妈妈倒下后,好像一阵风一场雨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他怕死打架了。
他更怕自己的腺体再出事。
五六年前也是一个讨债的公司上门,砸了他屋子里的东西,还把他狠狠掼在柜子上。
那次人工腺体差点碎裂。
因为腺体周围血管构造精细敏感,稍有偏移或者差错就会产生巨大的疼痛。
姜折医生说万幸,不然得做手术取出碎片,介于腺体的特殊性,打局部麻醉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而全身麻醉的效用会很有限……
那一次,医生给他开的半个月止痛药,他一个星期不到就吃完了,实在太痛了,还痛了足足一个多月。
他找不到庇护所。
也不敢找。
只能自己成长。
因为那些可怕的狂风暴雨都是冲着他来的,就像是五六年前的那些人,就像是今晚的郑天。
那些人没放过他,霍知秋想让他去公司上班,可如果这些人知道后一定会去公司闹。
因为他们知道他不可能还掉所有债。
十万块钱,还一家是十万,还十家就是一万,一百家就是一千。
他们想要十万,不要一千。
奇怪的是那些人明明想要他还钱,偏偏又要来找他麻烦,好像比起让他还钱,找他麻烦、让他过的不痛快更重要。
腺体上的疼痛慢慢好了。
江宝晨拿下热毛巾回浴室洗了洗,挂好。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想起上楼时顾晔低低的说的一句“我手流血了。”
流血了……吗?
江宝晨摇摇头,不去想顾晔。
除了怕连累霍知秋的公司以外,江宝晨不想承他的任何好意,还有原因,就是他知道支票也好工作也罢,不是那么好拿的。
上次卖腺体,霍知秋给他两百万和一份工作。
而现在,他没卖腺体,如果又平白收下一百万和一份工作。
天底下没有免费午餐,这是不是代表有朝一日他的腺体会再次被切割走一部分?
收下霍知秋的支票,等于出卖腺体,等于下半辈子永远生活在霍一叶身体一旦出现问题自己就要上手术台切割移植腺体的恐惧……
不行,他做不到。
太痛了。
江宝晨抬手小心的摸了一下后颈腺体处。
指腹触感敏锐,可以摸到一条短短的细“线”。
那是第一次做人工腺体移植时留下的。
在给霍一叶移植腺体之前,姜折医生跟他详细解释过。
Omega在发情时,腺体处植入的人工纳米腺体会与身体产生排斥反应,但没关系,原生腺体会释放大量的信息素,发情期带来的热.潮会盖过一部分植入人工腺体带来的疼痛。(审核,做科普,这里不是色.情描写)
只要原生腺体不切割过多,发情期期间,两者相抵,不会让Omega承受特别大的痛苦。
可是,什么算“特别大的痛苦”?
他现在每次发情期到来,都已经痛得冷汗直下,像是刀山火海里爬过一趟。
那以后原生腺体切割走更多,发情时会是什么样子?
人工腺体无法提供发情时需要释放的信息素,身体巨大的排斥反应,那时候没有足够的发情热做抵抗,抑制剂也不管用,他恐怕只能活活痛死!
所以,他不可能再去做那种手术。
他宁愿就这样。
也不会再随便收下霍知秋白给的东西。
这样想着,江宝晨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什么事,摸出兜里的手机。
他要给霍知秋发一条报平安的短信。
但手机还在,那张写着霍知秋手机号码的便签却怎么也找不到。
丢了?
能丢在哪?
只可能是楼梯口……
江宝晨拿上手电筒,开门之前想了想,然后悄悄打开一丝门缝。
外面空无一人。
他松了口气,但没有掉以轻心,左右看了看,确定就自己才带上门往楼下走。
一二楼之间的楼梯转台那的确有一张便签掉在地上,江宝晨小跑下楼,忽然听到了交谈的人声。
是外面传来的。
这大半夜还有人在说话?
江宝晨侧耳听,不过隔着一堵墙,听不太真切,可又没远去,好像就在楼外。
他慢慢走下去。
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了两个高大的身影相对而站。
认出人后,江宝晨十分诧异,“霍总?”
霍知秋转头看,见是他,跟Alpha聊了两句后几步来到他面前。
看江宝晨衣着单薄,霍知秋说:“你没事就好,太久没收到你短信,担心出了什么所以回来看看。快上去吧,天气冷。”
这都能找到,江宝晨也是有点服气,又侧身去看被霍知秋遮挡住的顾晔。
那家伙怎么没走。
霍知秋看他这举动,问:“你认识顾总?”
“啊,不认识!”江宝晨立刻收回视线,没看到不远处顾晔听到这话后僵直起来的身形。
霍知秋眉梢轻轻一动,并不相信江宝晨的回答。
同时对应顾晔那“出来走走”的说辞,市中心R·C公司离这多远,能这么刚好的在这走走?
