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劝过他，让他放下这段感情，你知道他是怎么和我说的吗？”黑骁骁问他，庞梓转头看着床上还再熟睡的男人，抬手捂住了嘴，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可是他不敢相信。
　　“他说，他放不下。”
　　“呜……”庞梓终是忍受不住哽咽出声，眼里的人影逐渐变得模糊，而又清晰，他背过了身，蜷缩着身子，不敢再去看床上的人。黑骁骁听见了他的声音，心里忍不住一阵难受。
　　这些年来，他一直看着李敖一步一步将自己逼成一个只会工作的机器，身上没有一点人情味，就连他这个朋友，都能看出他身上笼罩着的那层了无生气的灰色纱罩，他知道李敖病了，可是能治好他的药，却不在他身边。
　　“你和他在公司见到的那天，他给我打了电话，那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生气。”说到这里，黑骁骁停了下来，客厅里一片安静，静到他能清楚地听见电话里庞梓哽咽的声音，他没有说话，给了对方缓冲的时间。
　　“骁骁……”庞梓哽咽着开了口，黑骁骁听见他的声音叹了口气，“庞梓，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这些年来，李敖他一直没忘记你，他……他很想你，你若是对他有那个意思，就和他把话说清楚，然后两人好好在一起过日子，若是你……那你就趁早离开他，离得远远的，你和他都是我的朋友，可是平心而论，我不觉得李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纵然当年的事他有不对，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也赎罪了，我不希望他再受到一点伤害，你明白吗？”
　　“我……我知道……”黑骁骁的话宛若重锤一般一锤一锤凿在了庞梓的心上，他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我……没有……”他想说他早就不怪对方了，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没这个资格……
　　“他的胃病很严重，上一次有过胃出血的情况，这一次如果我没猜错，医生应该说如果再晚些的话，就是胃穿孔了吧。”他用的是问句，却是陈述语气。庞梓没说话，黑骁骁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道：“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吧，等他醒来，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好好和他谈一谈。”黑骁骁说完之后就挂了电话，庞梓握着手中的手里，低头看着上面退出的界面，“啪嗒”一声轻响，两滴温热的泪水就落在了上面，他急忙抬手擦了擦，然后转过身，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病床的方向却撞进了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里。
　　李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正半靠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庞梓，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李敖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过，然后落在了他手中握着的电话上，病房里很安静，电话的声音也不小，他听见了打电话的人是谁。
　　“谁让你碰我的东西的？”李敖看着他，苍白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冰冷的嗓音在病房里响起。
　　庞梓抬手擦了擦眼泪，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
　　“滚出去。”李敖已经懒得去看他了，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对方因为他的话而震惊睁大的眼睛，庞梓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病床上一脸疲惫的男人，心脏某处一抽一抽得疼，疼得他想哭，可是他不敢。
　　将手中的手机放回西装外套的口袋里，他低着头出了门，床上的人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再看他一眼，直到沉闷的关门声响起，李敖才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对方离开的方向，嗤笑了一声，黑骁骁说谈一谈，可是他忘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李敖以为对方一定已经离开了，所以在听见开门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着手里提着白粥进来的庞梓时，神色有一瞬的惊讶。
　　庞梓将门关上，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还有些红，自顾自地说道：“医生说你的胃要好好养，最近两天只能吃清淡的流食，我给你带了白粥，你喝点。”
　　李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一点表情，他说：“我不是让你滚了吗？”
　　庞梓神色平静地走到病床前，将桌子拿出来支好，抿了抿唇道：“我不滚，”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至少在你出院之前，我不会滚。”