但他不拆穿。
江宝晨说:“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儿小事,刚刚才想起来要给您发短信,不好意思啊,害霍总特意跑这一趟。”
“司机记性好。”霍知秋笑了一笑,说:“你指的路他都记着,不然这大晚上的,实在难找回来。”
江宝晨抿唇不好意思的笑笑,见霍知秋说完又不打算走,两人杵在这也不合适,就客气了一下,问:“霍总要不要上楼来喝杯茶?”
“会不会太打扰?”
“不会不会,家里就我一个。”
话才说完,就感觉空气骤然一冷!
江宝晨被挡着还好,霍知秋是明显感觉到身后的Alpha身上传出来的不悦和怒意,他温润的笑了一声,故意回头跟顾晔说:“顾总,不如一起上楼喝一杯茶?”
还摆起主人派头?
顾晔没有动,神色不善,语气极尽冷漠,“霍总,时间已经不早了,一个Alpha三更半夜进一个Omega的房间,好像不妥当。”
霍知秋似乎才反应过来,笑说:“还是顾总考虑周到,没错没错,那……宝晨。”
江宝晨第一次听到霍知秋这么叫自己,几乎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霍知秋对他笑说:“回见。”
江宝晨干笑,应答:“霍总您回去路上小心。”
霍知秋招呼顾晔:“顾总,一起走?”
顾晔冷淡:“霍总先走一步吧。”
“还散步呢?”
顾晔冷着脸没回答。
霍知秋也不再说了。
本来觉得回来实在多此一举,但现在看,有额外惊喜。
他离开,身影没入黑夜。
却又停在远处的拐角看着。
霍知秋走后,江宝晨迅速瞥了一眼顾晔垂着的手。
路灯不太明亮,看不出是不是真的受伤了。
他撇撇嘴,回去了。
顾晔目光黑沉,无声的看着江宝晨。
在注意到他往自己手上看时,他指尖微微一动,有那么一瞬间,有股冲动让他走上前,把手递出去给江宝晨看。
然而只短短一瞬,江宝晨就收回视线,默不作声的上楼去。
又是安静。
国内的夜风并不比国外的冷。
可顾晔不知道怎么回事,内心无所适从。
出国后,顾晔一直心无旁骛的沉浸在学习里,像海绵一样,在陌生环境里极尽可能的吸收所有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他做研究,做实验,有时候在实验室一泡几个星期。
长达十年的异国生活,不是没有异性向他示好,甚至有很多,从一开始的Omega到后来的Beta,无一例外统统被他拒绝。
他根本没想过谈感情。
在他看来,恋爱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是付出远大于收益的不对等事件。
他看不出恋爱有任何好处,但如果要说坏处,他能举出一堆。
恋爱,婚姻,繁衍后代。
好像人类刻意用“恋爱和婚姻”来美化繁衍后代的目的,用以彰显自己是高等生物,有别于低等生物。
实验收集大数据,他看过很多Omega发情的样子。
他在反感和不适中吐过很多次。
可他偶尔也会想起江宝晨,特别是有Omega故意在他面前发情,企图用下作的手段换取一些回应时,他也会想,那个江家小少爷平时就已经足够粘人了,如果再发情,还能会怎么粘着Alpha?
但想着想着,也就不了了之。
时间一久。
就忘了。
直到回国,本来也就那么一回事,意外碰见江宝晨之后,那些尘封的记忆却顷刻间被翻新。
记忆力好让他在汲取知识上占便宜,但往往也让他感到痛苦,就像小时候看到女人被一耳光扇在地上,像那些狭窄透着恶臭的巷弄,泡着死老鼠的臭水沟……
他以为想起江宝晨,也会是一些灰暗的记忆。
可并不是那样。
如果说,那些过去在他身上砍出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江宝晨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创口贴。
贴上去好像包住了一点伤口。
但其实无济于事。
而撕扯下来,甚至会更疼。
他还因此爆发了易感期,突然的,没有任何征兆的。
只因为白天看到江宝晨扑进贺靳林的怀中,他就在晚上做了一个梦。
梦到江宝晨亲昵的扑进自己怀里,笑得很好看,嘴里撒着娇要跟他结婚,又问他准备好洞房了吗,梦里的江宝晨变得很软,很好闻,就像放在饥饿已久的人面前一块香味四溢的糕点。
他饿得快疯了。
偏偏还有人觊觎,要来争夺。
他像是野兽一样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些来抢夺的人撕成碎片!
醒来后那种感觉就淡了。
他甚至觉得可笑,信息素带来的占有欲,让他觉得厌弃,十分恶心!
偏偏他失控了。
忍,不管用。
打了Alpha的抑制剂,也不管用。
他越让自己不去想江宝晨,就越想起来。
他本来以为江建城不过是个虚伪的资本家,给学校资助助学基金,无非就是广撒网博好名声的投资,可却不是那样,当年出国的机会,竟然是江宝晨央求来的,包括他在国外的开销也是江宝晨攒的。
顾晔昨晚开了一整夜的车回来,就站在巷子里抬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