　　李敖听着他前半句话，心里咯噔一声，然后后半句话又让他沉了下去，他冷笑一声：“怎么，不是一直想着离开我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看我这样可怜我？”庞梓没说话，李敖一下冷了神色：“我不稀罕你的可怜，你滚吧。”


第一百零三章
　　“你真的要这样和我说话吗？”略带控诉的嗓音哽咽地响起，李敖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对方红彤彤的鼻头，一下子就失了言语。
　　庞梓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哭，太不像个男人了，可是他忍不住。
　　“从见面开始你就一直怼我，冷言冷语，我有好几次想和你好好谈谈都被你给弄没了，”庞梓低头，语气哀怨不满，活像被负心汉渣过良家妇女，他看着手中温热的白粥，勺子搅了搅，舀了一勺递到了李敖嘴边。
　　李敖：“……”事情走向有点不对……他皱着眉头，目光沉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没有张口。
　　庞梓支着手见他半天没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红红的：“吃。”
　　独溜溜的一个字，硬是让李敖被子下的身子抖了抖，他下意识地张口含住了勺子，喉结微动，将嘴里的粥咽了下去，庞梓见他吃了第一口，继续喂人。
　　一个喂一个吃，两人都没有说话，一碗粥很快就吃完了，庞梓低着头眨了眨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将它放到了一旁，然后又将病床上支好的小桌子收了起来。
　　李敖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后拉过凳子在他床边坐了下来，看着他没说话。
　　“骁骁说我们两个需要好好谈谈。”庞梓看了一眼病床上神色不明的男人，想了想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李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能木着脸嗯了一声。
　　“我也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一下。”庞梓道。
　　李敖不说话了，心里的那阵气头已经过去，他现在心里很后悔之前对庞梓说的那些话，嘴唇动了动，他想给人道歉，却没想到对方先他一步。
　　“对不起。”庞梓看着病床上容貌张扬英俊的男人，轻声开口道。
　　李敖：“……”
　　“我不知道当初的一时冲动会给你带来那么大的伤害，我这个人，自卑又胆小，懦弱又没担当，遇见事情只会逃避，明明知道当初奶奶的事不能怪你，可是还是把气撒在了你身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责罚我吧，打我骂我都没关系……”庞梓想起那个时候不懂事的自己，恨不得穿越过去狠狠地扇自己两巴掌。
　　“说完了？”李敖看着他，平静地开了口。
　　庞梓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想了想，点了点头：“说完了。”
　　“所以你想和我谈的，就这些，”李敖微微直起身子，动作有些大，扯到了伤口，他动作顿了顿，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一双黝黑的眼睛宛如黑曜石一般看着眼前红鼻头的青年，他问：“除了这些，就没有其他的了？”
　　庞梓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水光盈盈。
　　“好，既然你说谈，那我们就好好谈一谈，”李敖垂眸，目光落在被子外的手上，顿了两秒，似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庞梓，眼底一片清明，他说：“接下来的这些话，我这一辈子，也就只说这么一次，我说完之后，是走是留，决定权全在你手里。”
　　“好……”庞梓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你说……”
　　“我从小母亲早亡，是我爸一手把我带大的，从我记事开始，他就每天都在工作工作，不停地工作，”李敖嗓音平和，像是再说一个故事一样，将自己小时候的生活缓缓道来。
　　“一年到头，我能见到他的日子屈指可数，家里只有保姆陪着我，我生病了，受伤了，在医院里陪我的，也只有保姆，小时候还希望他能多在家里陪陪我，每次他回来走的时候我都很难过，央求他别丢下我一个人，可是他头也不回，走得很干脆。”
　　“再大些的时候，我开始叛逆，什么都和他对着干，看着他跳脚骂我，为我的事焦头烂额，我就很开心，因为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觉得他还是在乎我这个儿子的，”想起那时候特别中二的自己，李敖轻轻笑了笑，庞梓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疼，李敖看见了，扬了扬唇角，语气里带着无所谓：“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不必那样看着我。”
　　庞梓回过神来，有些慌促地垂下了头，李敖也不再说什么，继续之前的话：“来到青阳高中之前，我和社会上的人玩在了一起，还染了一头杀马特，我爸知道后气得把我揍了一顿，然后将我扔进了进去，让我学好，我气不过，更看不惯你们那些所谓的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所以处处欺负人，和老师叫板，就只是希望学校能把我开出，只可惜可能是因为我虽然混，但是成绩也不差的原因吧，总之如意算盘落空了，再加上后来和弗朗西斯分在了一个寝室，抱着想超过的心思，也就这么慢慢地习惯了下来。”
　　“那个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了，”说到一半，李敖突然把话题转在了庞梓身上，见人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他笑了笑，“明明家里那么穷，又胖又丑，却还是能活得那么积极向上，身边的所有人都喜欢那你，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凭什么？……看见你笑得越开心，我就越想欺负你，看着你每次看见我的时候露出的那种害怕的神情，我心里就会有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庞梓听着李敖说的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是对方还再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可是后来，事情开始朝着我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李敖想，“应该是那天晚上我在你家小餐馆里第一次吃你做的菜的时候吧。你这个人，好像对着每一个人，你都能笑的热情灿烂，即便是身处那样一个平穷落后的家庭，你也能将自己的事每一件都做得完美无缺，笑着对待出现在你生活中的每一个人，没有丝毫的怨言。”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真正地开始注意到了你。”


第一百零四章
　　“你做的菜很好吃，你胖胖的手看起来很软，你的笑容很好看，你还有一个很小很甜的酒窝，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没有发现的。”
　　“我想离你近一点，更近一点，可是你还是很怕我，我只能每个星期故意在你面前晃一晃，那次混混来砸店，我看着你紧张我受伤的时候，我心里很开心，想着总算是进了一步。”
　　庞梓听着他的话，整个人都已经呆了，男人说的这些，全都是他不曾知道的，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一颗心开始无规则地加速跳动起来。
　　“后来你主动给我抄笔记，让我有了正大光明接近你的理由，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发现以前对你做的那些事有多么的不耻，我想对你好，像想补偿你，但是好像有些不得方法，我不懂怎么关心人，行事难免有些霸道，嘴也比较毒……”
　　庞梓听着他的话，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以前两人相处的日子，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李敖抬头看见他，就见人眼里带着未散的笑意看着自己：“你也知道那个时候的你霸道毒舌。”
　　“抱歉。”李敖见他这样，一直沉重的心情总算轻松了不少，态度诚恳地道歉，两人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就好像之前发生的不愉快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庞梓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嗯，”李敖见他这样，点了点头，“那我继续说了。”
　　庞梓直觉他接下来的话和之前的肯定不一样，他想开口阻止对方，可是李敖没给他这个机会。
　　“骁骁在电话里和你说了多少？”李敖没有一开口就说，而是先问了他一个问题，庞梓看着人，有些吃不准对方到底听到了多少，犹豫了一下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下庞奶奶的事，还有黑骁骁让他们两人好好谈一谈的事。
　　李敖听完没说话，沉默了许久后才道：“骁骁和你说过，你走后我找过你吗？”
　　庞梓身子一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他有告诉你，我买下你卖掉的那块地的原因吗？”
　　庞梓再次点头，看着他的目光躲闪，耳尖也渐渐地红了起来，李敖见状，缓缓地扬起了唇角，漆黑的眼睛里全是对方看不懂的情绪。
　　“那他有告诉你，我喜欢你，从很早之前就喜欢，喜欢了很多年吗？”
　　庞梓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面前唇角上扬的男人，彻底失去了语言功能。
　　李敖说完后也不急着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庞梓从脸红到了脖子，他才不急不缓地开了口：“你知道了对不对？”
　　“我从初二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一直喜欢你，喜欢到现在，九年，庞梓，我喜欢你，喜欢了九年了。”李敖看着他道，与声音的平静不同，他看着庞梓的目光极具侵略性，甚至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庞梓躲闪不及，只能一个劲儿地低头逃避。
　　“你呢，你喜欢我吗？”如此残忍，李敖没给庞梓一点逃避的机会，声音轻轻地：“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庞梓听着他的话，先是怔了怔，随即像是受到蛊惑一般，缓缓地抬起头，带着茫然的目光和他对视，眼前的男人早就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青涩，轮廓分明，眉宇英挺，可即便是这样，庞梓依然在他身上看见了过去那个对着自己咋咋呼呼的少年，一边嫌弃自己，一边又对自己好。